第25节

  “嗯,只要你坚定信念,它就会带给你无穷的力量。记住,越是坚定你所获得的力量就会越大。”
  阿辰看着那墨迹淋漓的符号在他胸口渐渐消失,随着那字迹的消失,一股奇异的能量也融入了他的身体。
  “我走了。”阿辰穿上衣服,郑重地用手按在前胸,“我坚信我会回来的。”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阿汐站在窗前,看着阿辰的背影消失在青翠的竹林中,泪水蓦然滚落,转身抽出一张纸,用纤细的双手巧妙地折叠出一艘纸船,然后在嘴边“噗”地一吹,那纸船便消失了,而一艘巨大华美的宝船却突然出现在小岛的海湾。
  于朗在旁边看着,阿汐无论是凌空取纸还是吹纸化船都十分淡定。他觉得那不过是幻象,但当他看到一身黑袍的阿辰就那么离岛而去的时候,猛然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幻象那么简单。符号,穿着黑袍的阿辰,所有的一切连在一起,脑中灵光乍现,难道阿辰就是昂卢萨教派创始人洛松口中的上师?可是,那已经是明朝中期发生的事情了,难道自己刚刚所见到的是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情?
  思及至此,种种混乱的推测都一起涌了上来,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摇动,崩散之前于朗看到阿汐正在纸上画出一个黑衣的男子,然后掷笔于案,临窗而立,眉眼间浓浓的都是化不开的悲伤。
  这次于朗没躲,他开始明白为何会看到这些幻景,想必阿汐是想要他知道一些事情,正在心里琢磨着,眼前光影闪动,定睛一看,片刻之前的屋内场景已变成竹林幽幽,斜阳西下。
  人物依然是阿辰和阿汐,不过此时的阿辰却已不是之前风度翩翩、唇红齿白的俊朗少年,而是面容枯槁、满脸沧桑的中年大叔。身上依然穿着那袭黑色的袍子,不过已经破败不堪。反观阿汐,依然是那么婉约清丽、秀美如常,相比阿辰,时间于她而言仿佛根本就不曾流动过。
  “你找到了吗?”阿汐纤细的手指在阿辰的面颊上滑动,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没有,我没找到,也没有人能告诉我,”阿辰面色晦暗,语气萧索,“三十年中我遍访尘世中那些号称最聪明的人和最博学的人,但他们都没法告诉我答案。世人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为了名利、为了欲望,没有人想要知道为什么活着,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而存在。”
  “答案于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阿汐秀眉微蹙。
  “当然,这是生命的至理,一日不弄明白我就寝食难安。”阿辰固执依旧,顿了一顿,倏尔反问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吗?”
  “我确实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存在,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阿汐怔了一下才回答,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阿辰,“因为我需要你,我爱你。”
  “不,这不是真正的意义。”阿辰转过头去,躲避着阿汐的眼神。
  “那你还想要什么真正的意义呢?你难道不知道相对那些辛辛苦苦地生活在尘世中的人们而言,你可以不愁吃穿,远离病痛,而且拥有永恒的生命?你还不知足吗?!”执拗的阿辰终于惹怒了阿汐,她暴怒着冲阿辰大喊,秀美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情绪,头顶原本晴朗的苍穹霎时乌云盖顶,雷鸣电闪倏然而至。
  阿辰看到阿汐如此愤怒,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逝,犹豫着说道:“或许,正是因为这永恒的生命,让我有很多时间去思考,才让我这样痛苦。”
  阿汐可能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脾气有些过了,转而温和下来,拉着阿辰的手劝道:“你看那些生活在世间的人,他们一样不知道为何活着,也不知道他们在这世间的存在有何意义,他们不是依然活得很快乐吗?”
  听到阿汐如此说,阿辰猛然怔住,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片刻之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说道:“那好吧,你让我成为他们。”
  “你真的想要放弃永恒的生命?”阿汐语气生冷,脸罩寒霜。
  “虽然生命永恒,但却要受这困扰,还不如不要。我不要我的力量,你收走它们,顺便也抹去我的记忆,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就好。”
  “不可能,你没办法成为他们,你是不同的。”阿汐摇头拒绝。
  “你一定能的,你连这个世界都能创造。你知不知道当我进入外面的世界时,我有多么惊讶?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们以前玩的那些游戏,竟然都是真的,那些大陆、那些山脉、那些河流都是我们创造出来的。”
  阿汐却凄然一笑:“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即便创造了这个世界,但却连我的爱人都留不住。我知道你只是想离开我,好吧,我成全你。”
  说罢不等阿辰反应,她一指迅疾地点向他的额头,接着白光一闪,从阿汐的指端陡地喷出一片光幕,将阿辰的整个身体都裹在其中,几个呼吸间又霎时消散,但阿辰却已消失。
  于朗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呆了,正愣神间那景象再次轰然崩散。流光消散之后,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间挂满白色幔帐的屋子里,并没有脑子爆裂而死。阿汐则站在对面正定定地看着他。
  “刚刚那些都是真的吗?”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迫不及待地问。
  “你认为它是,那它就是。”阿汐笑着说。
  “你真的创造了这个世界?”于朗满脸的匪夷所思。
  “其实并没你想的那么神奇。这个世界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它就存在了,我只不过是按照我的意图进行一下加工改造而已。”
  “你知道我们把有这种能力的人称为什么吗?”
  “什么?”
  “神,我们称他们为神。”于朗激动地说道。
  “或许是吧。”阿汐不置可否地笑笑。
  “可是,”于朗脑中思绪万千,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猛然间想到一个关键,匪夷所思地问道,“阿辰是我?”
  “应该说你曾经是。”阿汐纠正他。
  “那我现在是谁?”
  “你就是你,你是于朗。”
  “这也太扯了吧,虽然我长得和他比较像。”于朗啼笑皆非地看着阿汐。
  “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是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说不可能?”
  “因为我对你和这个鬼岛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它叫灵犀。”
  “什么?”
  “我说这个岛,它不叫鬼岛,它叫灵犀。那么难听的名字,它听了会不高兴的。”
  于朗嗤地一笑:“它不高兴,它是活的?”
  “阿辰就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阿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都说了我不是阿辰。”
  “那你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的所有,只要你能说出来,你就不是。”
  “当然能。”于朗不屑地笑,“我家在——”这时他猛然愣住,脑海中原本关于家庭之类的记忆蓦然变成一片空白。怎么回事?他突然发现那些原本一直在脑海中的信息全都不翼而飞了,他似乎只记得他如何上大学,然后如何来到西兰,至于之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么长时间肯定会有人问他家庭之类的信息,如果真的不记得他肯定早就发现了,但现在看来竟然从来没有人问过。
  “怎么样,说不出来吧?”阿汐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容,表情就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模一样,“你知道吗?当阿辰离开的时候我虽然抹去了他的记忆,但却无法把他放进他们生活的世界中。因为阿辰不同于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也注定不能遵循正常的生老病死。他的生命不是从出生而是从二十岁开始,然后一直停滞在这个年龄,即便是他觉得他的年纪在增长,但他的身体却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这样的情况在十年之内还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一旦超过十年就会引起他自己和别人的注意,于是,每隔十年我就会把他的记忆抹去,再重新设置一段记忆,然后把他放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这样他的人生又会重新开始了。”
  于朗听完之后浑身冰冷,脸色煞白,他想要反驳但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因为确实像阿汐说的那样,他的身体一直维持在二十岁时的状态。他曾经偶然间从一个档案袋中翻出一张二十岁时的照片,然后惊异地发现和现在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他并未在意,因为在人成年之后身体的变化就会变缓,即便是过了几年都不会有太显著的变化。
  “这样的过程持续多长时间了?”
  “很多次了,如果你想要知道你可以去数一下那些回廊上的柱子,你每出去一次我就会在回廊的柱子上刻上一个记号。”
  “就是阿辰画的那个符号?”
  “对。”
  原来那些符号是在阿辰被驱逐出岛之后刻上去的,于朗记得曾经在梦中查看过那些柱子,带有符号的足有几十个。因为数量太多,所以他还以为所有柱子上都有,现在看来最多也就几十个,因为从阿辰被赶出去到现在至多不过三四百年的时间。
  “现在你相信了吧。”阿汐笑嘻嘻地说。
  于朗却苦着脸,心里五味杂陈,猛然发现自己是个异类显然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看着阿汐那张和苏真酷似的面容,他突然感动起来,为了成全阿辰的愿望,她竟然如此煞费苦心。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不要说谢,”阿汐走到于朗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紧贴在他的唇上,“因为我爱你。”
  面对这么直接的表白,于朗心中一阵慌乱,不过转瞬又冷静下来,因为他想到阿汐指的“你”并非自己而是阿辰。
  “你难道就不想到人世中去体验一下吗?”于朗突然很好奇。
  “我想过,但我不能,一旦进入尘世中时间就会在我身上飞速流逝。你没发现现在的我要比你在幻象中看到的老吗?虽然我每次进入尘世都会很快回来,但还是止不住时间的流逝。另外,尘世太危险,我怕会受到伤害。我真的不是神,因为我也会死的。”
  一说到死,于朗突然想起自己的死期将至,只是不知道那个符号的诅咒还有没有效果。
  “如果我是阿辰的话,是不是代表着我不会被诅咒而死了?”
  “什么诅咒?”阿汐自然一头雾水。
  于是于朗将此前的种种遭遇都讲给阿汐听,并向她求教破解那个“十”字带钩符号的方法。
  “你当然不会死。”阿汐笃定地说,听到这句话于朗立刻松了口气,但她的下一句话却又把他打回原形,“不过破解那个符号,我也没有办法。”阿汐突然沮丧地说。
  “怎么可能?”于朗大惊失色,“是你当初把这个符号交给阿辰的。”
  “是我不假,可是,你别忘了,那是你自己画的。”阿汐突然掩着嘴窃笑起来。
  于朗怔了一下,一头雾水地看着阿汐:“什么意思?”
  “只有你才能破解。”阿汐点着他的脑门道。
  于朗立刻目瞪口呆,说什么他也不会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所要找的竟然就是他自己。
  “我怎么做才能破解?”
  “它在你的胸口上,只要你把它擦去,自然也就破解了。”阿汐伸着纤细的手指点向于朗的胸口。
  于朗愕然,手忙脚乱地扯开衣服,果然胸口处清晰地现出了那个符号的痕迹。于朗伸手用尽力气去擦拭,但却没有效果,抬头想问阿汐要水时,却见对方正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那么擦的。”阿汐伸手阻止于朗,正要告诉他方法,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响起,接着沈婆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过层层的幔帐向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大叫:“小姐快跑!”
  于朗和阿汐全都愣住了,还未等回过神来,又有一个人跑进来,幔帐飘动间能看得出是个男子的身影。于朗心下猛地一沉,失声叫道:“潘明!”
  话音方落,枪声骤起。
  沈婆婆正向前奔跑的身子猛地一顿,随后口吐鲜血,整个身体向前扑倒,两只手还不甘地抓着身侧的白色幔帐,那些幔帐自然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刺啦啦”的撕裂声顿时此起彼伏,眨眼间,半个屋子的幔帐全都一面接一面地被撕裂下来。
  原本幔帐存在时,追着沈婆婆跑进来的潘明并未看到于朗和阿汐,但随着层层叠叠的幔帐飘落,双方之间的遮挡一扫而空。
  潘明看到于朗也是一惊,随后大笑道:“没想到你也没死,我说那漩涡就是入口,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旁边那女孩是谁?如果是这鬼岛上的就让我杀了她。”
  于朗一听潘明要杀阿汐,上前一步挡在前面,大声喝道:“潘明你醒醒吧,即便是你杀了全世界的人妞妞也不会活过来。”
  “放屁!”潘明勃然大怒,枪口指向于朗,“再乱说我先崩了你。”
  于朗看着潘明晃动的枪口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里琢磨着如何才能渡过这场危机。正在这时,身后的阿汐突然走了出来,站到他前面,秀美的脸上都是泪痕。
  阿汐冷冷地看着潘明:“你为什么要杀阿婆?”
  “我不管什么阿婆阿公,只要是这个岛上的都得死,你们全都要死。”潘明显然已经走火入魔,狰狞的面孔如同恶魔。
  阿汐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潘明,狂风骤起,楼内所有的幔帐陡然活了过来,宛如一条条巨大的蟒蛇,飞舞着卷向潘明。
  “什么鬼东西?!”潘明虽然疯狂,却依然被这诡异的景象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抬手便射向袭击他的幔帐,枪声接连响起,偶有一两团火花闪现,随即便被更多的幔帐淹没。不过眨眼工夫,潘明壮硕的身躯就已经被层层的幔帐紧紧地裹成一个木乃伊。
  但这并未结束,那些幔帐如有灵性一般地抽紧,像蟒蛇一样绞动,“咯嘣咯嘣”的声音伴随着潘明闷闷的惨呼声不断响起,片刻之后又重归寂静。幔帐随即也停止了绞动,再次四散开来,不过最中心的那一团却已经被黑红的血液浸透。
  于朗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他知道是阿汐在控制那些幔帐,但却没料到她威力强大到竟然眨眼间就将一个成年男子绞成肉泥。
  潘明已死,阿汐却依然背对着他站在原地,于朗知道她还未从沈婆婆的死中回过神来,转身去看沈婆婆的尸体,却惊恐地发现尸体不见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纸偶留在那里。于朗心中一跳,难道那沈婆婆只是一个纸偶?那他是什么变的呢?
  “阿辰。”
  听到阿汐的呼唤,于朗顾不得想自己是什么变的,转身走到阿汐面前,但当他看到阿汐的正面时,立刻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只见阿汐脸色煞白,胸口处嫣红一片,显然刚刚潘明胡乱开枪的时候有一颗子弹正好射中了她的胸口。
  于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地抱住阿汐的身体,把她平放在地面上,抚摸着她的脸颊,颤声说道:“阿汐,你不会有事的,你是神啊,你不会死的。”
  “别傻了,阿辰,我要死了,我知道的,神也会死的,不是吗?”
  听到阿汐如此说,于朗心里蓦然被一股无比巨大的悲伤所充斥,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不要哭,傻阿辰,也许在这里我会死去,但在另一个世界我还会醒来。”阿汐笑着说,抬手去擦于朗脸上的泪痕,却力有未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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