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瑶芳对姜长焕使了个眼色,姜长焕道:“前两日进宫面圣,圣上的脸色很不好。”
  瑶芳接口道:“唇色已见青紫,面渐泛出金纸的颜色来,现在还浅,可也看得出来。眼下有黑痕,眼袋也出来了,看起来,像是丹毒啊。”
  姜长焕补充道:“嘴唇干裂,时常要饮茶。”
  张灵远大惊:“这不可能!”
  瑶芳道:“您没再给他丹方吧?兴许是他自己炼的呢?有没有什么要紧的方子,能吃死人的那种。”
  “是药三分毒,尤其是三脚猫炼出来的金丹,什么药吃多了都能死人!擦!我就说了,他早晚得嗑药嗑死了,这可怎么是好?我明明跟他讲,外行炼丹容易死人的,叫他别轻易炼。我吓了他好几回了呢。”
  瑶芳与姜长焕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他道:“别急,可能有二:一、他自己玩脱了;二、有人班他。咱们都去打听打听,可不能担上这个责任。”
  张灵远冷笑道:“谁入了圣上法眼,会不宣扬?他憋不住的!叫我知道的,贫道帮他扬名!有劳贤伉俪了,我也去打听。这都什么破事!”
  姜长焕道:“得,讨您点仁丹,有什么解毒丸、好伤药也拿些儿来,我跟锦衣卫那里打听打听。如今您这里的药,稀罕。”
  张灵远再三致谢,又肚里将元和帝骂个半死,口上将“妖道”八百代的祖师爷都问候了个遍。才一正衣冠,又是超凡脱俗的样子去跟姜正道说话,顺便问问姜长炀要不要极好的膏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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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长焕在锦衣卫上下的人缘还不错,他身份有些特殊,能见得着元和帝,在指挥使那里也说得上话。偶尔仗着年纪小,跟元和帝抱怨着锦衣卫总挨骂,待遇抵不上挨的骂,还给大家讨点福利什么的。出手也比较大方,挺得人喜欢。
  三两下,就打听到了消息——这消息也没人故意瞒着,只是没有人宣扬罢了——安国公推荐了个林道人,跟圣上那儿炼丹呢。
  姜长焕得了消息,一面往老婆那里汇报,一面往叶皇后那儿递消息。
  叶皇后已经知道了内情,却仍旧感念他,对面前的叶襄宁道:“还有什么话说?”
  原来,叶襄宁本来都咬牙忍了这日常的鸡毛蒜皮,架不住简氏觉得她过门儿快有半年了,可以说些心里话了,开始念叨着,要她一定要对二房好一点之类的。md!本来我就过得不如你们好,还叫我……真忍不了了!
  她寻个空儿,诉苦来了:“我……我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可总这样,零刀碎剐的,谁受得了啊?再一块儿过,我非得疯了不可!事不大,可它日日夜夜地在,我婆婆哪天要不说两句,我还担心呢。”
  事情摆到了叶皇后的跟前,叶皇后万没想到,她担心的“姜长炀原有心上人,会冷落侄女”的事情没发生,倒搞出妯娌争宠来了。不得不问一句:“你这是要分家?眼不见心不烦?这理由说出去了能听么?”
  然后,姜长焕的消息就来。
  ☆、第112章 隐患的端倪
  叶皇后正在为元和帝嗑药的事情搞得头昏脑胀。
  她已经弄明白了元和帝现在正在做什么。她对先前飞升了的张真人倒是放心,这位老神仙她见过,再通透不过的一个人。有欲有求,却更有分寸,与他相处,说不出的平和安宁。原本他走了,叶皇后还要担心继任的张灵远要坏事儿。张灵远不及乃师,这是有目共睹的,不恶不笨,却缺了些在这里混日子所需要的东西。好容易张灵远不糊涂了,又来了个林道人!
  该死的安国公!他自己活拧了别拖别人下水!
  叶皇后厌烦了这个丈夫,眼下还没到巴不得他死的地步——当然,如果他横死了,叶皇后是一点也不会觉得哀恸遗憾的——却也不想让他嗑药嗑疯了。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让他收敛一点,别自己挖坑自己跳,愁得要命。侄女儿又拿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哭诉。不由头痛欲裂,口气也严厉了起来。
  “愚蠢!你婆婆蠢,你比她还蠢!人情该你做,面子该你送,她都做完了,是给心爱的孩子招厌。你呢?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妯娌间相处,人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再看看他们兄弟,有什么争产争爵的事情吗?说!”
  “并、并没有。”
  “你婆婆对你不好么?苛薄你了?挑剔你了?一样的事情,她做就是夸,你做就是骂?”
  叶襄宁哽咽地道:“也、也没有。”
  “那你有邪火往丈夫的兄弟一家身上发做什么?有脑子吗?有良心吗?似勇实怯!只敢挑对你好、看起来软的人下手,教养呢?!”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叶襄宁落下泪来:“我并没有记恨小叔夫妇,只是……只是……说说而已。”叶襄宁真是百口莫辩,她就跟自己娘家人诉个苦而已。人急了的时候说的话,能作准么?
  叶皇后叹道:“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你也不想想,长子长媳,生来便是担责任的,能与旁人一样么?父母之下,就是你们,既有权威,担子本该重,挑不起来,也得给我挑!”
  最后一句话安抚了叶襄宁,眼泪一抹,她又原地复活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叶皇后也有点脱力:“都嫁出去了,人家也没欺负你,日子过好过歹,全凭自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叶襄宁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不是……不是在婆家也没人说么?这话也不能对大郎讲呀,那不是挑拨他们兄弟不合么?说来也怪,大郎不知为何,对他弟弟口上嫌弃得厉害,却总是为他着想。”
  叶皇后嘲笑道:“总算还没傻到家。他心里有愧,觉得亏欠了他兄弟,这是要补人情呢。”
  “啊?”
  “他欠人家一条命,你说该不该对兄弟好些?”
  “啊?”
  叶皇后揉揉额角:“你才过门几天?我原以为你是个稳重的孩子,结果事情都没弄明白就先顾着委屈了,毛毛躁躁的,看起来还是没长大。”
  叶襄宁低头不语。
  叶皇后道:“这门亲事,也不是没问过你愿不愿意,父母也不曾逼迫于你。你如今也不是受了羞辱虐待,贸贸然就哭了,也不怕闹笑话儿。寒门小户,事情都在眼面儿上,有事儿憋着,是招欺负。世家大族,没一点城府,你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叶襄宁领了一回训示,又添了更多的疑惑。她知道瑶芳从水里捞姜长焕的事情,对于丈夫如何欠了小叔子一条命却是茫然无解的——婆家从上到下,一丝口风也没漏。又不能逼问叶皇后,只有将疑惑咽进肚里,慢慢观察。叶国公家的家教还算可以,叶襄宁虽挨了训,倒没有因此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她原就是因为心里憋屈想要诉诉苦而已,有的时候,人们将刻薄的话说完,心里的戾气便也随之渲泄了出去,并不是真的想要做什么。
  叶皇后见状,略感欣慰,又安抚了几句,见她情绪稳定了,便放她回去了——元和帝的事情还没解决呢。旁的事儿,叶皇后有信心不着痕迹地给元和帝略拧一拧,唯此一事,是元和帝的心魔,亲娘来讲都是没用的。元和帝,并不是那么好拨弄的人。
  叶皇后愁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安国公。说是安国公,不如说是勋贵内部的问题到了一个节点,进而会影响整个朝廷的势力布局。如今朝上,文武不相统属,文官几乎全是科举上来的,当然,也有少部分的荫生走了点捷径——那也得读书。高级武官几乎全是勋贵子弟经世袭、磨练而来。
  科考三年一试,总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来补充,淘汰不合格的,永远有着野蛮的生机与活力。勋贵武官则不然,承平太久,少有再凭军功往上上来的世袭之爵了,人数既少,便更不能出差错。
  一旦有所疏漏,朝廷就会失衡。
  叶皇后太明白这些文士了,争礼仪的时候,或许会有用。内里也有许多人是真的一身正气。然而,仍有为数甚多的人,节操并不会因为读了圣贤书而比旁人好多少。对军事的判断力,更不会因为他们识字而修炼出惊才绝艳的能力。偏偏,这群人里面,想着手握天下权、指挥千军万马的贪婪不逊于任何人。这里有很多少,出身并不高,对权利、控制他人的渴望甚至比元和帝还要强烈得多!不似勋贵子弟,固有志大才疏的,却很少有那般强烈得近乎病态的心理。
  他们甚至会因为瞧不上武夫,未曾经历过战阵、不曾直面鲜活血肉的死亡,更不拿军士的性命当一回事。犯起错来,害死了人,拍拍屁股走人,还以为自己冤枉,失败了是别人不会执行,是其他人没有配合。若有军官立功,他们又该琢磨着制衡,不能令其骄狂了。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识文解字,做起文章来花团锦簇,言能杀人,笔能诿过。还能拿文人里坚贞守志者做招牌,以为自己也读过书,也是文人,君子们的德行操守就是他们的了,攻击他们就是攻击君子。
  此事并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是殷鉴不远。想想宋时憋屈死的名将狄青,哪怕是惋惜他的名士,都觉得是在保全于他。代代如此,反复作践,军如何能强?马上固不能治天下,然而一旦军士地位低下,这天下也就保不住了。
  到时候,朝廷就真的完了。
  现在虽然还不到那么个地步,安国公的行为却让叶皇后不得不警觉。承平太久了,近五十年来不过发生了楚逆这一件事情,以军功往上升太难。安国公便是求进无门,不得不另辟蹊径,最后把自己给带坑里顺带祸害大家的一个并不突出的例子了。上升就要讨好皇帝,皇帝的爱好不好,顺着他,佞臣,被清算。勋贵又少一家。天长日久,等朝上遍布着科举之士的时候……
  叶皇后头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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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叶皇后知道,目前的勋贵圈儿里,对安国公的行为也有批判,不知道会不会表示欣慰?
  不满的人分为几种:一、王八蛋,用这种不入流的办法拍龙屁;二、王八蛋,拍龙屁都比老子快一步;三、王八蛋,你要坑死大家了你造吗?
  人数依次递减。
  眼下,有第一种想法的人里,有一部分熊孩子正聚在一起骂街。地点,京郊,姜长焕的别庄里。
  成了亲,社交的圈子就进一步的扩大了,一些社交活动也有了妻子帮助打理。姜长焕成亲后不久,便散了帖子,广邀一群朋友到别庄上捶丸吃酒。来的都是一群二世祖,平素跟姜长焕玩得不错,又都有钱有闲,打小一处玩儿,长大了就是自己的人脉。
  叶翼捏着酒盅,眯眼看着南平侯的小儿子在场上奔来跑去,对姜长焕道:“你哥哥没过来?”姜长焕的哥哥是他的妹夫,一眼就看到他没来。
  姜长焕还不及说话,张家那位同在锦衣卫的小公子就接口道:“他哥正经得要命,才不喜欢这些嬉游玩乐呢,你就甭操心啦,他乐得在家陪你妹子,不好么?”
  这话有些轻佻,挨了叶翼不痛不痒的一脚:“滚蛋!”
  姜长焕道:“他在家里生闷气呢,叫我们自己玩。”
  叶翼放下了酒盅:“他生的什么气?”
  姜长焕冲场内扬扬下巴:“喏,嫌弃我把安国公家的人也招了来。”场上,一个斯文秀气的少年正在瞄准,正是安国公李珍的幼子李国靖
  叶翼撇撇嘴:“安国公真是饮鸩止渴,无怪你哥哥看不上他。不过,你哥哥也太目下无尘了。”
  张家小子嘲笑道:“目下无尘是这么使的?”
  语毕,又挨一脚。
  叶翼像是自言自语:“安国公这事儿办得,也确实叫人看不上呐!也不想想,他荐了个野道过去,有没有本事都还不一定,出一点纰漏,最后还不得算到他的头上?还是你那位本家聪明。”
  张小公子名兴,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有个神仙做本家,睡觉都能乐醒。不为旁的,就为圣上能多看一眼啊。”
  “呸,”姜长焕也笑啐他一口,“你道神仙是好当的?担着多少骂呐?清流们不好说圣上的话,全往他们脑袋上扣。张灵远机警,跑得快,偏还有傻子自己将脑袋往上凑呐。”
  张兴道:“啧,安国公家近来没出什么人才,平庸得紧,圣上都没拿个正眼瞧他们,这不是急了么?歪门邪道也是路呀,总不能眼睁睁地瞅着自己被越挤越远吧?”
  叶翼道:“走旁门右道的,我就没见过能一顺到底的。他这么做,等着吧,清流一张口,必是讲我等勋贵世受皇恩,却不思劝导圣上,反而……”说到一半,住了口,安国公的儿子过来了。
  姜长焕起身相迎:“战果如何?”
  李国靖手里还拎着一根杆子:“竟是输给了徐二。”
  姜长焕道:“我来!”
  接过他手里的杆子,上去与镇平侯徐骐的儿子捉对竞赛去了。李国靖捞过小厮递上来的汗巾擦去了头颈上的汗渍,往叶翼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拿起冰镇酸梅汤大口大口地灌着,动作与他的外表很不符。
  叶翼笑道:“你可不是输不起的人呐,这是跟谁憋着火儿呢?”
  李国靖气咻咻地道:“甭跟我兜圈子绕弯子了,这两天,我们家老头子乐得尾巴能上天!当我不知道外头都骂他是个骂屁精呢!艹!他就是个马屁精!md!还特么是老子的爹!劝他又不听!你拍马也拍得好看一点呐!陪圣上嗑药,这不有病呢吗?”
  能跟姜长焕混一块儿的,或多或少,都有点熊。比如李国靖,是他爹老年得子,宠得要命,偏他对亲爹没啥尊敬。
  叶翼好笑地道:“那你就跟他吵了起来?听说你还搬了出来,跑到绮红楼里住了好几天了?荒唐!”叶翼算是这一群人里的头儿,被他这么一讲,李国靖不忿地道:“难道要我在看里看着他们乌烟瘴气?”
  “那也不能在烟花之地久留!你出来,随便借居哪个亲戚家里,也就是了。非得往青楼里跑,你倒是没吃药!”
  “那有什么办法?舅舅那里,也不肯要我呐。”李国靖是安国公老年时纳的一美妾所出,称安国公夫人的娘家兄弟为舅。他的嫡兄年纪足够给他当爹了,也跟老爹一样,两人都觉得李国靖这小子太难搞。父子二人的态度,多少影响到了亲戚们。说来他哥对他也是不错了,年轻,比自己的长子还小上两岁,没威胁,长得也不错,把他当半个儿子看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这件事情,俩人就跟着了魔似的,死活不肯松口。
  叶翼道:“那也不好往青楼里钻的。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退一万步讲,他们要犯什么错儿,你在家里看着,也好补救呀。”
  李国靖默默不语。作为一个年轻人,他爱赶时髦,喜欢玩闹,要是有什么“秘药”,咳咳,试着嗑两粒他也不反对,但是他是万万不能理解中老年人对于青春活力与长寿的渴望的。好忧愁。
  不多会儿,姜长焕也回来了:“徐二今天吃了什么药了?居然这般厉害了,我也输了。”
  李国靖最恨有人提“吃药”,怒道:“没病吃药,那是脑子有病。”
  姜长焕不以为忤,铜盆里撩了把水拍拍脸,一面擦脸一面说:“他们脑子有没有病我不知道,你脑子快傻了是真的——把那祸根弄没了,不就结了?”
  “这个……弄伤人命不好吧?”李国靖迟疑了。
  “谁说非得要他的命了?”姜长焕坐了下来,“揭穿他是个骗子、抖落他有什么案底……再不济,打他个半死不活,不就结了?怎么这么笨呐?”
  李国靖没好气地说:“你借我人手?”
  “我哪来的人手啊?”
  “不是有锦衣卫?”
  “呵呵,当圣上会不知道啊?”
  两人斗了一回嘴,李国靖的心情好了些,一握拳:“我会盯着他们的!”
  姜长焕道:“得,逗你的,锦衣卫哥们儿调不动办这种私事,旁的事儿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招呼一声儿。就像调不了兵,咱们自己,还是行的。”
  场上还有数人,见这里围作一团说得热闹,也都停了手,凑过来一起说话。你问我,我问他,将事情弄明白了,也不开李国靖的玩笑了,都将林道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发财急红眼了吧?小李子,可别叫你爹也搭了进去。”
  李国靖明白,骂林道人,那是不好意思骂他爹呢,不然凭一个林道人,他怎么能到圣上跟前呢?心里更恨了,巴不得林道人自己嗑药嗑死了,好叫他爹醒悟。狐朋狗友们又在一起说了些解恨的话,各拍胸脯保证,有困难时一定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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