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命运在手,我主沉浮
你们可想好了?
淡淡的六个字,却是包含了一种如何举重若轻的分量?或许连秋明月都不明白。只是乐南几人却义无反顾的点头,“奴婢想好了。”
秋明月半眯着眼睛,神色有几分恍惚,
“醉文,你呢?”
醉文跪在最左边,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才开口。
“奴婢一日跟着小姐,便是小姐的人。一仆不侍二主,奴婢永远追随小姐。”
秋明月虚无的笑了笑,“下去吧,这几天不要做粗活了,好好养伤。”
几个丫鬟都很感动,眼眶包着泪,用力点头。
“是。”
待她们离开后,秋明月才发现向来聒噪的秋明絮今日居然这么安静。不由得微微有些讶异,“明絮,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秋明絮一直低着头,这时抬起头来,神色有几分复杂。
“五姐,你说,人活着,怎么就那么累呢?”
秋明月皱眉,“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老气横秋的?”
秋明絮叹了口气,“五姐,我是说真的。以前我觉得自己过得挺苦的,姨娘死了,爹也不管我,大夫人把我丢在一个破院子里,任人欺凌我。那时候,我就想着,可能我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不是被她们打死,或许哪天就被她们折磨得自杀。”
秋明月不悦道:“不许胡说。你才几岁?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秋明絮笑了笑,依偎进她的怀里。
“可是五姐,你来了,你救了我,你让我在灰暗的人生看到了希望和解脱。”
秋明月包扎成粽子的手怜惜的拍了拍她的背,“那些都过去了,不要多想了。”
秋明絮继续窝在她怀里撒娇,“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比我可怜的人还有很多。”
秋明月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看着跳跃的烛火,目光泯灭。
秋明絮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以前奶娘在的时候,经常说一句话。女人何必难为女人?你说,大夫人怎么能怎么心狠手辣呢?爹的心不在她身上,她这么做,又有何意义呢?”
秋明月没想到她这么小就堪破这时间活了半辈子的人都不一定能堪破的道理,微微有些讶异。
“明絮,你说的对。女人何必难为女人。可是,你要记得,女人之间的嫉妒和争斗,都源于男人。如果没有男人的三妻四妾,也就不会有那许多的红颜骷髅。”
这个时代,以男子为天的时代,这番话可谓大逆不道了。孙嬷嬷立即惊呼一声,“小姐!”
秋明月抬眼,见红萼绿鸢她们也面有惊色,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怎么了?”秋明月却是不甚在意,“嬷嬷觉得,我说的不对么?”
孙嬷嬷被她吓得不轻,三两步走过来,眉间含着责备和担忧。
“小姐,这些话可万不能再说。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你怎能…”
“寻常事么?”秋明月微微一笑,眼神有种破灭苍穹的冷意和讥嘲。
“没有女人的逆来顺受,也就没有男人的三妻四妾。没有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也就不会有三纲五常。嬷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孙嬷嬷被她一番话震得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小…小姐?”
秋明月却低头看着秋明絮,“所以明絮,你记住。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今后你长大了,要嫁人了,就嫁一个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只对你一人好。”她轻叹一声,道:“这个世界,女人永远都是最苦的。因为封建的礼教约束,向来只针对女人。”
秋明絮羞得脸儿红扑扑的,“五姐,什么嫁不嫁人的?我才九岁呢,你怎么…”古代的女子都早熟,特别是豪门贵族之家的女子,更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男女之防,嫁人也早。好多如秋明絮这般八九岁的女童,都已经定亲了。
秋明月只是笑笑,“害羞什么?迟早都有那一天的。我只是嘱咐你,前程锦绣固然好,但是如果为了那些奢华明丽而忘却了自己的本心,与那些金银铜臭一起随波逐流。等到若干年后,你白发苍苍,再蓦然回首你曾经走过的路,就会发现。你自以为金尊满堂的几十年,其实那么陌生。”
秋明絮似懂非懂,却还是点点头。
“五姐,我知道了。”
秋明月又摸了摸她的头,转头看向听了自己这番话若有所思的孙嬷嬷几人,笑了笑。
“我看你们都伤得不轻,都回去吧。”
冬雪道:“小姐,你还没用晚膳,今日老太君没有传膳,小厨房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做好了,要吩咐传膳么?”
秋明月点点头,“好。”
冬雪准备出去,秋明月却又唤住了她。
“冬雪。”
冬雪回头,眼露诧异。
“小姐?”
秋明月沉吟着,目光游离在孙嬷嬷几人脸上,眼中似有痛色一闪而过。
“今日,你们可怪我?”她声音有些漂浮,眼神也有几分迷茫,带着浓浓的疲惫和黯然。今日为了肃清内院,她任大夫人对孙嬷嬷她们打骂凌辱,不予理会。这般无情无义的自己,她们可恨?
孙嬷嬷立即就红了眼眶,道:“小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奴婢都知道小姐心里苦。我们…不委屈。”
冬雪和夏桐也点头,“小姐,大夫人太过分了。不过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我们也不知道,雪巧她们居然是那么势利的人。哼,真是一群白眼儿狼。”
秋明月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当命运作弄,让她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和残酷的现实让她们艰苦的经历。她们有权利,去争取去幻象更美好的人生。那是她们的选择,并无过错。只是做法不令人赞同罢了。”
夏桐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秋明月似疲惫了,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绿鸢,红萼,你们也下去。”
“是。”一群人正要离去。
“小姐。”绿鸢突然又唤了一声,指着跪在地上的小翠。
“她怎么办?”
秋明月目光落在小翠身上,小翠一直静静的跪着,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抬起头来。”秋明月淡淡道。
小翠依言抬起了头,目光有些空洞呆滞。
秋明月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离开,“你们出去吧。”
绿鸢等人出去了,并体贴的关上了门。
屋子里顿时又陷入了寂静。
秋明月看着小翠,目光如流水般缓缓晃动,红唇轻启。
“小翠。”
小翠看着她,空洞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面色有几分惊慌。
“五小姐?”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了吗?”秋明月幽幽开口,目光如魔魅。
小翠又开始恍惚了,“刚才…”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链连接组合,她目光悠然睁大,“五小姐?奴婢…”
秋明月微微一笑,声音蛊惑。
“你背叛了三姐,她把你交给我处置了。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冲撞主子,还害得我的手伤得那么重,让母亲和三姐误会,在我这儿大闹了一番,家宅不宁。这么多罪过,哎,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处置你了。”她颦眉,似有为难。
“要不,我把你送回三姐那儿吧,你好歹是她身边的丫鬟,跟了她也有那么些日子了。我想,她好歹会顾念几分主仆情谊。你看花容和月貌,现在不是也重新回到她身边了吗?只要你乖巧懂事,三姐不会太过责怪你的。顶多就是打几十个板子而已。挨过了这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她说得漫不经心,小翠却听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血色全无。
“五小姐…”她如何会不清楚三小姐暴戾的性子?今日自己办砸了事儿,如果回去,定然逃不了一顿折磨,就算勉强保住命,只怕也残了。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秋明月微笑自若,“怎么了?”
小翠突然似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哀叫一声。
“五小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她跪着过去,哀求着。
“五小姐今日若救得奴婢贱名一条,日后奴婢定做牛做马,以报五小姐恩德。”
秋明月看着包扎的手,漫不经心道:“可是,你是三姐的人啊,我怎么救你?”
小翠已经哭了起来,“不,五小姐一定可以救奴婢的,一定可以的,五小姐…不,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她哭诉着磕头,称呼已经变了。
秋明月眼中神色变深,声音幽幽。
“你叫什么呢?小翠,你可是三姐的丫鬟啊。”
小翠抬起头,额头上已经肿了一片,含泪的眼神一片坚定。
“不,三小姐把奴婢留在这儿,便是弃了奴婢。只要小姐你肯救奴婢这一次,以后你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万死不辞。”
秋明月微微一笑,眼神蛊惑而邪魅。
“一仆不侍二主,你不知道?”
小翠又流出眼泪来了,“不,三小姐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她每次发脾气的时候就会殴打奴婢。滚烫的茶水,尖锐的瓷器,还有鞭子…小姐你看。”她说着就挽起了自己的衣袖,白皙如藕的肌肤上,一条条伤痕相互交错,触目惊心。
最多的是鞭伤,手腕上方一寸处,还有一大块红色的疤痕,那是烫伤,周围交错的,有利器的划伤,有鞭伤,有抓伤。好多都已经结了痂,可新的伤痕却还有血痕。那些伤口,可比秋明月的手要重多了。
秋明月瞳孔一缩,也没有想到秋明玉竟然会这么狠。
她浑身散发出的冷意,让呆在她身边的秋明絮都不由得身子一颤。
“五姐?”
比起秋明月的愤怒,秋明絮却没多大表情。当年她被关在那个小破院的时候,挨的打吃得苦,比小翠这个多多了,时间也长。所以,她并没有多少的情绪浮动,顶多只是有些同情和自嘲而已。
秋明月收敛了怒气,盯着小翠。
“她经常打你?除了你,还有谁受她这样虐待?”
小翠哭泣着,说道:“在皎院的丫鬟,几乎全都受三小姐虐待过。只是她看奴婢胆子小,每次只知道哭,她就更加兴奋,打得也更重。所以,奴婢被她虐待得次数最多,身上的伤也最多。”
变态!
秋明月在心里低骂一声。
秋明玉这完全就是变态的扭曲心理。她的心早就被嫉妒和不甘阴暗扭曲,喜欢从受害者楚楚可怜却又无从反驳的眼神中得到自己内心报复后变态的满足。
她深吸一口气,“起来吧。”
小翠无力的哭泣着,听着这话,有些回不过神来。
“五小姐?”
秋明月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想跟着我也不难,但是我不用无用的人。”
小翠擦干眼泪,兴奋的点头。
“是,奴婢知道。”她抬起头,急切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奴婢定然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好,你先下去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呆在小厨房里帮忙吧。”
“是。”小翠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五姐。”秋明絮看着秋明月,“你为什么要帮小翠?看她那个样子,也步子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你就这样绕过了她,三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秋明月笑得有些深意,见秋明絮一脸迷惑,她又道:“当你的敌人张牙舞爪的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时候,那么最能打击她的办法,不是将她一举扳倒。而是,一点点削去她的羽翼,让她失去她所依靠的一切,在你面前摇尾乞怜。你要知道,有些人天性高傲,那么你就要把她的自信和骄傲踩在脚底下。让她痛不欲生。”
比起秋明月平时在长辈面前表现出来的恭顺,或者时而卑鄙无奈的保守反抗。这番话,无异于颠覆了她以往温和的作风,显得凌厉而森冷。
秋明絮愣了愣,显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她。
“五姐,我觉得…你变了。”
“是么?”秋明月不置可否,笑意中有些冷意。
没人知道今日短短一下午她受了怎样的折磨,身中媚药,差点被人毁了清白,差点成了杀人犯。在极致的灼热中痛苦煎熬,又在极地的寒冰中冷的瑟瑟颤抖。
冰火两重天,不外如是。若非凤倾璃来得及时,那么会如何?
想到那人,秋明月神色有些恍惚,也有些复杂。
从前,为了保护母亲和弟弟,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她不想过多的锋芒毕露,以免遭到大夫人更阴狠的报复打击。但是今天她才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底线的宽恕和容忍,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既然自己早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又何必畏畏缩缩?
她目光游离,落在梳妆台上。下方的第二排抽屉里,最里面的小格子,放着一本红色请帖,镇南王妃赏花宴请帖。虽然不知道镇南王妃为何会对她刮目相看,但是如果利用得当,那么镇南王妃必定会成为自己有利的保护伞。
“五姐?”
秋明絮见她久久不说话,唤了她好多声都没听见,遂加重了音量。
秋明月从游离的思绪回过神来,“怎么了?”
秋明絮奇怪的看着她,“五姐,你刚刚在想什么?”
秋明月又笑笑,“没什么。对了,你这么晚过来找我,可是有事?今天可是多亏你了,不然这戏我还真没办法演下去。”
秋明絮到底小孩子心性,被秋明月这样一夸,立即就有几分得意起来。
“当然了,五姐吩咐我做的事,我自然要给你做好嘛。”
秋明月宠溺的笑笑,“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连累你又被大夫人给嫉恨上了。”她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愧疚之色。
秋明絮却用力摇头,“五姐,从我出生开始,她就恨上我了。既然如此,多恨一分,少恨一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折磨了我这么多年,这次,就当是我对她的小小报复吧。”
秋明月道:“你是怎么告诉祖母的?不会让祖母起疑吧?”
“五姐,你放心吧,不会的。”秋明絮自信满满,“我的丹玉阁就在你旁边,我就说我晚上来找你,然后听到里面传来哭叫声和大夫人的责骂声,猜测肯定是大夫人来找你麻烦。祖母也知道大夫人一向仇视你,一听这话,连忙就带着人来了。我就躲在外面偷听。”
她突然想到什么,凑近秋明月,道:“对了,五姐,刚刚大夫人和三姐走的时候,我听到她们说…”
“嗯?”秋明月挑眉,眼神疑惑。
秋明絮神秘兮兮道:“五姐,我问你一个问题啊,沈姨娘以前是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秋明月皱眉,“你听说了什么?”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秋明絮是怎么知道的?
“真的是这样啊?”秋明絮恍然大悟,急切道:“五姐,刚刚在外面,我听到大夫人说什么早知道当年就不该留下沈姨娘,还说什么沈姨娘不是不能生了吗怎么的…我就怀疑…”
“你说什么?”秋明月突然用另外一只伤的不重的手抓住她的手,眼神凌厉而冰寒。
秋明絮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五姐,我…”
秋明月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遂松开了她,眼底却透着急切。
“明絮,你刚刚说什么?”
秋明絮用手拍了拍胸口,道:“我也不明吧,我就听大夫人说了这么一句,好像很愤恨的样子。然后她身边的那个李嬷嬷一脸惊慌的阻止了她,好似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一样。”她说着歪过头来看秋明月,“五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沈姨娘不是只有你和五哥一双儿女么?”
秋明月看了她一眼,“我姨娘曾经孕育过一子,不过在即将临盆的时候流掉了,伤了根本,过了几年才又怀上我的。”
“原来如此。”秋明絮如醍醐灌顶,突然似想到什么,急急道:“那么听大夫人的意思,沈姨娘之前的流产不是意外?难不成是她做的手脚?”她突然闭上嘴巴,脸色有些白,眼里流露出惊怕和恐惧来。
秋明月知道她心智成熟,再说让她知道些事儿也好,便道:“以前我从不曾想过这件事,今天可算你的功劳了。”她笑笑,眼神却无丝毫笑意。
“我一直奇怪,大夫人那样善妒,怎能容许我姨娘的存在?难道她对自己太过自信?以为自己仗着太师嫡女的身份便可永远占有秋大夫人的位置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她明着容忍爹的背叛,实则暗中动手脚,想要除去我姨娘。呵呵呵,我早该想到的。她那样的人,怎会认输?”
秋明絮仍旧有些害怕,“五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秋明月眼神融入寂夜里,看不清神色,只是周围的空气,却一寸寸的冷了下来,如坠冰窖之中。
良久,她才抬头,却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采蕊。
“采蕊。”
采蕊身子一抖,抬起头来,脸色有些白。
“五小姐。”
秋明月扬眉,看了眼秋明絮。方才告训丫鬟的时候她没有刻意避开采蕊,和秋明絮说起大夫人的恶性的时候,她也没有避讳。因为从秋明絮带着她走进来的那一刻,从采蕊的手扶住雪巧的那一瞬间,从秋明絮巧笑嫣然的投以她那个明亮的眼神之时。她便知道,采蕊,已经被秋明絮彻底的收服了。
秋明絮看懂了她的目光,对采蕊道:“你自己跟五姐说吧。”
“是。”采蕊福了福身,将刚才在门外对秋明絮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六小姐曾经找过奴婢,让奴婢给你和小姐下毒。”
秋明絮从怀里掏出刚才采蕊交给她的小瓷瓶,慎重的交给秋明月。
秋明月接过来,大拇子打开瓶盖,放到鼻息间闻了闻,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嘴角噙起一抹冷意。
“她还真是看得起我。”
她抬头看向采蕊,“为何要背叛六姐?”
采蕊抿了抿唇,没说话。秋明絮就将采蕊的身世和她想报仇的想法全都告诉了秋明月。
秋明月听后皱了皱眉,“你姓什么?”
“徐,奴婢姓徐。”
“姓徐?”秋明月有些惊讶,“江南制造纺徐府可是你外祖家?”
采蕊浑身一震,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
“五小姐怎知?”
秋明月抿了抿唇,“十几年前,我外祖父去过江南一带,与徐老太爷一见如故。徐老太爷是热情好客之人,接待我外祖父在徐家住了一个月。”
采蕊有些讶异,“原来…如此。”她苦笑,“没想到,这个世界那么小。十几年前,奴婢还没有出生。”
秋明月看着帐顶,天气逐渐转热,原本厚重的帷幔早已换上了薄薄的纱质床帐,一溜的素色,没有任何绣花作为装饰,却更显得清雅。尤其是这样的夜晚,风动,纱帐起起伏伏,如坠梦幻之中。
“是啊,十几年前,我也还没出生呢。”
她又低笑一声,笑声隐隐,像黑夜里寂寞的风声。
“你好像,还比我大一岁吧。”
采蕊点了点头,“奴婢已经十四岁了。”
空气又静默了一会儿,秋明月有道:“你想报仇?”
采蕊抿了抿唇,“是,我要报仇。”
夜色如水寒凉,少女的声音坚定如石。
秋明月目光悠然微沉,“你现在一无所有,如何报仇?”
采蕊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溢满恨意和决然。
“正因为一无所有,才不能忘记曾经刻骨仇恨。是他们,让我一无所有的。”
秋明月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有仇恨才有动力,不过如果心中只剩下仇恨,就如一颗潜伏的炸弹,随意一根导火索,就可以引爆它。”
采蕊身子一颤,低声道:“奴婢明白。”
秋明月目光又变得漠然而深邃,“既然你交了底,明絮也信任你。那么我有必要告诉里,你既然要报仇,就得有付出。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你除了蛰伏和隐忍,什么也不能做。”
采蕊道:“从奴婢被赶出徐家大门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刻么?所以五小姐,你不用担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秋明月眼里又露出笑意来,“好,你明白就好。”她看向采蕊的眼中有了几分欣赏,“采蕊,你很聪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采蕊也笑,“可是在那之前,奴婢仍旧只能卑微的操持现状,不是吗?”
秋明月不说话,只是眼神沉静的看着她。
采蕊吐出一口气,眼神却有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苍凉。
“五小姐处境这般困难,仍旧不放弃隐忍反抗,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从五小姐身上,奴婢看到了很多两个字。智慧!”
秋明月盯着她半晌,忽而一笑。
“你身上有商人本色。精锐的眼,细腻的心思,独特而大胆的投资。想必,你的母亲也是一个美丽而聪慧的女子吧。”
采蕊有些黯然,“娘亲很早就去世了,我对她的印象不深,好多都是听奶娘说起的。”
这个话题太沉重,秋明月不想再继续下去。
“你下去吧。不要让六妹怀疑你,凭你的聪明,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是。”
采蕊退了出去,秋明絮又趴在秋明月怀里。
“五姐,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现在才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她看了一口气,说道:“我出生的时候,我姨娘就去了。我没见过她,只常常听奶娘说起她是如何如何的美丽善良,心怀仁慈。”
“我姨娘也是出身官家,不过父亲只是边远小镇里一个芝麻小官。她又和我一样,只是家中不受待见的庶女。从小受主母刁蛮折磨后来,京里大官来了,看中了姨娘的美貌,把她带走了,一生无所作为而又贪婪的外祖父,仿佛从姨娘身上看到了未来恩锦绣前途和荣华富贵。所以他把姨娘当做了可以用来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工具。”
秋明絮静静的说着,秋明月也静静的听着。这些话,秋明月从未对她说起过。
“后来,姨娘就被送给了爹,外祖父很高兴。呵呵,他当然高兴了,秋家百年簪缨世家,祖父又是帝师。躲在边缘小镇的芝麻小官,一辈子也想像不到,他居然会和这样的名门之家结为亲家。”
她嘴角不无嘲讽之色,“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姨娘在爹的心目中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重要。而祖父和爹也没有他所认为官场的那般黑暗和贪婪。他的荣华富贵之梦,彻底破碎。”
“贪婪的饿狼是永远看不到自己的无能,他只会把因看到美味可口的肥羊而无法捕获的不甘和仇恨,全都转嫁在其他人身上。他觉得,他养了姨娘十几年,却无法给他带来利益。那么就等于一颗废棋,竟然是一颗废棋,那么他还留着干什么?所以他无情的,而又理所当然的,与姨娘断绝了父女关系,任姨娘在秋府里,在阴毒的大夫人手下,苟延残喘的挣扎活着。”
她已经低低啜泣起来,秋明月把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
“别说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秋明絮趴在她怀里,无声的哭泣和颤抖。
“五姐,我只是替我姨娘觉得心寒。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没有理由承担家族的荣辱和兴衰。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寂寞无助绝望的时候,身为她的家人,不但不支持她鼓励她,还这般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秋明月眼神有些迷茫起来,嘴角扬起一抹飘忽的笑。
“明絮,你错了,古往今来,凡是世家大族,无论男女,都免不了为家族的荣耀而牺牲。所以才会有那许多的贵族联姻,所以才会有那些繁重的规矩礼仪,所以才会有那些看不见的争斗,和血迹斑斑。”
秋明絮爱情满是泪痕的脸,眼神坚定熠熠闪闪。
“可是五姐,我不想那样。我不想因为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和那些不属于我们的责任成为枷锁捆绑住我们本该平淡而美好的青春,扼杀我们幸福的权利。我不想在森凉的黑夜里,独自品尝寂寞和孤独。也不想,等我红颜老去,白发苍苍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无人的夜晚,看着残灯顾影自怜等待黎明的到来。”
她有些激动起来,“五姐我们为什么要屈服于这样不平等的命运?为什么我们要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卑微低头而不是奋起反抗?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生在这个不平等的社会里,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可是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双手,去改变老天爷给我们开的玩笑。不是吗?”
秋明月有些讶异她这么小居然像一个看尽时间年轮的沧桑一般,心中又微微的疼痛。
“明絮,你说的对。可是你要记住一句话,命运对任何人都不会厚待一分。在它给予一个人安乐富裕的时候,也同样给予了他贪婪享乐和理所当然的不思进取以至于产生的灵魂自闭。反之,命运给予了你卑微的出身和艰苦的经历,也在同时给予了你用金钱买不到的坚韧和自强。那些东西,会成为你终生的财富。”
她看着秋明絮,像一个教导学生的老师,一字一句的说着。
“所以,不要自怜自艾,也不要怨天尤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机遇,是需要去创造的。而在那之前,你必须要学会习惯,但是不能在习惯中顺其自然,更不能就此沉沦。我一直坚信一句话,天生我才必有用。上天创造了人这种动物,那么绝对不是单纯让我们碌碌无为。它是要我们在贫困潦倒中隐忍坚持,在艰难困苦中勇敢无畏,最后在富贵荣华中静默微笑。”
“你要记住,贪婪、罪恶、嫉妒、羡慕、仇恨、懒惰…那些,都是人的本性。只有用这些丑陋的本性,才能衬托一部分人的高尚清廉。无论,那些所谓的道德情操,是否只是人们挂在嘴边最虚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在你无力改变你窘迫现状的时候,你只能把讥讽和不屑留在心里,笑容可掬的沉默回应。”
她不知道秋明絮能听得懂多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秋明絮说这些。或许,她只是累了,她只是厌恶这个世界的虚伪,厌恶人性的丑陋和自私。
或许,她只是想要发泄而已。
“别说你做不到,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只能选择随波逐流。当然,在你有了足够的能力,你也可以亲手打破你所厌恶的所有虚伪假善。”
秋明絮沉默了,空气,似又变得有些压抑。秋明月闭着眼睛靠在床上,也陷入了沉默。
在喧嚣之中随波逐流,在沉默中奋起反抗。
这,是她现在必须学会并且一定要运用自如的生存法则。
时间一寸寸流逝,窗外月光升起。夜,深了。
有脚步声响起,红萼在珠帘后请示。
“小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秋明月睁开眼睛,“端进来吧。”
“是。”
听到红萼离去的脚步声,稍刻,她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绿鸢。
珠帘被撩起来,二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把手中膳食放到床边的小案桌上。
“小姐,要起来吗?”
秋明月摇摇头,“我不想动,也没有什么胃口,你给我盛一碗汤就可以了。”她又笑看着还在沉思自己刚才那番话的秋明絮。
“明絮,你饿了吧,先吃饭吧。”
“哦。”
秋明絮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无意识的拿着银著,食不知味的用了晚膳。
绿鸢和红萼收拾了餐具离开,秋明絮道:“五姐,我累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吧。”
秋明月会意的笑笑。
“嗯,回去吧,早点睡。”
秋明絮出去了,绿鸢和红萼又进来了。担忧的看着她的手,“小姐,要不要通知祥叔拿玫瑰雨露液来?”
秋明月道:“那东西都是我制作的,我若想要,还需要那么麻烦吗?”
绿鸢颦眉,道:“小姐,其实今天,你不用…何必这样自苦?”
秋明月笑容可掬,眼中却含有深意。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必须付出。我今日付出得越多,我流的血越多,我得到的,也会越多。”
绿鸢和红萼沉默了。
秋明月又问:“孙嬷嬷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只是皮外伤,无甚大碍。”
秋明月叹了一口气,“难为她们了。”
绿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秋明月看了她一眼,“想问什么就问吧。”
绿鸢道:“小姐,你今天下午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伤得那么重?你见到王管事了吗?”
今天下午一直乱糟糟的,她心里有好多疑惑。比如,王管事为什么突然死了?小姐回来的时候衣衫凌乱,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好像刚刚打了一场仗回来一样。
她想不明白,向来冷静自持,行事有度的小姐,何以为会那样狼狈,甚至还要靠自残来化解大夫人的刻意找茬?这件事情,太不寻常了。
秋明月沉吟一会儿,想了想,道:“有人给我下药,拖住我的脚步,趁机杀死了王管事。等我赶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她们,想陷害我成为杀人凶手。”她没有把自己中媚药的事情告诉绿鸢和红萼,以免她们担心。
“下药?”两个丫鬟一听这个词就惊悚起来,急切道:“什么药?小姐,那你…”
秋明月摇摇头,“你忘记了,我自己就懂医理。那只是迷药而已,为了操持清醒,我抓伤了自己。但是为了能够给这些伤痕找到理由,我才用藤蔓的刺刮伤了自己。”
她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但是绿鸢和红萼却从她眼底的森凉和她包扎的双手上想像出了当时情况的危急和迫不得已。
秋明月低头一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虽然伤了手,可也因此在祖母心里种下一颗刺。大夫人,她嚣张不了多久的。”
红萼和绿鸢却红了眼眶,“小姐,你不是一个人,不用这样辛苦的。”
秋明月闭了闭眼,又笑了一声。
“以前我总认为,适当的隐忍和蛰伏,是保护自己也是让敌人疏忽大意的一种手段。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有些人,不是你退一步,她就可以收敛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庆幸,我明白得还不是太晚。”
红萼和绿鸢跟着她久了,一听她这话就察觉出了异样。
“小姐想怎么做?”
秋明月看着自己的手,轻轻而笑。
“不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既然要战斗,没有良好的心理因素和健康的身体做资本,又如何能屡战屡胜呢?”
红萼绿鸢不明白她口中的革命是什么,但是大致明白,小姐这是要跟大夫人撕破脸皮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秋明月嘴角勾起邪惑的笑意,“等夏桐她们把伤养好了,告诉她们,利用她们这段时间在秋府创下的一切资源和人缘,我要知道二夫人的所有。包括她的娘家,事无巨细,一律打听清楚”
红萼和绿鸢都是聪慧的人儿,一听她这话,就知道今天这事儿一定和二夫人有关,两人立即就变了脸色。
“小姐,今天是二夫人给你下药?是她杀了王管事?”
秋明月已经不想再说话了,“我想休息了,你们下去吧。”
二人心中有万千疑惑,但见她眉间疲惫,终究还是忍住了。
“是。”
轻盈的脚步声离去,秋明月睁开眼,无奈的叹息一声。
“来都来了,还躲着干嘛?”
一阵迅疾的风闪过,一道光影随之飞了进来。还没等秋明月反应过来,就听到那人平地一声暴喝响起。
“该死的!谁准许你这样伤害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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