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一个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影摇摇欲坠的白衣女人。
  这女人太憔悴了,太苍老了,以至于林简一开始竟然没认出她来,直到他听到夏薇的惊呼:“关应浅?”
  他反应了过来——没错,就是三天前在电视上被采访的那个关应浅!但她太老了,太老了——就是比起屏幕上那张憔悴支离的面孔,她也苍老得太过分,憔悴得太过分了。如果说三天前她是重病缠身面容凋零,那现在简直就是命在垂危本源亏虚了。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憔悴苍老的关应浅并没有答话,她甚至毫无反应。她只是摇摇晃晃的立在三人面前,用她那缺乏光泽的、玻璃珠似的眸子呆滞的盯着他们,盯得每个人心里发毛。
  简直就是恐怖片剧照。
  沉默许久后,萧振衣开口了,他的语气很谨慎,当然,对着一个命在须臾的人谁也不能不谨慎。
  “关小姐?”
  关应浅还是没有回答。呼啦啦的一阵风吹来,她身上雪白的病号服猎猎飞舞,露出了瘦骨嶙峋的手臂——在那一瞬间,林简几乎以为她就要乘风而去。
  “关小姐。”萧振衣愈发客气小心,“您能让一让吗?”
  还是漠然不答,还是摇摇晃晃的站姿。
  萧振衣一脚迈向左边,试图绕过关应浅。谁知他脚才伸出,那白衣飘飘的女人已经是随风而动,无声无息的挡在了左边。
  萧振衣收回脚:“关小姐,您有事?”
  关应浅直愣愣瞪着他,神态一片漠然。
  萧振衣吸了口气,绕向了右边。
  关应浅一步跨出,又拦在了他面前。
  那一瞬萧振衣似乎想把人直接撞开,但看了看关应浅那飘飘荡荡的身子,他终于还是缩了回去“不回声也不让路,也不能来硬的。” 萧振衣转过头去压低声音:“怎么办?”
  “能不能绕个路?”
  “不能。”夏薇哑声道,“通往苯猜病房的只有两条路,另一条走廊上全是病人排泄出的废物,那气味……”
  她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关应浅。
  “我会一点柔道,应该能控制住力道不伤到她……如果你们愿意配合,我可以去试试。”
  “壮士。”林简声音幽幽,“上一个近距离接触关影后的记者可还在icu呢。”
  “你什么意思——”
  夏薇住了嘴:直愣愣挡在他们面前的关应浅终于动了,她晃了晃身子,朝前迈出了左脚。
  毫不迟疑地,林简与萧振衣蹭蹭蹭退了三步。
  关应浅又迈出了右脚。
  他们再蹭蹭蹭退了三步。
  关应浅两腿并拢,晃了晃身子站稳。然后,她的左腿再次高高抬起,却悬在了半空。关应浅面无表情金鸡独立,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扫过三人。三人都禁不住一个寒颤。
  “我觉得她是在有意把我们赶出去。”林简死死盯住关应浅的脚,惊恐万状:“这简直就是人形自走生化武器——我勒个去她又动了!”
  “的确。”萧振衣往后一跳声音颤抖:“还是喷射式武器!妈的她走一步我们得退老远。可到底是谁把她搬弄过来的?看这女人的脸色简直就是重病缠身人之将死……”
  “苯猜已经死了啊。”林简声音喑哑,“难不成她是来碰瓷的……”
  不管这位关影后是不是来碰瓷的,她在nctv上的表演都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故而尽管她已经是步履蹒跚行动迟缓,她面前的三人还是得如临大敌小心翼翼,时时刻刻的注意着警戒线,时时刻刻的准备拔腿狂奔。
  终于,在他们快要退出走廊时,关应浅停了下来。
  三个人都舒了口气。
  萧振衣低头摸出了通讯仪:“我得去问问,怎么好好的病人会突然跑出来。真不知道关应浅到底是什么毛病,都要死要活了还能拦人……”
  “我倒觉得不一定是关应浅的毛病……”
  是林简的声音,听起来他好像在呻吟。
  萧振衣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的通讯仪啪嗒摔到了地上。
  在他们面前,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两条大道在这里交汇,而后延伸向远方。大道的两侧是错落有序依次排列的病房,就像一个个紧闭的巢穴。
  现在,紧闭的巢穴打开了,一个个憔悴的、苍白的、瘦骨嶙峋的身影从巢穴里,探出头来,浑浊无光的眼珠死死瞪着三人——他们或许曾是万众的宠儿,光鲜亮丽的明星。但现在,他们那一张张曾经美丽的苍白面孔却只能让人心头发寒两股战战。
  萧振衣缓缓后退,三个人都缓缓后退。
  可很快,他们又停下了脚步——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形自走生化武器呢。
  他们只能盯着人群发呆,看着他们沉默的钻出(或是爬出)房门,看着这些骷髅躯体无声无息的聚集起来,又无声无息的缓缓逼近。
  “我觉得不用叫人了。”萧振衣环视人群,“这里都快人山人海了医院还是毫无反应,估计是已经被端掉了。”
  “很有可能。”林简随口应和,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苍老惨白的面孔,觉得自己是在检阅太平间:“好大的阵仗——妈的这直接就是丧尸出笼的节奏吧?”
  萧振衣摇了摇头,轻轻叹气:“丧尸至少不会使用喷发式的生化武器……”
  “
  第34章 夺舍
  “所以说我们走投无路啦?”
  他们背对背靠在一起,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围着一群又一群僵硬苍白的活死人。
  “我看八成是。”萧振衣愁眉苦脸,“毕竟咱们谁也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夏薇嗯了一声,又吁了口气:“其实我手包里有一瓶多功能防狼喷雾……”
  “我建议你谨慎。”林简从牙齿缝里蹦出话来,“这里有好几十个人呢……再说这些都是危重病人,剂量一个掌握不好就是在杀人。”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人了),一扇扇病房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一具具憔悴支离的人体从病房里探出头来,蹒跚到走廊上。这些“丧尸”们跌跌撞撞挤挤挨挨,将偌大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一时之间走廊上只有一件件飘飞的病号服和一节节惨白干瘦的手臂,仿若恐怖蜡像馆现场。
  当然,到目前为止三人还不算紧张——朝他们一步一步蹭过来的“丧尸”数量的确不少,模样也的确骇人,但毕竟还算是纸老虎。不提他们飘飘摇摇风吹也倒的柔弱身躯,也不提他们惨白枯瘦毫无威胁的细手细脚,光是是那蚂蚁爬也似的速度也能揭露出这些活死人不堪一击的本质。从第一只丧尸出笼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分钟,这些人形自走喷发式生化部队还没有走出两米。甚至就在他们聊天打屁的时候,还有几个腿脚不大灵便的僵尸绊在了一起,手舞足蹈的滚成了一个大肉球……
  “……所以说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啊?”萧振衣左右环顾语气郁闷:“他派一群老弱病残到底想干什么?耗费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摆一个恐怖电影的style……”
  他忽然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直直的盯住了走廊。
  林简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他自己也看到了:在走廊的右侧,在窗台的旁边,一分钟前刚被绊倒的僵尸们正在挥舞着手脚竭力挣扎,干瘦的躯体纠结缠绕,宛若扭曲的树根。或许是挣扎得太过用力,有些僵尸的病号服已经散乱了,敞开的衣襟露出了凸起干瘦的肋骨——不,不只是肋骨,在那张纸一样褶皱暗黄的皮肤上,还蔓延滋生着几道殷红的印记,宛如血痕。
  两个人都沉默了。尽管这些血痕大多都掩藏在衣服下,所显露的不过吉光片羽,但他们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些复杂诡秘而富有特色的纹路。
  “殓文。”林简轻声说。
  他的目光扫过僵尸们干枯的脖颈,扫过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脖颈的殷红血迹,最终落在一个男僵尸的身上。尽管这活死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干瘦憔悴,但他还是认得这张依稀英俊的面孔:这男人似乎是火爆荧幕的某个硬汉动作明星。或许是受益于他平日的打磨熬练,他还保留了一点昔日的雄壮身躯——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松开的衣领里才显露出了最多的内容。
  “‘敕’字”林简喃喃道,“这些人胸膛上文了一个‘敕’字。”
  “敕?这是道家法咒的标准开头……”萧振衣低声附和:“应该还文有其他的,可是下面的花纹被遮了大半……”
  “找一个扒开衣服瞧瞧?”林简嘴唇阖动,宛如耳语。
  萧振衣摇了摇头,他伸长了脖子左右晃动脑袋,竭力的转换角度。但活死人身上的病号服显然太严实了,他只能悻悻然缩回头。
  “就这点纹饰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我猜这些只剩一口气的高危病患应该就是被这几个殓文驱动的,可不知道底细根本就没法动手……”
  “我知道。”夏薇轻轻说。
  “所以——你说什么?!”
  面对着两张银光闪闪的防毒面具,夏薇的口气依然平静。
  “我知道这些纹饰。”
  她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用墨笔画着诡秘扭曲的图案,图案的上部正与血迹一模一样。
  林简伸手接过纸片细细端详,这纹路扭曲的实在古怪莫测,但越是细看他心里却越是有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如果没记错,《上清符箓记》的敕部里好像……
  他抬起了头看向萧振衣。尽管隔着防毒面罩,萧振衣却似乎仍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简将纸条递给夏薇:“夏小姐,你是怎么知道这纹饰的?”
  夏薇好像略有些犹豫,但她很快开了口:“我左肩上曾经有一个微型的黑疤痕,疤痕上就有这种图案。之前我都以为是胎记……”
  “胎记?”萧振衣缓缓重复她的话,“胎记?这可不是胎记,这是夺舍的咒语。”
  他唯恐夏薇不明白,还细细的解释:“夺舍,就是鸠占鹊巢。”
  夏薇右手微微一颤,那张纸条飘然落地。她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木然立在原地。
  林简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转向了走廊,转向了活死人胸膛上的狰狞血痕。他在细细思索。
  ——这夺舍的咒语究竟是谁的布置,目前还不得而知(尽管他已经有了猜想)。但无论是谁,这人的心思都算得上细腻恶毒。团聚在此被下了夺舍符咒的灵修会会员不乏名流巨星,甚至有些政坛新星,如果能夺取他们的躯体,那无异于是直接登上人生巅峰,简直等于系统漏洞级别的投机取巧……
  不过事情还是相当诡异——
  “夺舍的咒语并不是路边的大白菜想来就来,要炮制一个可供夺舍的躯壳更是艰难无比,这里的每一具躯体都应该是来之不易的转世鼎炉,怎么会被如此粗暴的堆在走廊上?”萧振衣喃喃自语,他缓缓的左右转动头颅:“除非,除非有某种迫不得已的……”
  他忽的不说话了。
  在一片寂静中,在僵尸们窸窸窣窣的迈步声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都仿佛变灵敏了。三人立在原地,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某种声音,某种嗖嗖作响,连绵不断的声音。
  风声。
  苏氏医院的通风很好,但它通风的设计也极为的巧妙,在病房与走廊回荡的永远只会是微风轻飏,而绝对不会是这种绵绵不断的、愈来愈响的,狂风。
  这种平地而起的风声绝无可能是自然的造物,它只有可能是某种法术倒逆阴阳的副产品。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把预备的夺舍之身都派出来。”林简望向了风声的方向,但那里是走廊的尽头,只有一片昏暗:“夺舍之术凶险无比,最忌讳的就是外力打扰。看来是无计可施才会动用这张底牌吧。”
  “苯猜真是死都不肯乖乖死。”他口气郁闷。
  没错,这应该是苯猜的手笔。也唯有他,才能骗取这些明星学员的信任,能够秘密的布上这样凶恶阴毒的法术。他的身体被灵泉侵蚀,想必是早已支撑不住,故而才趁着医院人手空虚断然发动法术。这苯猜也确实是颇有胆略的狂徒,他冒险暴露所有鼎炉,反而使他们举棋不定,难以判断他真正的寄魂之体。如果要直接闯入病房破坏法术,又会被这些活死人生生拖住——这些活死人当然是毫无战力,但他们那具破烂身体就是最好的威慑。除非三人能狠下心来撞死几个,否则这走廊时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他们三个谁敢杀人呢?谁也不敢。
  进退维谷,真是进退维谷。
  他们只能呆在原地,听着那些被苯猜指使的炮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听着走廊深处愈来愈强风声,听着某个嘶哑的声音在风里吟诵着佶屈聱牙的咒语。他们绞尽脑汁,却束手无策。
  半晌后,萧振衣憋出了一句话
  “现在给苏洛打个电话请求支援?“
  “来不及了。”林简摇头,“医院里的留守人员全都被苯猜搞定了,可从天通苑到这里最少也要二十分钟,苯猜的法术,也就是五六分钟的事情了……”
  “那你手上还有什么?”萧振衣颤声道,“我现在只有一把算筹……总不能让我用算筹插死苯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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