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咦,楚王妃也来啦?”君意沈奇道,郭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殿门口,楚王妃和昌荣正拉着阮云说着话,不一会儿,又走进两人,却是阿秋和秦正卿。
  郭临浅浅一笑,不待他发问,便道:“王妃娘娘已经把阿秋认为义女了,虽不入皇室玉牒,但嫁给秦正卿,已经绰绰有余了。”
  “你也舍得……”君意沈撇嘴笑道,“不仅舍得贴身婢女,还舍得我们布下的一颗棋。”
  秦家原先是德王一派,德王倒台后。明面上,是个还在犹豫中没有站队的世家,暗中,早已透过郭临投靠了君意沈。
  郭临瞟他一眼:“太孙已经开始防着秦家了,单单秋试的数据,翰林院的一丝一毫都没让秦家碰到。想来秦家为官者于中书省居多,平常偏帮聿修,他们觉察风向不对也是早晚的事。”
  君意沈点了点头,正说着,便有太监报:“陛下驾到——萧淑妃娘娘到——静妃娘娘到——”
  殿上众臣连忙避席下拜:“见过陛下!”
  “众卿请起。”皇上蔼声笑笑,往高座走去,经过郭临身边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感觉皇上稍稍地停了下脚步。
  待陛下就坐,众人方才重新入席。一时,又有不少目光朝这边瞟来。只不过这次,他们看的不是郭临,而是君意沈。
  舒贵妃打入冷宫后,萧淑妃在后宫中的位分一直都是头一人。可现下,不过是新进宫不久生了位公主的静妃,居然也坐到陛下的另一侧,和萧淑妃平起平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味颇深的信号。
  下首的太孙母妃常氏,一张俏脸脸上几乎笑成了花。她优雅地站起身端起酒杯,朝御座遥遥一敬,甜甜地笑道:“儿臣恭祝父皇,静母妃娘娘,喜得千金公主。”她比静妃年纪还大,叫出“母妃”二字却一点也不羞顿。
  皇上这么大的年岁,身体又一直不好,年轻貌美的静妃亲近可人。还给他生了个女儿,这是一件喜事。对常家,更是一场大喜了。静妃本就是常家暗中操作送进宫的人,得了圣宠,生下了对太孙没有威胁力的女儿,这难道还不能叫他们开心吗?
  君意沈不以为然地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余光却不经意瞟见空空如也的太孙席位。
  “奇怪,太孙这当头居然不在?”
  郭临蹙了蹙眉,想起陈聿修带着玉锵去出恭,也还未回来。
  “郭临,郭临……”
  “啊,在!”她猛地抬头,茫然四顾。方才分了神,不知是谁人在喊他。
  手上一紧,君意沈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她定睛瞧去,对面那位端正立于席上的,正是高彻辰。
  高彻辰朝她微微一笑,神态温厚得很。郭临身上一麻,却见他转了身,不再理她,径直对御座上道:“谢陛下吉言,臣与妻子虽是新婚,必会竭力效仿陛下与静妃娘娘,琴瑟和谐。”
  这话说的,静妃一个侧妃,他也敢用“琴瑟和谐”。君意沈冷冷一哼,郭临却拉住他摇了摇头。就算静妃是侧妃,可现在后宫中就没有皇后,皇上愿意彰显和谁“琴瑟和谐”都是他的事。何况今日龙颜大悦,是在给自己的幺女办酒,盛静妃娘娘的颜面。恭维再多,也不算过。
  倒是这高彻辰来京三年,居然就此娶妻了,也是件怪事……不过,他恭维他的,把她叫起来作甚。
  “老臣曾言京兆尹神武英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唯独家事上分不清明。今日借小公主满月的光,便请陛下帮京兆尹大人赐个婚吧!”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郭临呼吸一窒,听出是兵部尚书。她暗道一声不妙,怎么会在此时提起……可一抬头,御座上的皇上捋着胡须,正若有所思地望过来。
  刑部尚书突然哼了一声:“老臣也有此意,京兆尹久不成家,城内多年风言风语,不是断袖之说,就是女扮男装,实在不成体统……”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众人都知的事,可就是谁也不敢当众直说。这下,刑部尚书破了这层冰,大伙便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望向这边。
  郭临“霍”地一下站起身,转眸朝席中一笑。这一笑,风华万生,说不出的灵秀英清。若说她是女人,这份英气该如何自处?若说他是男人,那眉眼中的娴雅又该怎言!
  “真是对不住各位大人,都在为下官的婚事操心。”她瞟过高彻辰一眼,拱手朝御座行礼,眸光熠熠,“便请陛下帮下官赐个婚吧!不论哪家小姐,下官皆能迎娶入府。”
  ☆、第123章 孰危孰机(下)(含入v通知)
  “师父,冬天也能开这么多花吗?玉锵从来没见过呢!”
  “那得看花匠的手艺。”
  “我知道了,宫中的花匠,自然是最好的。所以,才会有御花园百花齐放的盛景,对不对?”
  绿萼浅白,蟹爪香艳,御花园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陈聿修一身水色长袍外罩墨色襕衫,临风玉树。玉锵环着他的脖颈,被他抱在怀中,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兴奋地观赏着林木花草。
  那双独属稚龄童子的乌亮双眸扑闪扑闪,尽透顽皮。他抿唇一笑,抱着他往园中的凉亭走去。
  “玉锵。”
  “哎?”
  “你喜欢皇宫吗?”
  玉锵回过头,软嫩的小脸贴着他眼角,咧嘴笑道:“我喜欢皇宫里的花。”
  陈聿修突然停下脚步,将他放到亭廊的坐凳上。“真的只是喜欢宫里的花?”
  玉锵正把玩一片掉落的树叶,闻言疑惑地抬起头:“师父,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他静默片刻,垂眸浅笑道:“玉锵,皇嫡孙的身份,你真的不想要吗?”
  “师父,那日回京的马车上,不是都和爹爹一块糊弄七叔叔了吗?你怎么还问……”玉锵嘟着嘴,见陈聿修一脸似笑非笑。不由暗自吐吐舌头,知道瞒不过:“好吧,我确实没有对爹爹把话说死。那是因为……”
  他扶着亭柱子,跳下坐凳,站在陈聿修膝前,朗声道:“‘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师父,天命如何,谁人能知呢?”
  陈聿修淡淡一笑,这个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可是:“你爹爹,似乎并不希望你坐上那个危机四伏的位置。”
  “玉锵可没说要为帝,”玉锵拉住他的手指,精灵古怪地道,“也没说不为哦。不过,玉锵愿意让爹爹少担些心。”
  一阵冷风拂过,将亭外枯叶扫落满园,簌簌地发出声响。陈聿修缓缓转过头,看向远方。
  玉锵趴在他的膝头,好奇地跟着望去。亭外不远处的一棵火红璀璨的木棉下,站着一位英挺的少年。
  绛紫的锦衣,通亮的玉带。隽朗都丽,丰神清英。那和玉锵相似的浓眉俊目,正凌然清冷地盯向这边。
  “师父,那是谁啊?”玉锵偏着头问道。
  陈聿修轻轻扬了扬唇角,垂下头,温和道:“那就是你的哥哥。”
  “哥哥?”玉锵皱了皱眉,突然就笑开了,“啊,原来是太孙?”
  几乎是一瞬,太孙便想起了三年前南明山寺庙里,那个楚王妃怀中未满周岁的婴孩,他甚至还记起了身边老太监的话:“……小公子的长相恍惚令老奴想起了殿下幼时。怪哉怪哉,难道天下英武非凡的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银牙一咬,他抬步便要上前。一个灰影飞快地挡在了面前:“殿下,不可冲动!”
  “给我滚开。”他冷声喝道,正要扒开暗卫,目光落在前方,忽地一愣。而身旁的暗卫早已飞快抽出了袖剑。
  陈聿修轻轻地笑了,他弯腰抱起玉锵,淡淡地吩咐道:“义山,走吧!”
  亭前的文士低声应了,重新将袖口拢下,盖住指尖飞刀。脚步微动,跃入亭后,便再看不到踪影。
  而那怀抱稚童的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悠悠背对着他们飘然远去。
  太孙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一般,踉跄倒退几步。暗卫一惊,连忙回护:“殿下。”
  “那人,那人……”太孙一把抓住暗卫的胳膊,手指几乎快要深深地陷入,“那人……也是皇室的暗卫,是么?”
  “属下不知,得以侍奉殿下前,从未见过旁人。”
  一朵细小半开的木棉花掉下枝头,打着旋儿地落过太孙眼前,在他的黑眸中划过一片鲜艳似火的红光。
  *
  米分衫舞女窈窕的纤姿在面前摇摆晃动,偶有刚好一个舞动面向郭临,舞女们便羞涩地柔柔一笑,端地美艳动人。
  君意沈凑到头耳边道:“艳福不浅么。”
  郭临抿嘴浅笑,提起酒壶斟满,和他轻轻一碰:“多谢夸奖。”
  她抬眼望见对面高彻辰不动如山的虚伪神态,和一旁常继铁青的面容,想起方才那让他们似吞了苍蝇的场面——
  “怎么,京兆尹要抢在本王之前娶妻吗?”
  君意沈懒洋洋地站起,立在郭临身侧:“父皇,孩儿和京兆尹同龄,他能娶妻,那孩儿也要娶妃。”
  此言一出,筵席后侧的官妇席几乎是炸开了锅。夫人们低头激动地私语,不一会儿就都朝着这厢自家的夫君挤眉弄眼。小姐们则羞红了脸,拿帕儿掩着面偷偷瞟向立于席间的两个俊朗儿郎。
  然而,除了几个想攀高枝的官员蠢蠢欲动,老谋深算地都气定神闲地拢袖坐好。只消望见两边的你来我往的暗潮,便知所谓的“赐婚”,定不简单。
  静妃瞟见席上常继的示意,清清喉咙,笑道:“陛下,魏王的婚事臣妾不敢揣测,可京兆尹这个良才,臣妾倒有个妙姻缘配给他。”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就是越国公冯……”
  “妹妹,”一直沉默的萧淑妃突然出声打断她,侧头笑望,“妹妹这不是偏心吗,怎么不先替我儿也提议个姻缘。”
  静妃一愣,正要说话,却见皇上瞥了她一眼,蓦地对着她身后招了招手,冷冷吩咐道:“静妃累了,你们扶她下去休息。”
  席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声,看着本是宴会主角的静妃一脸茫然地被应声而来的宫女强行扶走。萧淑妃娴雅地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不露声色地笑了。
  这就是天子之威,什么都不懂还妄想掌控住陛下,那就只能摔得很惨。她垂眼往向座下那站得挺直的二人,郭临与君意沈同时求赐婚,论尊,排在首位的当是魏王。议完魏王,才能是郭临。这陛下还没发话,静妃就急切地想要给郭临安插婚事,自然会触及陛下的逆鳞。
  “凝儿。”忽听一声低唤,萧淑妃一惊,只见皇上正朝她点头微笑,一旁的婢女抱着襁褓递向她。“小十,就先交你照顾了。”
  萧淑妃温婉一笑,点头应是,将襁褓接过。常继远远地望见,暗道一声晦气。
  “中书令到——”
  郭临放下筷子,闻声抬头,望见殿门口那一大一小熟悉的身影,顷刻眉眼带笑。君意沈近在咫尺地瞧着她的目光,口中甘美的酒液好似掺了黄连。
  陈聿修向皇上告罪来迟,皇上低眉瞅了他片刻,挥手放行。郭临乐呵呵地上前拉他坐下,见远处正要被楚王妃带入女宾席的玉锵一副可怜兮兮神色,忍不住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玉锵连跑带跳,到了近旁,便躬身挤进君意沈和郭临之间的席位跪坐好。君意沈不满地瞪他一眼,玉锵嘿嘿一笑。
  宫女们鱼贯而入,端着大碗的汤羹,依次放入席间的食案上。玉锵大老远就闻着香,兴奋地直吸鼻子。一宫女莲步走来,朝着玉锵甜甜地一笑,弯下腰。汤碗越靠越近,手指却突然松开碗沿……
  “玉锵!”“阿临!”
  几乎是同时,君意沈一把踢开食案,陈聿修挺身而起推开汤碗。“哗啦”几声巨响,整个宫殿的喧哗一瞬归于平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务看向这边。
  “啊——”送汤的宫女倒在地上,凄厉地嘶吼。那汤被陈聿修一阻,剩下一半尽数泼在了脸上,她徒然地捂住被通红的脸,痛苦地打滚。
  君意沈起身怒吼:“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抓起来!”
  陈聿修伸手摸上郭临的背,被汤泼湿的地方还带着明显的余温。他忙道:“阿临,可有伤着?”
  “还好,就脖颈有点,嘶……”郭临龇牙咧嘴地缩了缩脖子,缓缓松开胳膊。怀中玉锵瞪着大眼惊惧地望着她,挨了片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陈聿修侧过头,对坐在旁边的周丞相求道:“恩师,您能先帮我照顾下孩子吗?”
  周丞相听着玉锵的哭声,想起那日府中见着的乖巧稚童,心疼地走来将他抱起:“乖孩子,师祖爷爷在这儿。”陈聿修看了他们一眼,安心地回过身。
  “连个汤都拿不稳的废物,留着有什么用。”一道醇厚的嗓音突然响起。
  郭临转过头,高彻辰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徐公公正在一旁指挥太监撤走一地狼藉,摆上新的食案。
  常继也走上前,一脸敦厚地笑着:“好在京兆尹反应快,不然就伤到小公子了。”
  高彻辰面露担忧,摇头叹道:“可惜郭大人身上袍子给毁了,不知可带了预备的衣衫没?”
  君意沈眉头一紧:“高彻辰你什么意思?”
  “魏王殿下,下官并无他意啊,”高彻辰和煦地笑道,“难道您要让京兆尹一身污衣在席,对陛下不敬么?”
  原来,机关算计是在此处,郭临冷冷地抬眸。那碗滚烫的汤水要么毁伤玉锵那张神似皇上的脸,要么,便会泼在前去护他的我的身上,借此逼我换衣。一计二果,算无遗漏!
  高彻辰遥遥地望向郭临,笑得势在必得:“郭大人,您还是快些去更衣吧!难不成您真如传言所说,是位女扮男装的女子,所以才不敢在这宫廷之中坦然卸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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