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见沈再川欲言又止,陈顾返遗憾地摊摊手。他揣着卫衣口袋反手将折刀抽出来,指腹慢吞吞摸过木头上的痕迹,就看到角落里赵约在跟自己挥手。
  右边是大姐家的儿子宁城,左边沈与尔也瞪着黑不见底的眼睛看过来。三个小朋友一字排开用下巴枕着自己双臂,像三只晒太阳的小猫,老实慵懒。
  “你小舅舅要把她弄哭了。”沈与尔怕他看出嘴型,从牙缝里哼出一句话,十分模糊。那边一家三口好像很幸福的样子,她允许自己羡慕零点一秒。
  赵约也学起她的样子:“对,我们家就他最没有耐心,我都不敢惹他,你妹妹明显在作死。”
  她的小虎牙一下一下咬着嘴唇玩,没耐心啊!?似乎还好。
  没聊两句,那边又吵起来,是沈双翼的母亲,她刻意用仿佛全世界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责备丈夫:“我说不来,你非要来。来来来……女儿被欺负了,你就跟这杵着。”
  “闭嘴,回家说。”
  沈再川第一反应竟是偏头去看父亲,这才心惊胆战地握住妻子要抓过来的手降低了声调安抚,这个女人根本不清楚老人家发起怒来有多狠。
  沈双翼懵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严厉的父亲,印象里从来都是笑眯眯,把自己跟母亲宠上天。她觉得一定是他见到沈与尔更加喜欢,她握着小拳头开口就问:“你不要我跟妈妈了是吗?”
  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冲动的小公主就跑到沈与尔面前,用食指指过去,大声告诉全场,控诉她:“沈与尔在外面打架。”
  赵约愣了1秒,“噗”地笑喷,手肘捅捅旁边的人,问:“什么时候,怎么不叫上我?”
  沈与尔换了个姿势,左手托住侧脸,神情微妙,平淡无奇的眼睛看过去,说:“我从9岁就开始打架了。”
  第一次是跟爷爷揍了一个抢走孕妇钱包的小贼,被她家人送了面锦旗:行侠仗义。至今挂在书房,被赵约嘲笑了很久。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没人跟这个女孩较真。
  沈双翼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脸都憋红了,张口就来:“她还早恋,她……”
  这次,像颗炸弹一样,就感觉“轰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射过来了,她紧张到不知所措。要怎么圆谎?
  早……恋!?和谁?
  沈与尔鼓起嘴巴,又把嘴里的气呼出来,正盯着的女孩挪了个地方,她视线的焦点一空,就落到轻松靠在柱子的人身上,红的很显眼。
  那个人手肘撑一下柱子起身,慢悠悠走过来。
  “赵约?”陈景安放下手中的骨牌,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让她高兴,“是你小子吗?”
  靠!这就不好办了。
  赵约脑子转的飞快,在日后继续用沈与尔打掩护跟自己的清白之间权衡了万分之一秒,他拼命摇头。
  陈家大姐见状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儿子,带着询问。宁城笑,温润含蓄:“我一直在英国读研。”
  也不是我。
  陈家老太太有点怏怏的,都不是啊!这两个不争气的小子,怎么能让自己最宝贝的小姑娘落到外人手里呢!
  沈双翼自认为得到了大家的共识,又走过去两步,跟沈与尔面对面,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的一样:“我看到他跟别人抱在一起,还亲……”
  说到这里,长辈们的表情精彩起来。沈老先生虽然宠她,可家教甚严,早恋八成已经是极限,女孩说的这些东西,就更加没有可能。
  过分了!
  沈与尔双手在台面上撑一下,一把拽过她的衣领,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很干净地指着自己的脸,告诉她:“是不是特别不像好人?”
  “你要干什么?”她的母亲两步过去,抬起手掌就要甩一巴掌。
  赵约直接从台子上跳下去:“你揍她一下试试,这特么我兄弟。”有人手更快一步,陈顾返略微抬起手臂把她要落下去的手挡到一边,语气里警告的味道已经很明显:“别动手。”
  在有些暗的角落里,这双眼睛一点笑意都没有,深不可测,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不敢去招惹他。
  沈与尔仰着头看了一小下,就错开视线,把刚刚要抬起来推开她的手在身后握了握。
  这个人,好快。
  沈再川知道今天过不去了,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父亲跟前,低着声音叫了一声:“爸。”老人家冷漠着,慢慢执起拐杖狠狠抽在他的左腿上,膝盖的位置。
  他咬紧牙闷哼,左腿吃不上力,险些单膝跪在地上。这个动作父亲不允许,他眼疾手快扶住太师椅的边缘,就这么半曲着腿。
  “老祖宗的家规都忘了。”
  目睹全过程的妻子捂紧嘴巴抽气,太可怕了,她开始发抖,紧紧搂住沈双翼。
  沈与尔难过极了,心里跟着一抽一抽的。望着三个人提前离开,她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凑在老人家耳朵边说:“爷爷,我有几个好朋友说要聚会,一起跨年。”
  这么明显的借口!
  老人家没揭穿她,只是指着桌上的筹码问:“小尔,多吗?”
  “多。”
  “所有都是你的。”我老人家这辈子攒下的东西,都是你的。
  沈与尔翘起来的睫毛颤了两下,她“嗯”声,浓浓的鼻音。
  “去吧!让他们家小儿子送你?”
  “不用。”
  她对上陈顾返的视线稍稍窘迫了一下,就是想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去溜达,还是不太会表达自己。
  急匆匆跑到大堂,他们正巧离开。沈与尔一点一点放下自己的袖子,把手也缩进袖口,在路边找到一块小石头,边踢边走。
  蓝黑的夜空时不时炸开一朵焰火,她咬着食指关节欣赏了片刻,干脆摸出手机拨到一个号码。
  好听的彩铃响了许久,才是一个温婉的女声:“小尔?”
  “妈妈,新年快乐!”她不自觉就弯起嘴角,好像雷雨的天气里,有一把撑在头顶的伞一样,笑。
  “你也是,最近怎么样?”
  沈与尔正要开口,电话那头一个男孩略带撒娇的声音特别清晰,他问:“妈妈,我的小泳裤装了吗?快点,我们要来不及了。”
  “好,妈妈马上就过来,你跟爸爸先检查一下。”比刚才她的声音远了些,显然是在回复那边的男孩子,接着她好像有些抱歉,“小尔,我还要赶飞机,回来再打给你好吗?”
  “好。”一个字,简单直接。
  挂掉电话,沈与尔从街边便利店买来一只雪糕,干脆往花坛边一坐,舒展着两条腿,一手揣着口袋就这么吃着。
  忽然,很好听的音乐。
  她抬眼望到马路对面,一块广告牌下面,一个并不怎么邋遢的乞丐,竟然在拉二胡,二泉映月!
  咬一口雪糕,想哭,靠!
  视线被挡住,一辆暗红到发亮的小跑停过来,里面的人按下车窗,在大年三十,空旷到几乎没有别人的马路,他抬着下巴,说:“上车。”
  第12章 接头暗号
  沈与尔又像兔子一样蹦过去,把雪糕都填进嘴里,凉得双手捂在脸上抽了会儿气,这才裹着舌头含糊地告诉他:“等我一下。”
  不到五分钟,她侧着身子挤开便利店的门,手指头勾着两袋东西跑到街对面,蹲在乞丐面前。将一小块包装好的面包跟一盒酸奶轻轻放过去,然后是还在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她说:“新年快乐。”
  最后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摆在面包的包装袋上。
  乞丐只是笑,样子更像一个落魄的大叔,他放下手中的二胡,将苹果捂在掌心:“谢谢。”
  这个小孩总会选择让自己开心的事情,照着自己渴望的模样,去寻找喜欢的东西,喜爱的人,幸福感往往来自内心强大的知足。
  陈顾返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回头,看着一个人窝在后座的小朋友,沉默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笑,问:“怎么?不高兴了?”
  沈与尔眼神认真又有点倔强,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心酸是真的,毕竟心这个东西,谁也控制不了。人难免都会有些小情绪,这一点也不丢人,丢人的是自己将它无限放大。
  “蹭饭,去吗?”他松开手刹,将车子发动,再次笑。
  她干脆利落地系好安全带:“去!”
  还是上次的汽车美容会所,陈顾返停在大门外按了3声喇叭,二楼窗户里就露出一个脑袋。这个人用手电晃了晃,“啪”一下关掉窗户。
  沈与尔瞪着眼睛转了一圈眼珠子,感觉,太像……接头暗号。
  陈顾返随意将钥匙往兜里一揣,先一步迈上一座铁质阶梯。她头一次进来这里,原来里面别有洞天,装修成了重金属风格的loft。
  她低头数着阶梯,正爬到12阶,刚要拐弯,一个大东西窜过来,直直扑进怀里。
  我勒个去!第二次!
  沈与尔脑子转了千分之一秒,叹口气,这个重量压过来,就算不想接也推不开。余光撇到下面,不会……摔残吧!
  接着领子被人揪住,她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扭了半圈,脑袋就磕到这个人的胸膛上,有些硬,很有质感的触觉。
  要撞懵了!
  陈顾返手指还拎着她的卫衣帽子,眼睛眯起来去看上面匆忙赶过来的人,丢出两个字,带点不乐意:“抱走。”
  万小四“蹬蹬”两步跨下来,哭丧着脸解释:“小先生,不是……我的狗。”
  沈与尔这才看清这个大家伙,一只成年松狮,高贵地抬着它的大脑袋,就这么吐着舌头睨了她2秒钟。它转身,迈着优雅的步子一扭一扭地走开。
  这么胖!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个家伙的体型,第二次被狗抱。第一次是一只想拱进怀里的黑背,猝不及防地被它挤到了小区的花池里。
  郁郁地跺着阶梯爬到顶,像仙境一样,云雾缭绕的感觉。她伸手在眼前扇了扇,模糊里正中间的大桌子围了一圈人,吸溜着嘴里的肉,还要去抢锅里的。
  火锅的香味很浓。
  陈顾返随后推门而入,径直走过去,手臂撑在一张椅背上,俯身,说:“两幅碗筷。”沈与尔趁这个空档,拎着旁边的小板凳往地上一墩,潇洒地坐上去,她伸手。
  “那啥……”万小四吞下嘴里的肉,手扶着碗不确定地问,“她不会想把这个大家伙给抱过来煮了吧?”
  “扯淡。”有人用筷子叼走他碗里的一颗丸子。
  万小四去拍那人的筷子,丸子落在地上滚走:“你是没见过,这小姑娘狠着呢!”他去偷瞄陈顾返,这个人正用筷子夹住肉卷轻轻在锅里抖着,表情……很淡定,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沈与尔的手勾到松狮的大脑袋,她露出两颗小虎牙开始笑,在这张毛茸茸的大脸上揉了几把,手感还不错。
  万小四眼睛一瞬不瞬盯住一人一狗,要是她敢把大家伙抱过来,就……就跟她拼了。她的手开始在口袋里掏东西,他心里抖了抖,坐直了些。
  然后他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张大嘴巴。这个小姑娘,利索地给它头顶扎了三个朝天揪。他肩膀垮下去。
  “小尔,吃饭。”陈顾返就这么看着锅里自己伸手涮着的肉,笑得狭长的眼尾都扬起来。
  沈与尔拍拍手,扶一把膝盖起身。刚洗完手撸着袖子安顿在椅子上就接收到一个精彩的目光,他砸吧着嘴,戏谑地问:“顾返,父女装?”
  陈顾返笑了,那种眼角跟嘴角都翘得很高的笑:“对。”把涮好的肉丢到沈与尔碗里,他用有些慢的语调接着说:“小尔……来吃肉。”
  沈与尔眉毛抖了一下,也低眉顺眼地夹了一块毛肚丢给他:“孝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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