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温礼安,现在正在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你的妻子,请你放开她,放开她的第一步就是尊重她的选择。”
  站在窗前的人还是一动也不动,薛贺再往前一步。
  “温礼安,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你只会把她推进更深的泥沼里。”
  终于——
  缓缓地,温礼安回过头来。
  日落光芒太盛,导致于薛贺无法看清温礼安脸上的表情,就隐隐约约看到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说完那些话之后,你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名救世主,救世主身份导致于你自行把梁鳕从温礼安妻子的这个身份脱离,变成了象征着个体的‘她’?”
  薛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份鉴定单,摊开,让它完完整整展现。
  评估鉴定单往着温礼安:“上面有梁鳕填的心理测试题,还有几位心理医生对梁鳕的心里评估鉴定报告,我和这几位心理医生有过几小时通话,通话内容都是围绕着梁鳕的,目前这份评估鉴定为中度抑郁,这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最敏感的时期。”
  “我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可是,温礼安,起码你得带梁鳕去看心理医生。”
  温礼安并没有去接鉴定单,他慢吞吞说着:“要是不愿意呢?”
  透过一个个日落光圈,薛贺凝望着那立于光芒上的耶稣像。
  说:“我知道一名患有重度抑郁的俄罗斯姑娘,有一天,这位俄罗斯姑娘和朋友们旅行时途径某个车站,站台上她和朋友们又笑又闹,他们唱着欢乐颂,一辆列车从远处行驶过来,欢乐颂已经来到最为高亢的时段,你的力量能消除一切分歧……当时唱得最大声是那位俄罗斯姑娘,当时笑得最灿烂的也是那位俄罗斯姑娘,那辆列车驶过,他们发现七人只剩下了六人,在这之前这位俄罗斯姑娘经历过二十一次自杀未遂,第二十二次,她终于成功了,高速行驶的列车从她身上碾过。”
  这样还不愿意吗?还不够吗?
  继续说着:“一些心理医疗机构会以重度抑郁症患者的口吻以笔记形式拟写告家属书,在这份告家属书写着:请你们在发现我长时间看着一把刀时想办法引开我的注意力,请你们在我出神凝望湖面时在我耳边轻声歌唱,请你们在没有晴朗的天气时握着我的手陪我聊快乐的事情,请你们在有着晴朗天空的日子里用力的拥抱我,这些都是让我击败那头怪兽的力量。”
  “但!假如,最终我还是走了,请你们不要悲伤,我只是解脱了,请相信,我和你们一样,我曾经拼尽全力想要留在这个世界。”
  目光拉回,落在温礼安脸上。
  说:“有一句话老生常谈,这世上的爱林林总总,让她快乐,也是爱她的方式之一。”
  温礼安从日落光圈地带走出一步,目光落在他手上,说薛贺我知道为什么是你了,为什么她会选你了。
  “我得承认,那俄罗斯姑娘和那告家属书真的吓到我了,着着实实把我吓了一大跳,甚至于那个瞬间……”
  温礼安没再继续说下去。
  沉默——
  日落光芒一点点隐去。
  “‘温礼安,你的妻子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温礼安,请你让她接受专业治疗,’”温礼安冷冷说着:“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你更适合把那些话带到我面前了。”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两个热情过剩的家伙们,这些家伙们通常情感丰富,怀揣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感,正义感再加上若干浪漫的特质,他们的行为傻里傻气,但也因为这些行为发自内心、没有任何个人利益导致于那些行为充满感染力。”
  “感染力,这应该是为什么梁鳕会选择你最大原因之一。”
  接过那份评估鉴定单,揉成一团,一个抛物线,评估鉴定单落近纸篓里。
  温礼安再往前一步。
  “我的妻子花了近一年时间,去学习如何扮演好一名抑郁症患者,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和你引进由她设置的那场心理游戏之中。”
  第105章 利维坦
  日落光芒逐渐隐去。
  温礼安接过薛贺手中的评估鉴定表,评估鉴定表被揉成一团, 一个抛物线,落近纸篓里。
  温礼安再往前一步。
  “我的妻子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 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和你引进由她设置的心理游戏之中。”
  去学习如何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在平凡如他的面前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薛贺想,这会不会是梁鳕朝他挥出的第三记重拳。
  虽然,薛贺不知道梁鳕所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但想必温礼安会很乐于告诉他。
  “从小到大, 梁鳕就很有演戏天份,差不多一年前开始, 她每天用半个小时时间在网上搜寻那些关于抑郁症资料, 直到她熟知每个抑郁症的特征, 之后她加入在网上建立的以家庭主妇为主要成员的社区, 自然,这些成员可不是专门聊育儿经, 这些成员大多数被抑郁症所困扰, 她自然而然的被认定为其中一名抑郁症患者之一。”
  “小试牛刀之后,她还化名为苏菲通过网络视频方式向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求助,结果很圆满,她成功骗倒那位心理专家,不久之后,她又以苏菲的身份走进里约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诊所,也就半个钟头时间她就从这位心理医生那里拿到配药。”
  经温礼安这么一说,那份所谓心理测试表对于梁鳕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了,薛贺心里苦笑。
  接下来,温礼安直切主题:“所谓变革就是一切事情无法再继续下去时,就需要改变需要推翻,在变革中需要若干人等参与进来来更确保事情圆满顺利,梁鳕深谙其道。”
  “当属于两个人的事情当事人本身也解决不了,就得引用第三方力量,这第三方力量等同于调解员,谈判专家,也可以是那名站在棋盘旁边的旁观者,这个旁观者将以清晰的思路告知混战的双方,你们可以尝试另一条路。”
  “薛贺,你就是那第三方力量,自然,在把你变成这第三方力量之前,必须让你了解一些事情。”
  “于是,就有了神经兮兮出现在你家门口的莉莉丝,从神经兮兮的莉莉丝到让人捉摸不定冠着“温礼安妻子”名号的女人,一名抑郁症患者的形象在你面前徐徐展开,时而再正常不过,时而用坏脾气传达着焦虑心情,时而以楚楚可怜的模样诉说着茫然,用似是而非的言语去诱导你深信,问题的症结就出在她的婚姻上。”
  “被抑郁症困扰、但浑然不知的女人让那热情过剩的家伙看得很是心焦,那是一名急需帮助的女人,朝她伸出援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把他所知道的告知女人的丈夫,热情过剩的家伙们一旦认定了就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傻劲。”
  “更何况,温礼安深爱梁鳕,这也是梁鳕所设置的这场心理游戏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理所当然,深爱梁鳕的温礼安会把她带到心理医生面前,梁鳕再学以致用,想必,这个时候的梁鳕扮演起一名抑郁症患者更是得心应手。”
  “事态后续发展路线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这位心理医生会告知那位深爱自己妻子的丈夫,他会重复你之前的那些蠢话,类似于在情感上请尊重病患的选择。”
  “再之后,这位被‘抑郁症’困扰的女人也许会再经历一两次类似于杯子被打碎了的戏码,在数次亲眼目睹自己妻子被‘抑郁症’折磨后,丈夫做出无奈的选择。”
  “最终,这场心理游戏变成了一个男人终于懂得了所谓‘放开她,让她快乐,也是这个世界上爱她的方式之一’的伟大之爱。”
  此刻,薛贺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唯一的念头是:梁鳕那女人不去当演员太可惜了。
  是啊,梁鳕不去但演员太可惜了!
  “薛贺,记得当时我和你说的话吗?不要去好奇那楚楚可怜的女人。”
  明白了,明白了,也不知道这一刻他是不是要配合温礼安的话作出一个悔不当初的表情。
  此刻,薛贺都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展开翅膀从高楼飞走,站在梁鳕面前,把第一手消息告知她:你挖空心思设置的所谓心理游戏泡汤了,你的丈夫比你棋高一筹,你白忙一场了。
  不,不不,这个想法是不对着,眼前最明智的选择是:远离这两个人。
  很明显,他和这两个人的世界不对盘,而且他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公开说明,来吧,我们离婚。
  对了,对了,温礼安刚刚说过,因为事情不是双方能解决的了,因为走进死胡同了,所以需要引进第三方力量。
  这会儿,第三方力量已经完成他的使命,虽然没有达到最终决定方案,因为甲方厉害,乙方更厉害。
  只是,在以失败告终的第三方力量谢幕之前,他有一个问题很想弄清楚。
  薛贺问温礼安:“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放任。”
  沉默——
  很显然,温礼安并不乐意去回答这个问题,可这会儿,薛贺固执得惊人,他就站在那里干等。
  小会时间过去,再小会时间过去。
  “我也想知道,但我不知道。如果你需要一个答案的话,那么就把它想成是梁鳕演技了得,因为梁鳕那了不起的演技使得明知道是自己妻子在演戏的丈夫还是身不由己被带进戏里。”温礼安声线苦涩:“以为自己妻子正在饱受抑郁症的困扰。”
  薛贺努力回想起那叫做梁鳕的女人之种种。
  茫茫人海中,那女人茫然四顾,怕她被风吹走,怕她被老鹰叼走?天蓝云白,站在天地之间,发誓着一定要让她重获这片蓝天。
  呵——
  薛贺此时都恨不得掌自己一巴掌,为自己的愚蠢。
  温礼安说得有道理,梁鳕演技了得。
  “薛贺,”声音难得一见的谦和,“我相信她在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时心里也不会好过,我也知道是我把她逼得太急了。”
  眼前一暗,修长身影挡在薛贺和窗外的日落光芒之间。
  面朝着他,温礼安微微欠腰:“现在我以一名丈夫的身份,代替我的妻子对你造成的伤害,以及在这之前我对你的种种不礼貌行为向你道歉。”
  直起腰时,温礼安手里多了一张名片,名片递向他。
  “这是我一位好朋友的私人电话号,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打电话给他。”
  薛贺并没有去接名片。
  “其实,我更想把我的名片给你,”温礼安淡淡说着,“但我相信你内心一百个不愿意和我们打交道,和你一样,我们内心里也有一百个不乐意和你打交道。”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也只不过想昭显一名丈夫的责任而已,薛贺接过名片,揉成一团的名片轻飘飘往着纸篓。
  嗯,动作做起来比温礼安还漂亮。
  似乎,他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很明显,这里的主人就差没下逐客令了,转过身,薛贺往着门口方向。
  从几十层上的高楼往下俯瞰,整个里约城沐浴在日落光芒中,耶稣像立于云层之间,展开的双手像在拥抱,又向是在守护。
  往着门口方向的脚步越来越慢,脑海里清晰印着站那天梁鳕说的话。
  “我也想去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很想很想。”
  薛贺想,有没有可能那是真的呢?在那尾噘嘴鱼说了九百九十九个谎言之后的第一千句真话。
  这个瞬间,人与人之间的某种磁场似乎产生了某种神奇的共鸣。
  我也想去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可是,正有股力量把我扯向另外一个方向,在被那股力量吞噬前唯有奋起反抗。
  薛贺一步一步回走:“温礼安,专业登山运动员上的第一节课就叫做自救,在陷入困境时,利用一切环境资源展开自我营救。”
  停在距离温礼安一步之遥所在。
  说:“每一个人在危险来临之前都有危机意识,有没有可能,这是梁鳕的一次自我救赎。”
  “薛贺,”目光落在不知名所在,温礼安表情心不在焉,“你搞错了,梁鳕不是一名登山运动员。”
  “温礼安,未来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人身心健康,但明天呢,后天呢,没人会去大费周章用近一年的时间去学习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没人会平白无故去伤害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如果说——”
  “如果说这一切行为都建筑在梁鳕的危机意识之下呢。”
  在薛贺说这段话时,温礼安眉头从微微敛起深深敛起,目光在周遭搜寻着,最终落在搁放高尔夫球的所在,四五支型号不同的高尔夫球以垂直形式镶在玻璃柜里。
  薛贺一字一句:“温礼安,想看看,未来要是有一天,真有把一张告家属书交到你手里呢?”
  落日收起里约城最后一道余晖,那道余晖从温礼安的发末隐去。
  刹那间,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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