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嫁给冯尧伦的话,日子将是可以期待的稳妥。冯家这样的人家,就算子弟们想出错,长辈们也不答应。
  而余家,让方姨妈一语说中。余夫人是本城闻名的不好相处,自封的天下第一精明人。谁嫁给她家的才子儿子,进门前就先低上一头,进门后等着吧,再低一个头才能过日子。
  想到这里,宝珠竟然有莞尔的心情。把雪白的手指在小几上轻弹动,调皮的把余家冯家在心里反复推敲着。
  嫁到冯家,好似进了米面缸,日子将是闲适而流水般。有事情,有长辈们顶着;有规矩,小辈们听着。冯四少一看就是个亦步亦趋,不敢走错一步的人。和这样的人过日子,房中固然少乐趣,却必是互尊互重。是真正的“尊重”。
  他为人的性格处事已铸成,此生难改。
  而余伯南,总似春风里杨花枝子上的第一片花絮,轻扬得洋洋洒洒,会是有趣的,也会是让人不能安心的。
  他太聪明太俊俏太伶俐太灵巧,不会此生心系一个人。宝珠是这样看他的,让人无法拿得准。
  但嫁个丈夫聪明俊俏伶俐灵巧,不也是每个姑娘们想要的?
  宝珠自嘲的笑了,把手中帕子随意一抛,像抛出去自己杂乱的心情。低声对自己道:“不管是谁,只要家世清白,人讲得通道理,别的,是一步一步来的呀。”
  不再乱想的她,祖母在病,呆在房中怕人说不好。换件暖些的衣服,就出来往安老太太房中来。
  钱媒婆已走,而家里人都打听清楚钱媒婆的来意。见到宝珠来,都笑得别有用意。宝珠很想装没事人,却几回让看得红透面颊,活似胭脂梅。
  而安老太太,今天也没有骂人。她微微笑着,像有一件极快活的事出来。说掌珠用心,请医生调医药上想得周到;又说玉珠瘦了,成天看书要保养身子;两个媳妇邵氏张氏也蒙老太太赏个笑脸,说她们侍候上辛苦,弄得邵氏张氏以为今天外面出日头。
  大雪天的,见日头难呐。
  最后才看的宝珠。
  眸光一放到宝珠面上,所有人的眼光“唰”全跟过来。宝珠到底是年青的姑娘,再大的定力也难为情起来,面颊上飞起红晕,头微微的垂了下去。
  说也奇怪,安老太太一看向宝珠,神色就飘浮起来。像想到什么旧事,又像在回忆着什么人。房中安静得似无一人,只有老太太缓缓的嗓音:“天冷,我也大好了,无事少出来,房中针指上勤谨些,就算是给我祈福。”
  全家的人的心一闪,都同时有一个意思。这是让四姑娘待嫁的意思吗?
  第四十五章恭喜
  “冯家四爷?”方明珠尖叫。
  方姨妈一惊,忙拍抚女儿手背:“噤声!”此时夜已深浓,冬天的深夜寒气逼人,就是房中有火盆,也寒浸浸侵往身上。
  方明珠吐舌头,把自己嘴捂住。又小声道:“都睡了。”可不是,才敲过二更,外面打更人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风雪敲打着窗户,有轻轻的动静。
  可是方姨妈还是不放心,披着起夜的薄袄子下地,走到房门缝内,见外面值夜的小丫头睡得正香,烛光一点在她面颊上留下一个小涡,料是没有听到,这才放下心。
  母女并头而卧,在说悄悄话。
  方明珠的眸子惊奇得又圆又大:“不是和余家的好?我亲眼看到余公子递花给四姑娘,半点儿不会看错。”
  “余家后悔了也不一定。”方姨妈是舒心畅意,笑容由不得的就上来:“我白天去劝过第四的,劝她知足做人,不要贪想。冯家比余家要好的多。”
  方姨妈会劝别人,就是不会劝自己。
  方明珠拉高被头,以致嗓音有些闷闷:“为什么偏偏是四少爷,而不是别的少爷?”这话让方姨妈一愣,听出什么来,翻个身子不认识的看向女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曾喜欢过四少爷。”方明珠低声地回话。
  方姨妈支着肘,被子里闪着风,就那么僵在原地,脸上似喜似悲:“你,你怎么不早说,”方明珠叹气,她素来没心没肺,再不开心的事也能翻出喜欢的想法,叹气的时候并不多见。她的叹气,就揪住方姨妈的心,见女儿幽幽然:“母亲说余家的眼里没我,我想呀,能和余公子相比的,除了四少爷,还能有谁?”
  “你这个孩子,你要是早说,我想尽法子也为你作成了,我以为你喜欢姓余的,迷在里面就出不来。”
  “余公子当然好,可冯四少也不错,他们两个人呀,一个是衣着打扮上的俊俏,一个是稳重上的俊俏,仔细地看进去了,让人不能分出高下。”方明珠不无生气:“宝珠有什么好!一个一个的都相中她!”
  方姨妈无言的睡下,母女头并着头,都有些忿忿不平。由这些不平就生出来很多的评论。
  “宝珠是最假模假样的人,见人就会一脸的笑,笑得像从来没有烦心事,真不招人喜欢。”
  见人不一脸的笑,见人就翻脸难道叫好?
  “这姑娘心机深呐,我在这家里呆上这些年,竟然没看出来她的手段。一网打进来两个好孩子,这手段高的,”
  看不出来的手段,也许人家就没用手段。
  “这下子她可以得意,明天准保眼睛在头顶上才能走路,”方明珠噘起小嘴儿,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形。
  方表姑娘忘记一件事,眼睛长在头顶上走路,得意就忘形,是她的本性。
  母女二人尽情推敲宝珠四姑娘,再拿她和冯家做对比。
  “冯家的人也不好,也是一脸的假笑,有人说句难听话,生气都不会,更不要说还人家的话,总是很吃亏。”
  在方明珠眼里,这个叫很吃亏。
  她想错也罢,问题是方姨妈也这样想,她有感慨的点着头。
  “有一回我见到冯二奶奶,她摆着一脸的假笑,对我说什么女诫可以看看,我说不认得字,她又说愿意讲给我听!真是恶心人,我自有母亲教,不用她管!”提起来这件旧事,方明珠气愤莫明。
  而方姨妈觉出味儿来,霍地扭转面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去年吧。”方明珠心不在蔫,还沉浸在对冯二奶奶的恼怒中。直到母亲在身边怪她:“你怎么这么回她话,不是教你有规矩,有规矩吗!你就不会,学学宝珠姑娘!要是她,就客气的多。”
  才让母女贬低得不值一文的宝珠姑娘,此时又成了一个好模样。可见别人嘴里说的好与不好,不见得就是真的好与不好。
  方明珠不高兴:“谁要去受她的教!她跟个衣裳架子似的,宝珠也像个衣裳架子,一点儿自己的性子都没有,谁要去当她儿媳妇!”
  方姨妈瞠目结舌,但还没有发现自己对女儿的影响是主要原因。她无精打彩睡下来,自语道:“难怪冯家相不中你,你呀!”恨上来,拧了方明珠一把:“关键时候,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会说着话呢!”
  这个会说话,是平时就养成的习惯,关键时候才出来的,才透着假。
  这与心地有关,与关键时候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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