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20.
  石天成冲进去的时候,只看见范阳洲脸色苍白,靠在墙角坐着,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叶矜,叶矜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范阳洲抬头看看他,有些恍惚地笑笑,说:“你来了。”
  石天成扭头,发现一个陌生的向导晕倒在另一个角落,身边散落着针剂。
  范阳洲轻轻地说:“我已经制服他了。”他虚弱地笑笑,“快叫人把他弄出去。”
  石天成看见地板上全是混乱的血迹,而那个孩子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皱了皱眉头,道:“你受伤了。“
  范阳洲道:“只是一点外伤。”他勉强地坐起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可能有点失血过多,背不动叶矜,你搭把手……”
  卫高朗在救护车边着急上火,抽掉了半包烟。云通街算是怎么回事啊,除了战斗五组,这个区说不在他们辖区内,那个区说他们向导有限这件事管不了,气得卫高朗差点撕了屏蔽墙硬闯进去,里面可是折了他三员大将啊。
  过了快半小时,情报部的文件才姗姗来迟,说判明是少见的精神污染系向导,已经请专业的部队过来处理了。有个屁用。不就是把人抬出去了。
  石天成背着叶矜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后面跟着范阳洲。他立刻掐灭了烟,迎上前去。他看见范阳洲一手的血,连忙道:“你……”
  范阳洲道:“叶矜受到了强烈的精神污染,被记忆再现了,现在副作用还未明,你们,你们最好离他远一点……”他话还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救护车装上人,直奔总部而去。
  范阳洲手掌肌腱和神经都有损伤,做了局部麻醉推进手术室了。叶矜则是被推着去了塔的医疗中心的另一端。范阳洲明明还在昏迷中,却感觉自己朦胧地看见了叶矜躺在洁白的行动病床上,脸色苍白,轮子骨碌骨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飞快从他眼前掠过。
  医疗中心的另一端,那里不仅仅有雪白的床单,酒精药瓶凉丝丝的气味,也有焊在地面上的铁床,从天花板吊下来的拘束带。
  范阳洲醒来的时候喉咙发苦,好像自己做了无数个梦,堕入水中,那些梦就乘着无数个小气泡,从他的头顶飞速上升,消失在明晃晃的天光之中。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不知道是不是伤得不严重,还是麻药下得足够重,他并不感觉疼。温煦坐在他的床头,正在削苹果,用的是军刀,苹果皮在灵巧的手指间转来转去,怎么也不断。
  温煦看见他醒了,立刻说:“苹果是给我自己吃的,你太虚弱了,医生说不能给你吃这种东西,伤胃。”他用刀尖叉了一小块,送进自己嘴里。
  范阳洲笑笑,低头,发现自己还挂着点滴。他问:“叶矜呢?”
  温煦愣了一下,说:“组长正在那边陪床呢。”
  温煦是个肚子里藏不住事情的人,范阳洲看他表情有些别扭,便问:“出了什么事了吗?”
  温煦抱着头,用力挠了挠头发,“诶,怎么跟你说!”
  范阳洲心头一凉。
  不应该啊,明明已经做了结合,为什么叶矜的情况更严重?他和叶矜现在是命运共同体,他能感受到叶矜的精神线的脉动,它们像流水一样滑过他的心头,叶矜的精神图景明明好好的……
  为什么会功亏一篑?
  范阳洲简直想呕出一口心头热血,他道:“带我去见叶矜。”
  温煦拗不过他,道:“好好好,副组长,你先冷静,我,我去给你找个轮椅!”
  “我的腿又没断!”范阳洲扶额答道。
  沿着长长的走廊,穿过两道门,哨兵和向导的病房是隔离开的,小明在一个紧闭的玻璃门前打转。他还没推门进去,卫高朗先出来了。
  卫高朗看见他,一愣,说:“你来了。”
  范阳洲越过他看了一眼,哨兵住的是独立病房,风吹起纱窗帘,阳光被密密焊死的窗棂切割成一条一条落在病床上。
  叶矜坐在床上,头发漆黑,正看向窗外,姿态宁静。他身上没有外伤,看上去也没遭受什么严苛的对待,范阳洲松了一口气。
  卫高朗低声说:“他没事,就是……“
  范阳洲皱了皱眉。
  “医生说,他受到了强烈的精神污染,暂时会有记忆混乱,意识模糊的后遗症。你放心,我刚才和他说话,他还认人,常识性的问题也能回答出,就是反应有点慢,迷迷糊糊的。”
  范阳洲问:“医生说多久能恢复?”
  “好像是一两天吧……”
  范阳洲点头。他的心总算是落地了,他从前有见过好几例这样的事故,受到记忆再现的哨兵,一到两天内都不同程度的会有记忆缺失,或者思维退化的现象,有人甚至会永久性丢失掉事发当时的记忆。受到那样大能量的精神污染,不造成实质的脑损伤已经是漫天神佛庇佑。
  卫高朗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现在这样,你说话注意着点儿,别刺激他。”
  范阳洲点头,定了定神,单手推门走了进去。
  他瞥见大白还神气活现地蹲在床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叶矜。
  叶矜也正在看他。
  他的眼神很干净,仿佛一眼就能望得见底。
  范阳洲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一时间的冲动,又全部化作愧疚席卷而来,他仿佛正在一个荒原上接受太阳的曝晒,沉重的阴影从头上压下来。
  卫高朗清清嗓子,道:“叶矜,这位就是……”
  叶矜闪亮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是范阳洲。”
  卫高朗说:“呃,对,你们先聊,我出去一趟。”
  范阳洲觉得喉头发苦,像是吞了一团荆棘。他走过去,蹲下握住了他的手:“对,我是范阳洲,是你的配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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