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常玉说:“我没有,真没有,你们误会了。”
  社会姐说:“你是不是该给我道歉啊,鞠个躬。”
  常玉说:“好吧,我道歉,我不该找他借笔记。”
  社会姐伸出一只手,低垂着,要求常玉鞠躬鞠到这个位置。常玉忍气吞声,鞠了一躬,社会姐的手再次低下去,常玉再次鞠躬,社会姐的手不断地往下低,常玉的腰不断地弯下去……最终,社会姐啪的一声给了常玉一记响亮的耳光。
  常玉实在没有勇气还手,她曾经见过社会姐打架。社会姐在中学时就已经打出了名声,成了校园里无人敢惹的不良少女。就连社会上的小痞子对她也忌惮三分,很多同学都见过社会姐在指缝里夹着钥匙,握成拳头,把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小混混打跑了。
  常玉捂着脸不敢再说话,眼泪流了出来。
  社会姐说:“站好喽。”她让大扎妹和徐梦梦轮流上去抽耳光。
  大扎妹活动了一下手腕,抽了一记耳光。
  徐梦梦比较胆小,但是当着朋友的面又不想示弱,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下。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社会姐说:“想要去上课,可以,从这里爬过去。”社会姐嚣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胯下。
  常玉哭得抽抽噎噎的,社会姐冷冷地问道:“爬不爬,不爬别想去上课。”
  宋蔷薇说:“不爬就赔钱,一千块,你有吗?”
  常玉惧怕挨打,浑身发抖,她缓慢地,忍受着屈辱,趴下身体,从社会姐的胯下钻了过去。
  宋蔷薇说:“该我了。继续,从我这里钻过去,你们看,她现在像什么啊?”
  大扎妹说:“像是我家的小狗狗。”
  社会姐哈哈大笑,踢了一下常玉的屁股,常玉浑身一颤,迅速地爬了几步。宋蔷薇却夹住了她的头,扭摆了几下膝盖然后才放行,宋蔷薇开心地说:“真好玩。”
  大扎妹后退几步,跑着从常玉头顶跳了过去,拍拍手,就像体育课上跳过鞍马。
  社会姐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别想高考了。”
  徐梦梦没有让常玉钻胯,她说:“算了算了,我就算了,她身上全是鞋印,别弄脏了我刚买的裤子。”
  四个女孩扬长而去,常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近年来,校园暴力事件时有发生,不仅伤害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也冲击着道德和法律的底线。案件中,有些孩子的作案手段之残忍,令人触目惊心,已引起家长和社会的高度重视。
  第十三章 皮肉生涯
  既不能忍受这一切,
  又没有办法改变,这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
  这也是大多数人不开心的原因。
  常玉的妈妈就是石凤英。
  常玉最害怕的事情是开家长会,因为她的爸爸死了,妈妈进了监狱,这是她的难言之隐。
  常玉的妈妈杀死了她的爸爸。
  石凤英的人生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她打过工,杀过人,坐过牢。
  石凤英只有初中学历,毕业后南下广州打工。她在服装加工厂给牛仔裤缝过纽扣,在玻璃钢厂做过抛光工作,在屠宰场割过鸡翅。一只只鸡被倒挂在转动的链条上,先割喉放血,再进热水池,接着进入脱毛机,有人负责开膛,有人负责掏出内脏,有人割掉鸡翅和鸡腿,有人剃下鸡架,流水线上的工人如同机器人,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不能胡思乱想,也不能偷懒,工作的时候就是盼着吃饭、上厕所、早点下班。
  流水线工人很多都是年轻人,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上学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然而,悔之晚矣。
  那段时间,石凤英住在公交车里。
  厂子位于郊区,附近有个露天的停车场,荒草遍地,看守就把报废的公交车改成了宿舍,用来出租。因为租金便宜,吸引了很多打工者,他们乘坐公交车去上班,晚上就睡在公交车里的铺位上。
  石凤英恋爱了,厂子里有个叫晓峰的男孩,在冷库负责搬运工作,见到她就喊她:厂花。
  几个月以后,因为下雨,厂子里停电了,打工者早早地下了班。石凤英蒙着一块塑料布,跳过几个水洼,跑到晓峰身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晓峰假装露出惊喜的表情,敷衍了几句,当天晚上就翻过厂区的围墙跑了,连行李都没带,但是偷走了石凤英打工的积蓄。
  相爱总是毫无准备,分手却是蓄谋已久。
  石凤英躺在公交车里的铺位上,雷声阵阵,大雨点砸着铁皮车顶,这声音会吵得人整晚都睡不着,整个晚上都被迫听着雨落在车顶的声音。
  第二天,她找几个老乡姐妹借了钱,独自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哭过,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后来,石凤英去了一家台资企业打工,做了一名纺织女工。这是她命运转折的地方,在这里,更多的打工仔开始追求她,她一一拒绝,她明白,自己的姿色是唯一的优势。
  既不能忍受这一切,又没有办法改变,这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这也是大多数人不开心的原因。
  她想到了改变,必须改变。
  台湾企业有着独特的文化氛围,有一次,厂子里举办了服装设计展示活动,任何打工妹都可以报名,展示自己设计的服装,像模特一样走上t台。
  石凤英用厂里生产的纱巾做了件抹胸,下面也是纱巾制作的裙子,光着脚,露着肚脐和肩膀,露着修长的腿,耳鬓戴着一朵厂区花坛里摘下的玉兰花,走台动作和姿势都反复练习,曲线玲珑,身材曼妙,收获了t台下所有观众的掌声。她引起了一位经理的注意,这位经理是台湾人。
  然而,好景不长,经济危机爆发,一些台资企业撤出了大陆,石凤英丢了工作。她只好去夜总会做了个领班。
  做了几年,夜总会也不景气,她想到了自己的年龄,二十八岁了,年近三十,应该收手了。于是,她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第十四章 女子监狱
  分数是犯人的生命、希望、自由,
  在监狱里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劳累、屈辱,
  为此都是值得的。
  石凤英回到老家,那个位于鲁西南的小县城,嫁给了一个烧烤店的小老板。
  结婚的时候丈夫非要买红色的沙发,她死活不同意,红色的沙发总让她想起夜总会的包厢,那是她不堪回首的记忆。后来,她买了白色的沙发罩套在沙发上,才觉得顺眼了一些。
  丈夫的烧烤店经营不善关门了,石凤英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下那个商铺,开了一个服装店,生意兴隆。
  婚后第二年,石凤英生了个女儿,就是常玉。石凤英对女儿倾注了所有的爱,她进了一批童装,所有漂亮的衣服都先给女儿穿上。丈夫身为独子,有传宗接代的压力,所以一直想要个男孩。后来,石凤英因病切除了部分卵巢,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丈夫本来就有酗酒的习惯,喝醉了就开始吵架,脾气上来了就会殴打石凤英。
  丈夫说:“娶了你可真是倒霉了,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我家绝后了。”
  石凤英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重男轻女。”
  丈夫说:“我爸妈死不瞑目啊,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女儿嫁出去,就随了人家的姓了。”
  石凤英说:“以后招个上门女婿就是了。”
  丈夫说:“你这个废物!”
  中国式婚姻中,很多妻子遭遇家庭暴力,往往选择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石凤英面对家庭暴力的态度是反抗,最终成为一个悍妇。丈夫打她,她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和丈夫对打,每次打架都两败俱伤。丈夫是典型的窝里横,在外面受了窝囊气一声不吭,回家打骂妻子出气。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些风言风语渐渐传入丈夫耳中,有人很隐晦地告诉他,石凤英以前在南方打工的时候当过小姐。
  那天,丈夫并没有喝酒,回到家,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质问石凤英。石凤英正在拖地,装作没听见,丈夫怒不可遏,冲过来就是一记耳光。
  丈夫说:“你承认了是吧,你卖淫,给我戴了多少绿帽子啊?”
  石凤英说:“外人挑拨离间你也信?”
  丈夫说:“你卵巢长了个瘤子,就是因为你是个千人干万人捣的贱货。”
  石凤英说:“不行我们就离婚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丈夫说:“离婚可以,家产都归我,你带着孩子滚蛋。”
  石凤英说:“这个家,这个房子,这些家具,还有你喝的酒,都是我挣来的。”
  丈夫说:“是,你卖淫挣来的。”
  石凤英说:“就卖,我就卖,明天我还去卖!”
  丈夫怒火中烧,夺过拖把,劈头盖脸地暴打石凤英。石凤英就站着由着他打,不动,也不躲,只是睨视着他,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笑容之中充满着难以压抑的怒火和嘲讽,这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女儿常玉光着脚站在卧室门口,哭着说:“爸爸,别打妈妈,你们离婚吧。我跟妈妈,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妈妈。”
  丈夫失去了理智,嗷嗷叫着冲过来,拖着女儿就要跳楼。
  石凤英上前夺过女儿,从厨房拿起一把菜刀,疯了似的对着丈夫乱砍了几刀,然后抱起丈夫,把他从六楼阳台上扔了下去……
  那一年,女儿常玉只有七岁,爸爸死了,妈妈进了监狱,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
  女子监狱的生活基本上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干活。
  石凤英之前在南方打过工,她感觉那种工作强度比起监狱来说简直太轻松了。她刚进监狱的时候做过纸袋,天天如此;后来改做针织,狱警从来没见过打毛线帽子那么快的女人,手指翻飞,一刻不停。石凤英还做过穿灯泡的工作,就是用电线连接起很多小彩灯。逢年过节的时候,在很多城市街道边的树上都有这种彩灯。
  干活没有工资,但是可以加分,加分累积到一定程度可以减刑。
  分数是犯人的生命、希望、自由,在监狱里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劳累、屈辱,为此都是值得的。
  监狱里面分为手工活和机器活,机器活在监狱的车间,很多犯人都抢着干机器活,因为这种工作劳动强度大,监狱往往会改善伙食,几乎顿顿有肉。石凤英吃过好几个月的空心菜,这种菜被女犯们戏称为“绿色钢管”。
  监狱里没有现金,每个女犯都有个卡,家人可以往卡上打钱,然后可以在监狱内部的小超市购买方便面、火腿肠,改善下生活。
  十年牢狱生涯,支撑着石凤英活下去的动力是她的女儿,女儿是她的精神支柱。
  女儿寄来的信最初很简单,只会写一些生活里的琐事,例如学校里的见闻、姥姥的身体状况,这些琐事都能让石凤英感到异常幸福。石凤英以前买过一间临街商铺,常玉跟着姥姥生活,靠收取租金勉强度日。常玉上了初中,来信更加频繁,有什么心事和烦恼都在信中诉说。上了高中后,信件慢慢减少,只报喜不报忧,遣词用句都非常含蓄,从随信寄来的照片可以看出,常玉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石凤英的回信,始终饱含谆谆的教导,给女儿树立了一个人生目标:必须考上大学。
  女儿的信放在枕边,石凤英闭着眼睛,心中无比想念。
  这是童话般的影像,每一个晚上,她身在监狱,躺在囚室的枕头上,她的枕边都有一个花园在缓慢地旋转,这个花园里有世界上所有的鲜花,那么香,那么绚烂,永不凋谢,这个花园里有一个小公主,就是她的女儿。
  石凤英在监狱里有几个关系要好的姐妹:梅老师、富婆、女律师、小赌妞。
  梅老师是经济犯,因贪污受贿进的监狱,曾经做过某市外经贸局的二把手。因为文化程度高,她在监狱里担任教学室老师,监狱里的犯人也可以报考函授大学。监狱里藏龙卧虎,很多犯人认为梅老师是手可通天的人物,梅老师刚分到监区的时候,曾有人看见监狱长和梅老师握了一下手。要知道,犯人见到普通的女干警都得立正,毕恭毕敬,不可以随便说话,能和监狱长握手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富婆长得又矮又黑又胖,还很穷。犯人之所以叫她富婆,是因为她曾经干过“重金求子”的诈骗行当。我们在路边的电线杆和公交车站牌上有时会看到“重金求子”的广告,一张美女照片附带着手机号码,广告词如下:
  “性感高贵美少妇,二十八岁,嫁香港富商,因丈夫有生育障碍,为了传承家业和维护家族形象,经夫妇合议,来内地寻诚意健康男士圆梦,亲谈满意,即赴你处(本人单独与你约见,不影响家庭),事成后必有重谢。”
  诈骗套路很简单,受骗者拨打电话,对方要求先付一些公证费用,或者支付定金,一旦付款就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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