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小胖子马上慌了,他忙手脚并用,从母亲怀里爬到父亲身上,站在赵文煊的腿上捧着他的脸,大声叫,“爹!爹!”
  赵文煊吃瘪无数次,如今终于扳回一城,肯定不能轻易弃械投降,他脸是被转过去了,表情却没变,目光也没看向小胖子,看着不为所动。
  小胖子人小,道行不够高深,见状更加焦急起来了,他连唤了几声爹,见父亲仍无反应,于是憋了半响,嚷道:“爹,我!”
  他是想说“爹看我”的,只是看字不会说,只能说成这样。
  “我”字钰哥儿也是极少说,这回急了,居然还凑了半句话,顾云锦二人闻言,万分欣喜,赵文煊端不住了,他忙搂了儿子,喜道:“钰儿真聪明。”
  钰哥儿终于得到了回应,他忙伸出肥胳膊,紧紧圈住赵文煊的脖子,连连叫道:“爹!爹爹!”
  他这回委屈大发了,得到再次回应后,忍不住瘪了瘪小嘴,“哇”一声哭了出来。
  赵文煊心疼得不行,忙温声哄着,又主动承诺了许多,说以后再不如此,小胖子才勉强止住了泪。
  不过,钰哥儿对父亲明显依赖了很多,紧紧揪住赵文煊衣襟,一整天也没离开过他的怀抱。
  赵文煊撩起帘子,指着外面说道:“钰儿你看,这是牛,这是驴,这是小河,……”
  这表面平常的青蓬马车看着普通,其实是特制的,一路即便走得不算慢,但几乎没什么颠簸感,钰哥儿坐得盘着小胖腿,在父亲怀里坐得十分安稳,睁大眼睛,十分好奇地看着窗外,这个于他而言崭新的世界。
  顾云锦含笑看着,男人今儿黑发束在头顶,仅簪了一支乌木簪子,穿了一身素净的青色宽袖锦衣,腰间仅配了一枚羊脂白玉佩,形象与平日格外不同。
  他本通身贵气,这么素雅的一身上去,比之平常,看着格外端方清隽。
  顾云锦垂目,看了身上如出一辙的青色衫裙,不禁一笑,男人见了她这一身,便兴致高昂,特地选了这么一身来配。
  平生头一回穿情侣装,居然是在古代,她心中如灌蜜糖,甜丝丝再难压抑。
  天晴气暖,秋风送爽,一路行来,沿途看见了许多不一般的风光,古今环境差异极大,各地风土人情也迥异。
  顾云锦曾经生长在高速发展、信息爆炸的年代,自认见多识广,亦不禁看花了眼,更被说一直养在王府中的小小胖子了。
  母子二人眼花缭乱,钰哥儿欢快至极,便是顾云锦,也渐渐舒畅活泼起来,吃的玩的,看山看水,那久违的无拘束感觉似乎被重新找了回来。
  赵文煊是高兴的,他作此安排,不就是为了怀中母子么?
  路上走过,船也坐过,小胖子头一次见大河大船,目瞪口呆,睁大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拽着赵文煊与顾云锦急道:“爹!娘!”
  他短胖的小指头指着眼前一艘大船,回头急急唤父母一起看,小胖脸写满了惊讶,只是他不会说其他,只得重复唤着爹娘。
  自从上回赵文煊假意不理睬他后,小胖子再也不逗弄他父王了,说到底,他是很在意父亲的。
  赵文煊抬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力道轻柔,笑道:“钰儿,这是船。”
  小胖子是聪明的,他试了几次,就大声嚷道:“船!”
  “钰儿真聪明。”赵文煊夸奖道。
  说着,他怀抱儿子,又牵了顾云锦的纤手,踏上甲板,登上大船。
  一路欢声笑语,只可惜这样的时光是短暂的,一个多月过去后,在进入通州城之前,三人便与仪仗队伍汇合了。
  赵文煊往京城递了折子,建德帝很快便批了。
  礼部官员前来宣了旨意,紧接着,秦王仪仗车队便能进京了。
  穿过巍峨耸立的城门,进入一派繁华的京城,外城行人众多,衣着相对而言普遍较好,喧嚣热闹,络绎不绝。
  穿过外城,便进入内城,建筑明显高大气派不少,道路更显宽阔整洁。
  如今已经再次回到了秦王侧妃的位置上了,顾云锦搂着儿子,端坐在大马车中,并柔声制止了钰哥儿欲揭帘子的动作,“钰儿要听话,如今不能看外面。”
  私底下如何,并不足以与外人道,但在明面上,确实不引人瞩目为宜,因此便是赵文煊,也独自乘了一车,走在前头,她这边撩车帘子不合适。
  这道理小胖子不懂,一路行来,他父王总是抱他在窗前,细细告诉他沿途风光的,因此他习惯性就要扑到车窗处。
  如今被顾云锦制止了,他很疑惑,小嘴儿撅了撅,不过好在他还是很听母亲话的,只好撅着嘴偎依在她的怀里。
  进入内城后,走了没多久,就到了秦王府了。
  赵文煊是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没有停顿,马上就赶过去了。
  第81章
  此秦王府非彼秦王府, 京城人多地狭, 即便是皇帝亲儿子的府邸, 相较于大兴王府而言,面积也是相差不少的。
  当然, 在这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 秦王府已是远远凌驾于其他勋贵官宦之家,成为仅次于皇宫的头一等了。
  赵文煊人还没离开大兴,命令却是到了京城,京城王府这边, 早早便开始收拾起来了。
  顾云锦母子居住的地方,还是从前那个院子,这地方紧挨着中殿, 大小虽稍不及中路王妃所居的富宁殿, 但也是极华丽宽敞的。
  说起王妃,章芷莹一同也来了。
  上次建德帝赐婚,王府后宅共进了三个女人,如今柳侧妃已经“病逝”,如果王妃章芷莹也不出现,仅剩顾云锦一人, 她还生了秦王目前唯一的子嗣,那就太显眼了。
  顾云锦膝下有钰哥儿, 想不引人瞩目很难, 只是太出类拔萃,也不是件大好事。
  于是,章芷莹便必须一同赴京。
  不过,这王妃显然身体娇弱又有些水土不服,到了秦地后,严冬之下,她竟是病倒了,这病势汹汹的,出了冬季将养大半年才见好。不料这一路车马劳顿,她竟再次病了,病势沉重得很,下了马车,便被直接抬进了富宁殿。
  这对外的说法,顾云锦也听过,不过她可没这份闲心搭理,自打章芷莹欲害她儿子时起,双方便结下了死仇。
  她只需要知道,作为钰哥儿亲爹,赵文煊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便可。
  顾云锦搂着小胖子,坐在软轿中,往后宅而去。
  她微微撩起轿帘,院中景致颇为熟悉,当中高悬一横匾,上书三个金漆大字,笔锋苍劲有力,蓬勃气势扑面而来,字如其人,顾云锦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赵文煊亲笔。
  她微微一笑,以前院子并非这名儿,不过很久之前,她无意中说过一次,很喜欢“明玉堂”这名字。
  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男人倒是记在心头了。
  一行人簇拥着软轿,进了院子,顾云锦被搀扶下来,进了正房。
  这院子建筑规格与大兴明玉堂差不多,明堂两边分别有次间、稍间,正房环绕着抱厦,两侧是左右厢房,前面是倒座房,后面则是后罩房。
  院子房舍很宽敞,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花圃、凉亭、大鱼缸等应有尽有。
  顾云锦赵文煊住的里屋在明堂右边,而右边次间,则照例分给钰哥儿住。
  小胖子还小,等他大些,再搬到厢房去吧。
  房舍早已打扫干净,直接入住即可,顾云锦只需要命人把行装归置一番,生活便可步上正轨。
  她带的行装及下仆相当多,因为这次上京前,赵文煊告诉她,他们一家大约要在京城住很长一段时间。
  藩王进京给皇帝贺寿,一般都是万寿节结束便离京,即便风雪堵路,也最多开春后就得离开,是不可能长期滞留在京城的。
  但赵文煊这般特地提起,这很长的一段时间,明显就不止一个冬季了。
  顾云锦忆起府里最近一年的暗潮汹涌,再想了想建德帝的年纪,瞬间便明悟不少,她也没问,只点齐院里人手,统统带到京城去。
  还是这群人用得安心,也免了再要人进来,容易被钻了空子。
  这样想的,还有赵文煊。
  早在半年前,他就开始不着痕迹地动作,暗暗替换下京城王府里不少太监宫人,今日仪仗车队抵达后,带来的人进驻京城王府,又刷下很大一部分,这样一来,府里不说固若金汤,也能与大兴无异了。
  赵文煊这般费心思,为的就是以后很可能到来的持久战。
  不过这些说来早了些,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先进宫觐见皇父。
  如今龙椅上坐的是亲爹,赵文煊进宫轻而易举,很快,建德帝便召见了他。
  赵文煊整了整衣冠,垂首入内,大礼参拜。
  父子二人很久没见了,距离产生美,且没有对比没有伤害,整天瞅着两个明里暗里斗争,实则皆虎视眈眈着他位置的儿子,建德帝骤然见了赵文煊,这四儿子的好处便出来。
  建德帝和颜悦色唤起,又赐了座。
  不过,赵文煊的感觉却没这么好,他见礼后抬头,却是大吃了一惊。
  建德帝双鬓染霜,骤眼一看,竟花白了一半,脸上沟壑纵横,上面有些隐约斑点,一双本锐利而清明的眼眸,如今浑浊不堪,即便披着龙袍,依旧难掩身躯微微佝偻。
  两年前,赵文煊离京前,建德帝因保养极佳,看着不过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模样,乌发浓密,精神饱满,皮肤光洁,身躯高大威仪赫赫。
  如今看着,却已是个六旬老人,与他年龄相符,且还是隐带病容的老人。
  二者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若不是身处御书房,而建德帝轮廓还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同一人,不过,这也足够让赵文煊震惊的了。
  不过以他的城府,要掩住这份惊诧不露半分声色,还是可以的,只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父皇,您……”赵文煊面上难掩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忧心,他顿了顿,蹙眉拱手道:“儿臣万望父皇多多保重,朝政固然繁忙,但皇父龙体与社稷相比较,并不轻上一丝半点。”
  他除了是臣,还是子,若是见皇父突然苍老了十来岁,他都无动于衷,这肯定不行。
  当然了,赵文煊此话还是有真心的,虽自小到大,建德帝不见得多宠爱他,但也没忽视他,他从来没想过对方不好。
  不过也仅此而已,天家父子亲情薄弱,小问题犹自可,建德帝面对大利益大问题,儿子肯定要倒退一射之地,譬如赵文煊的早早就藩。
  他甚至不会在幼时特地保护儿子,建德帝认为,只有历经风雨,皇子们才会成长起来。
  这样的行为,直接导致八个皇子夭折了一半,只四个活到了成年以上。
  这么一位不常见面,骨子里又无甚亲情的父亲,很难教人发自内心的濡慕?
  况且伴君如伴虎,一个不慎,很容易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不过,此刻建德帝年纪大了,又颇有几分身心疲惫,听了久未见面儿子的关怀,还是相当受用的。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朕无碍,皇儿无需担忧。”
  这个问题,建德帝显然不想多谈,他随即话锋一转,便询问其他事宜。
  “你那儿子,如今已有一岁,有机会便抱进宫里,让朕瞧上一瞧。”建德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如今见你身体好了,膝下又有了子嗣,朕心甚慰。”
  赵文煊身上的毒性尽除后,上次所见面上那抹苍白已无影无踪,他面色红润,身形高大伟岸,年轻人生命力蓬勃,与龙椅上的垂暮老人风格迥异。
  作为一个久未见面的父亲,建德帝很欣慰,但忆及自身,他又有些感慨惆怅。
  提及小胖子,赵文煊的眉眼松了松,他应道:“是,过些时日的万寿节,儿臣便领策儿进宫,一同给皇父贺寿。”
  这话了的策儿,指的就是小胖子,钰哥儿大名赵广策,正是皇祖父所赐。不过京城距大兴千里之遥,一来一往,直到钰哥儿百日宴之后,宣旨的仪仗队伍才赶到大兴,落实了小胖子的大名。
  说起这个话题,父子心情都很好,御书房内气氛很和谐,又说了几句,建德帝便询问起封地边境的相关事宜。
  赵文煊收敛心神,立即恭敬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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