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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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来自爸爸的问话, 柚柚没有回答，而是收紧了两只胳膊，用力地搂着宋季同, 其实他都要被女儿这种炽热的“爱”勒的喘不过气, 但对于柚柚愿意拥抱他, 甚至愿意告诉他她害怕，宋季同已经十分高兴，声音愈发温柔, 温柔地像是春天的风，“没关系，不管宝贝怕什么, 有爸爸在, 爸爸都会保护你。”
柚柚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宋季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柚柚性情敏感，又习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他曾经见过冷冰冰的柚柚，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可现在她都会扑在他怀里哭了, 宋季同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快乐起来，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妄想只用几个月的时间将她治愈根本不可能,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女儿永远都不会好起来的准备。
“就算柚柚一直这样下去也没关系的哦。”
他拍着女儿的背, 慢慢顺着她柔软的头发, “爸爸知道柚柚总会想很多, 柚柚不说的话, 爸爸也不知道柚柚在想什么，但是没关系，柚柚不肯告诉爸爸也没关系，因为不管怎么样，爸爸都会陪在柚柚身边，柚柚永远都不用担心爸爸不要你了、讨厌你了，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怀里的小身体在颤抖，宋季同认真地告诉她：“我对宝贝柚柚没有要求，柚柚就是整天闯祸，爸爸也愿意跟在你背后收拾，爸爸对你的爱是没有保留也没有条件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爸爸都爱你。因为柚柚还活着，对爸爸来说就是最幸运的事。”
他都没想过还能找到她，一年一年的心力交瘁，他常常想他的小女儿也许不知流落到了哪里，也许早已离开人世，就是抱着这么点微弱的希望，才支撑到现在。而在柚柚回家之前，家里很少有过欢声笑语，没有人能在她不在的时候露出快乐的笑容，因为柚柚不在，这个家就不够完整。
“柚柚聪明，爸爸当然开心，可就算柚柚是个小笨蛋，爸爸也喜欢的不得了。”宋季同在柚柚发上亲了亲，“你明白吗？你的存在对爸爸来说就是上天的恩赐，只要你在，爸爸就什么都不在乎。爸爸会永远爱你、陪伴你，无论有什么事情，柚柚都可以跟爸爸说，因为爸爸是绝对、绝对不会讨厌柚柚的！”
小姑娘哭得眼睛红红，她搂着宋季同的脖子，哪怕听到了爸爸的话，她也不知要如何把自己的过去说出口。
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的过去是黑暗、肮脏的，爸爸说她很漂亮很干净很纯洁，只有柚柚自己知道并不是那样，她好像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越快乐越幸福，剩下的那部分就越痛苦。
不能说出来。
可以当做博取爱意的手段，却不能真的将自己的创伤血淋淋地展示给别人看，大家看她的眼神会发生变化，他们不会再把她当成干净的小女孩，这具身体的每一处都沾染过欲|望与贪婪，会被讨厌，一定一定会被讨厌，也许他们会嫌她太脏，连拥抱她都不愿意再伸出双手。
“崽……”系统焦急地喊她，“你不要钻牛角尖，你爸爸非常爱你，他决不会嫌弃你，也不会抛弃你的！”
感觉到柚柚不再哭得身子一抖一抖，宋季同轻轻拍着她的背，试探着把她从怀里拉起来，柚柚没有挣扎，他看到她的小脸儿哭得红通通一片，鼻尖跟眼睛都红了，真的很像她床上的那只红眼睛小兔子。
“好啦，柚柚愿不愿意告诉爸爸，到底为什么伤心呀？”
柚柚低下头，握着拳，半晌，蹦出一句话：“我，我会去上学。”
宋季同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不想去上学呀！”
柚柚急了：“去！”
宋季同笑呵呵地把她捞起来举高，“跟爸爸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就是不想上学？那有什么关系？爸爸上学的时候还逃过学，回家后差点儿被你爷爷把腿打断！”
柚柚被迫低着头看他，宋季同笑眯眯道：“谁会喜欢上学呀，再说了我的柚柚这么聪明，去学校也是浪费时间，老师讲得你都能听懂对不对？”
柚柚点了下头。
“那不就行了，就算听不懂也没关系，更何况还听得懂？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跟爸爸一样聪明。”
说着，他在女儿脸蛋上亲了一口，“不想去上学咱们就不去，在家里学习也是一样的嘛！你是不是忘记爸爸跟你说过什么？让你去上学，并不是一定要强迫你每天都去学校，而是让你知道学校是什么样子，你喜欢的话，咱们就去，不喜欢的话咱们就留在家里，没有人能让柚柚做不喜欢的事。”
柚柚都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想去学校的，明明她都说了自己会去上学……
“说你是小笨蛋你还不信，你就差把我不想去学校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宋季同戳戳她软绵绵的脸蛋，“我想，你现在一定在想，爸爸是怎么知道我不想去上学的？”
柚柚：……
她伸手捂住脸，怕自己还有别的心事会被看出来。
宋季同贴近她问：“柚柚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瞒着爸爸？”
柚柚：！
真的能被看出来！
就在她害怕要被追问的时候，宋季同却笑着说：“刚才爸爸的承诺是有效的哦，今天可以让你吃两球冰淇淋，怎么样，要不要爸爸背你下楼？”
柚柚看着眼前宽广的背，她眼睛还红着，最后慢慢趴了上去。
“爸爸。”
“嗯？”
背着女儿下楼的宋季同慢悠悠地应。
“如果我……”
柚柚把话只开了个口，就没有再说。
每次柚柚吃到冰淇淋都会很开心，今天却神情恹恹，外婆把冰淇淋给她送过来之后，摸摸她的小脸，心疼不已，“外婆给你做个冰敷，不然明天早上眼睛要肿成小桃子了。”
柚柚坐在沙发上乖乖不动，等外婆拿了裹着冰袋的毛巾过来，她依照吩咐闭上眼睛，毛巾敷在眼睛上凉丝丝的很舒服，奶奶则让她张开小嘴，一口一口的把冰淇淋喂给她，真是众星捧月，到哪儿都有人伺候。
她敷了眼睛后，外婆要她闭目养神，又给她滴了眼药水，柚柚吃完了冰淇淋就躺在外婆腿上，等到哥哥弟弟放学回来，柚柚瞬间全身紧绷，看起来是紧张的不能再紧张，尤其是当宋清鹤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心虚跟害怕，不敢跟他对视。
“柚柚。”
宋清鹤轻轻握住柚柚摆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她瑟缩了下，“对不起，柚柚。”
柚柚怎么也没想到弟弟会跟自己道歉，她呆呆抬起头，宋清鹤对她露出笑容：“明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学校的，可我还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真的对不起，柚柚，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柚柚的唇瓣动了动，她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怎么会是他道歉呢……就算是道歉，也该是她说对不起。
外婆跟奶奶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纷纷起身，把空间留给姐弟俩。
宋清鹤握着柚柚的手摇晃两下：“你不喜欢学校对不对？”
柚柚低着头，点了点。
“那我们就不去啦，反正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去学校才行。”宋清鹤干脆利落地说，“以后我也不去了。”
柚柚猛地抬头看他，宋清鹤理所当然道：“我也不需要每天在学校里浪费时间，老师讲得内容我全都会，比起上学，跟很多不怎么认识的同学来往，我更想跟柚柚在一起，陪你画画陪你读书，这样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
柚柚想到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跟弟弟在一起，她先是雀跃了下，随后看向不远处正陪着两位老爷子下棋，实际上竖起耳朵听这边讲话的爸爸。
宋季同察觉到女儿的视线，举手示意：“你是大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人生，自己做选择，只要你不后悔，怎么做都行。”
他们家教孩子一向是这样，宋星延宋清鹤兄弟俩也是自幼早熟独立，对自己的人生早有规划，再说了，他们又不用担心后半辈子无依无靠没饭吃没衣服穿，光是宋氏集团他们兄妹三人各自的占股，就足够他们一辈子挥金如土享受人生，更何况宋清鹤还是出了名的天才棋手，柚柚更是一幅画被出到了天文数字的价。
至于宋季同当年为什么逃课挨打，一是因为他平时就比较爱惹事，二则是因为他没有他儿子闺女的才能，除了好好学习以后接手家业，还能有什么出路？
而这一代，重任落在了可怜的星延哥哥肩上。
谁叫星延哥哥把技能点点的跟狐狸爸爸一样？不接手家业都是屈才。
而且他是高三，想不上学待在家里，那必不可能，柚柚也不会答应。
星延哥哥差点儿哭出声，他再三问柚柚：“你真的不想让哥哥陪吗？哥哥可以陪你玩好多游戏，还可以带你出门！”
柚柚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宋星延大受打击，可谁叫他是哥哥，弟弟妹妹就是他的责任，他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可以任性自由的生活一辈子，就算自己累点苦点每天都要去学校也是应该的。
虽然看着像是好起来了，但柚柚仍旧兴致不高，她如愿不用去上学，让她流泪难过的事情好像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可柚柚自己知道不是这样，她永远都没有办法把过去诉之于口。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回到了十五岁，可是上辈子并不能因此被忘却，柚柚觉得自己就是个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因为一点小事被引爆，如果有一天会被彻底掀开袒露人前，柚柚绝对无法接受，那是羞于启齿的过去，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迹可寻的曾经。
而且，她好像画不出来画了，只要一拿起画笔，她就会想起不好的记忆，柚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从来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办。
“崽，你还好吗崽？”
系统小心翼翼地叫着她，柚柚像是没听到一样，把头藏进被子里，打地铺的弟弟呼吸声轻浅安静，但因为他在这个房间里，让柚柚有了一丝丝安心，她的眼睛已经不疼了，明天起来，肯定又会像之前那样干净明亮。
系统没有得到柚柚的回应，它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无法为柚柚做到，它真是个不合格的系统。
于是它下定决心要为它的崽做最后一件事情，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没有关系，反正它本来就没有实体，只是个没有用，甚至都无法保护她的系统罢了。
爸爸哥哥弟弟都很爱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将她视为珍宝，他们都比它厉害，都能保护她、逗她开心，就算自己不存在了，柚柚也可以好好的活下去，系统相信一定会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柚柚迷迷糊糊睡着之前，仿佛听到系统跟自己说话，只是当时她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它说了什么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
这天夜里，宋虞两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做了一个梦。
说是梦有点太过真实，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小小一只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小女孩，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还没有长大的柚柚。
这是属于柚柚的记忆。
她不记得自己刚出生时是什么情况，但她的确天资过人，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记忆，没有人教她说话，她磕磕巴巴地扶着小板凳自己学走路，常常摔跤，还要被坏脾气的朱招娣故意欺负，对方伸出腿来绊倒她，她年纪小四肢不灵活，总是躲不掉。
一开始她也哭着朝钱春红伸手，可她根本不是人家的亲生女儿，人家怎么会疼她？
慢慢地她就学乖了，摔倒了也闷声不吭，每天吃很少的东西，居然也像一根杂草，坚韧地长大，几次发高烧生病，钱春红连几毛钱都不愿意为她花，她竟然也挺了过来，仿佛老天爷都不想收她这条命，要她继续受苦。
学会走路不久，连话都说不流畅的小柚柚就要开始学着干活，一开始她总是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人小手短，于是常常挨打，钱春红喜欢用柳条抽她，抽的她在地上打滚，然后丢进灶房不许她吃饭，她缩在角落里，连眼泪都不会掉。
夏天身上长了痱子，养得挠破了好多地方。
冬天生了许多冻疮，破裂流血。
常年带伤，没有一处好皮，但她仍然长大了，骨瘦如柴，也掩饰不住漂亮的五官。
村子里的人都说她可怜，可是没有人愿意帮她，在镇上读书的少年怜惜她，偶尔会给她一点吃的，柚柚一开始不敢接，她对任何人都拒之于千里之外，直到……大概是十五岁？朱富贵看她的眼神开始不对劲了，完全没有发育、身体干扁连例假都没有来的少女，看起来就像没长大的小女孩一样，但就是很漂亮。
柚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本来很爱干净，不用人教，每天都洗脸洗手。但是从那之后，她可以几个月不洗澡，脸上头发乱糟糟，一下子就变得邋遢累赘起来。
可惜即便如此，她也没能逃过朱富贵的魔爪。
时隔多年后，柚柚再一次朝钱春红伸出手，希望她能救她，可事后发现一切的钱春红却没有责怪自己男人，而是怪自己引狼入室，养了这么个不知廉耻，勾引养父的白眼狼！
她把柚柚打得半死，朱招娣还在边上拍巴掌，朱富贵喝着闷酒舔着嘴角，还在回味鲜嫩的小女孩是什么滋味。
从那之后的三年，每一天都是永无休止的噩梦。与钱春红谈好价钱的老癞头，甚至以来娣被朱富贵睡过为由要求降价，毕竟他原本可是准备了不少钱，想买个干净丫头回家生儿子的，这都弄脏了，钱春红还想瞒着他收高价？
柚柚躲在灶房里听到了这些，在乡下生活了十八年，什么都不懂的她第一次兴起了逃走的心。
因为从来没有人爱她，所以她终于忍不住接受了来自村子里少年的好意。
对方给了她一块鸡蛋糕，柚柚从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但与此相对的，她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都被朱富贵睡过了还装什么清高？”
曾经用温柔的语气关心她的人，连变脸也是那么快，恶狠狠地看着她，把她是肮脏的挂在嘴边，又想要她、又瞧不起她，于是作践她。
一块鸡蛋糕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买走柚柚的尊严。
所有人都说是她的错，是她不安分，是她太招摇，是她的眼睛太漂亮，皮肤太洁白，是她爱干净，是她永远不堕落。
所以是她的错。
柚柚不肯被他摸，少年便朝钱春红告状她想要逃走，于是柚柚又挨了一顿打，并且被绑起来关在灶房，直到老癞头把钱拿来之前，她都别想有什么歪心思。等到钱春红得到了钱，她就会被老癞头带回家去生儿子，钱春红跟老癞头做了保证，柚柚生不出儿子，就赔他钱。
可怜的柚柚啊，她都不知道这苦难的命运是因何而来。
但她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虐待与折磨没有彻底压垮她，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与反抗，她装作很乖的模样，降低了钱春红两口子的戒心，毕竟把她关起来家里的活儿没人干了，所以朱富贵最终还是在满足后解开了柚柚身上的绳索，并且夸她懂事。
柚柚找到了机会，放了一把火几乎将整个村子的人都烧死在里头，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钱春红一家。
她逃走后，头也没回。
但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一无所有的小女孩，想要活下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被骗过好些次，有几次差点儿又重回过去的命运，但她变得更聪明，虽然会被骗，但只要上过一次当，就再也没人能用相似的方法欺骗她。
她渐渐找到了爱好，说起来她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在烧火时拿着树枝在土地上画画。柚柚跌跌撞撞的活了下来，她凭借自己在绘画上的天赋一鸣惊人，惊险避开了许多觊觎与危险，在周老与华老的帮助下，有了新的身份，有了新的房子，从那之后，她再也没从房子里出来过。
外面的人只会伤害她，她选择把自己关起来。
她常常为了画画废寝忘食，在画室里一待就是很久，不画画的时候便随便找个地方发呆，不看电视不玩手机也不读书，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周老常常给她发消息，试图与她见面，但对于任何关心柚柚都全部拒绝——关心的背后可能是陷阱，她上过当，所以不会相信。
她就这样在一栋房子里快十年没有出去，连送来食物的人都只能把东西放在门口离开，确认四周无人，柚柚才会出来拿。
她的院子里杂草疯长，外界的赞美或是诋毁，都无法让她动容。
在完成最后一幅画后，年轻的柚柚选择了自杀。
她的悲情使得她的画疯狂为人所推崇，那些曾经辱骂、诋毁她的人，一瞬间仿佛都成为了她的粉丝，人们从她的每一幅画中寻找她的存在，讴歌她的成功，媒体称她为“天才的疯子”，甚至称她的自杀是她人生中最完美的句号。
这么一个孤僻、安静、疯狂的天才，在她死后，她的容貌、年纪才被公诸于世，她收获了更多的粉丝，但柚柚已经不会知道。
她不需要别人陪伴，一个人孤独生活，她的房子成为了当地著名文化遗址，院子里的野草都被拉了线保护起来，无数的人涌入这栋房子，参观她曾经的生活，把她那不为人知的短暂一生徐徐展开。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像是她的过去，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人们看到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没有人关心柚柚到底经历了什么，人们只知道苦难造就天才。
而柚柚正如她来时一样，又安静地消失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