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2节

  结果这道长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华家可了不得,这是要出一位母仪天下的女主子啊!”
  这话说的时候,只有华家的人在场。
  从那之后,华家的姑娘就尊贵了起来。在家里千宠万宠。儿郎们尚且要朝后退一步。家里给姑娘们专门请了老师。什么琴棋书画,什么诗词歌赋。听说还从乐坊专门请了乐师和舞娘教导。
  戚威摇头:“我的母亲是华家的姑奶奶,这些事,也是我母亲回来抱怨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在我母亲看来,不想着叫家里的儿郎读书习武上进以期光耀门楣,只想着靠女儿家在后宫博弈……华家是长久不了的。”
  林雨桐点头,戚威能在种种的险境下活成如今的样子,想来他的母亲是起到了极为积极的影响的。
  可惜华家并不是这么想的。
  华家花了极大的力气培养族里的姑娘,不光是嫡出一脉,就是贫寒的族人家的姑娘,都一样的培养。
  这些事,在当年是只有华家内部极少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的母亲是知情者之一。”戚威的面色有些怅然,“因为我无心的一耳朵,我也成了知情人。我母亲不知道我偷听了,她更不知道……我把这个事当成笑话一样,说给了圣上……那时候圣上还不是圣上……就是最普通的一个皇子……”
  “后来,我来了凉州。一驻守就是好些年。我不急于婚事的,男人嘛,早婚晚婚差别并不大。但是我母亲却急着为我娶亲。哪怕是我不能回去,用公鸡拜堂也要把人娶回来……其实,这都是我大舅母求上门来的。我大舅母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两女儿。华家因为道士的一句话,家里的闺女迟迟都没有嫁人,我的大表妹甚至已经耽搁的过了花信之年,那时候都已经二十岁了。这样的年纪,别人不急,我大舅母急。于是求到我母亲跟前。哪怕是迟迟不能圆房也行,人先得嫁进来。好歹一辈子算是有个归宿。我母亲当时写信跟我说了这事……我答应了。在我看来,大表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可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尽如人意的。我大舅母是为了女儿好,我母亲是为了侄女好,也是为了儿子好,觉得好歹这样的媳妇知根知底。我当是也觉得好,既能帮助表妹,也能娶个媳妇回来伺候母亲,跟母亲作伴。这是极好的事。可我们却没有一人问过我大表妹的意思。”
  “她或许也是愿意嫁的。不过,却不愿意守这个活寡。成亲之后,她郁郁寡欢……我母亲心疼她,问她可是想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真是这样,其实回去也未尝不可。她说想去别院住着,也能常接姐妹们到家中作伴。我母亲便允了。”
  “于是,她搬出去了。就住在别院里。常被她接进别院里作伴的,是二表妹,当年也已经十六岁的二表妹。大表妹接了二表妹出来,亲姐妹作伴,家里也不去管了。却没想到,大表妹胆大,竟然独自出门,上凉州来找我。叫二表妹在别院中,替代她应付家里。我这二表妹呢……却也是个艺高人胆大的。皇上当初登基不久,像是我这样的臣子,是必给优待的。皇后打发人给别院送吃的用的,我的这位二表妹就贿赂了宫里的公公。”
  林雨桐就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了。
  别看是皇后打发出来的人,但毕竟是刚登基,宫里这些人,背后的主子都是谁,这都说不清楚的。因此,被人买通,这并不算是稀奇。
  戚威见太孙一点就通,就道:“买通了宫里的公公……给皇上递话,但至于这中间递了什么话,才叫皇上亲自驾临别院的,这个……臣之前都无从猜测……”
  “你不是无从猜测,而是不敢猜测。”能叫一国之主听到一个传信就驾临,这事绝对不是儿女情长见色起意那点事。
  戚威惨然一笑:“殿下所言甚是。臣惭愧!只是不敢想,一个女子为了向上爬,什么样的事都敢做,什么样的话都敢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直到我母亲自缢……我才有些明白。我母亲的死,不是伤痛华家被抄斩……而是为了我……华家的女子会母仪天下……皇后是母仪天下,太后也是母仪天下……我母亲姓华……华家的女人要是成为太后,也是会母仪天下的……这岂不是说她的儿子会做皇帝……岂不是说我戚威必然是要拥兵自重谋反的……她不会好端端的就想到这上头去。一定是有人暗示了什么,她才走了绝路的!那么……当初,我这二表妹收买宫里的公公,给皇上传信的内容就不难猜测了。一定是是她说了知道我有谋反之心一类的话。要不然,皇上又不是疯了,怎么会半夜三更秘密出宫,驾临臣子的别院。还是在臣子不在家的时候见其妻。”
  “你这二表妹?”林雨桐猜测,“就是云姬?”
  戚威点头:“是她!”
  “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林雨桐就纳闷了,“她当时怀着身孕,孩子是谁的?”
  “孩子是谁的……”戚威摇头,“我当时不知道。当时她的气色并不好,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突然回来导致她受了惊吓还是如何……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二表妹……我早早的离开了京城一直在凉州,即便是见过,那也是小时候见过。她们姐妹本来就相像,几岁大的还正换牙的小姑娘和大着肚子的少妇之间,差距天差地别……我自然就把她当成了大表妹。她当时先是变脸,然后又说,孩子是谁的不要问,那个男人她不敢说……就躲在屋子里死活也不出来……我审讯了她的丫头嬷嬷,才知道,皇上来过。我当是就拿着皇上早些年给的腰牌秘密进宫见了皇上……问皇上,何以如此待我?皇上看我甲胄在身,手握利器,就说……难怪别人对你的行为颇有非议……果然是不知道什么是本分,飞扬跋扈起来了……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他是君王,是主子,也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在凉州拼命,可是他却……于是我甩袖而去……君臣不欢而散……都有心结,谁也没有把话往明白的说……所以,至今,那都是一笔糊涂账……后来皇上大概是查了为什么,龙颜震怒,华家满门获罪……我当是正在气头上,进而也有些怨怼我的母亲……当年,若不是她答应了舅母,怎么会有后来的事……人在气头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母亲问我意见的时候,我是答应了的……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等收到消息的时候,华家已经被抄斩……而我母亲也已经自缢……殿下,您觉得,那种时候,臣还会追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吗?哪怕是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了,可是不管是皇上还是我……都没法再放下心里的芥蒂,毕竟我的母亲因此而死。为母亲守孝守了二十七个月……”
  林雨桐突然打断他:“听说戚将军在热孝之中娶了一位妻子,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知道戚夫人是……”
  戚威愕然的看向林雨桐,然后‘噗通’一声就跪下:“臣有罪!”
  林雨桐就笑了:“要是没猜错,如今的这位戚夫人,就是当年娶进门的华家大小姐。他去找你,两厢错过了。等她再反身回来,华家已经出事了……当年,你出京重新驻守凉州,皇上有意跟你缓和关系,甚至允许你带着亲眷……可是,华家女为妻子,你出于对母亲的愧疚,继续了当初的婚约……可这还是埋下了隐患。当年,你的亲眷被毕兰擒获,想来,你的这位妻子在其中一定是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的吧……”
  戚威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老臣……有罪!”
  “云姬是怎么逃脱的?”林雨桐没叫戚威起来,“还有那个孩子?去哪了?云姬又是怎么跑到北康去的?宫里的华贵妃跟华家可有关系?”
  戚威摇头:“臣当真不知。臣家里还有个不能叫人发现的秘密,怎么会主动的去找华家的人?”
  这倒也是!
  在客栈里她就听伙计说起戚威,说此人廉洁,从不变相的收礼。后宅女眷也管的非常严格。想通过女眷上门送礼都不成。因为戚夫人从来不出门做客,也从不邀请女眷去家里。又说,这两年情况好了,戚家的少奶奶还都能出来转转,但却没有谁见过戚夫人。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
  戚威此人按说不该是古板的人,怎么对其夫人这么严苛呢?
  再问小二哥,小二才哼哼囔囔的说,大家都在传,戚将军是因为这位夫人出身低,不知礼数,怕丢人,才不叫见人的。
  她一度也以为是这样。
  直到戚威只说那大表妹偷着出门找他去了。之后再没提过一个字,她就明白了。不是怕丢人不敢叫她出来见人,而是这人压根就见不得人。再有,他那二表妹可谓是罪魁祸首,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出现联系戚家人,戚威不把她碎尸万段都是客气的。戚家人肯定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才对,亲眷又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她,并且入套呢?
  这要是戚家的这位夫人就是云姬的亲姐姐,那就不一样的。
  她只怕还会觉得,一切的责任都在于她。要不是她一意的想寻夫,找了妹妹在别院替代,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于是,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林雨桐也就明白了阴成之之前说的话:皇上跟戚威的嫌隙,不是什么所谓的华家。
  更不是什么绿帽子事件。事实上,当年就算是皇上跟这位二表妹发生了什么,那也是妻妹。绿不到他头上。
  就是阴成之说的,两人之间的矛盾根源,是阴差阳错之下,戚威母亲的死。在林雨桐看来,这种说法也是不恰当的。
  戚威在意的是,宣平帝听信了一个女人的胡说八道,人家传个口信,他就去了。
  为什么?
  因为心里对他的忠诚还是存疑了。只是恰好有那么一个人,把他心里的那点怀疑给放在了明面上了。
  而宣平帝原本不能说不怀疑,只是这种怀疑,在戚威母亲的死之后,成了一个死结。化解不开了。就是戚威把心剖出来,宣平帝也不信戚威会心无芥蒂。
  况且……那次的事件之后,还脏了宣平帝的名声。
  很多人都认为,宣平帝给戚威戴了绿帽子。
  戚威说他委屈,指不定宣平帝还觉得自己委屈呢。
  再加上,戚威这个妻子的身份,宣平帝未尝就真不知道。于是,君臣之间的隔阂是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戚威不管做什么,宣平帝都不会先用善意的心思去揣度他。一如当年公主的和亲,太孙的为质……等等等等,如果相信戚威,这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
  林雨桐长叹一声,叫戚威起身。她指着行宫的人工湖中心的小岛,“刚才转过去,好像看见上面有个佛堂?”
  戚威愣了一下:“是!那里是有个佛堂。”
  林雨桐就笑:“姑姑这些年在北康,早就不听佛音了。这个地方好,只是姑姑不会念。戚夫人……想来念的好经文,送来给姑姑读读佛经吧。”
  戚威马上就明白这位殿下的意思了。她是想说:这个女人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送到长宁公主身边,又放到湖中心去。掐断跟戚家的所有联系。
  戚威重重的跪下:“老臣谢殿下恩典。”
  如此,长远来说,对戚家好,对子孙后代更好。
  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从这行宫回去,林雨桐就回了客栈,将从戚威那里知道的事,没有丝毫隐瞒的告诉了长宁。
  长宁冷笑:“戚威此人……哼!”
  很有些一言难尽。
  而后又道:“他还是恃宠而骄了。”要不是自恃跟皇上的交情比旁人深厚,就他所做的那些事,哪一件都够他掉脑袋的。如今尚且还依旧叫他还朝,他该感恩才是。
  林雨桐笑了笑,没言语。是是非非,孰对孰错,说不清楚了。
  戚威对南靖,有一颗忠心。那就用他这一颗忠心便是。
  “姑姑歇着。”她起身,“得闲了,您去行宫看看,早点搬进去,就算是安家了。我得回房去,看看给圣上这折子该怎么写。”
  结果回房刚坐下,林筹就进来了,“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受人之托,给殿下送点东西的。我们要打开,他们又不让。不知道什么来历……本来想叫进来问问的,结果一个眨眼的工夫,人全跑了。不过好在他们是从客栈后门找来的……不引人注意……”
  这要是叫人知道太孙殿下收受贿赂,那才是糟了。
  林雨桐就笑:“那就封存起来,先放一边……”
  “恐怕不行。”正说着话,林恕从外面进来,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看向林筹,“你去外面说话,我跟殿下有话要说。”
  林筹低头慢慢的退了出去。
  林恕才从怀里掏出东西来:“殿下,您看看这个……”
  林雨桐抬头一看,就皱眉接过来了。林恕这丫头,别的地方是不如林筹聪明,但到底是林厚志亲自教导出来的。对于很多的规矩礼仪,包括衣服配饰的规制,都是极为熟悉的。只这一点,林筹就又比不上。
  她光想着利益上的事了,林恕就知道把箱子打开查看一遍。
  这要是被人偷摸的塞进了违制的东西可怎么办?
  那才是有嘴说不清了。
  她夸林恕:“果然师傅不是白教的。以后你的用武之地,会越来越多。”
  林恕抿嘴笑,小下巴一扬,又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
  林雨桐把玩在手里的是一条腰带,腰带上是玉版,金作扣,镶嵌着东珠做配饰。缎子用的是五爪龙缎,上面的云纹,竟是用杏黄色的丝线绣出来的。
  这东西……林雨桐以太孙的身份用,是合适的。
  但是,谁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出这些适合太孙用的东西而且送过来呢?
  林雨桐轻叹一声:“把东西都搬进来吧。然后叫林谅过来一趟。”
  叫林谅去查查,到底是谁把东西送来的。
  凉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安全的,住着相对来说舒适的地方,却不多。迅速的缩小范围,把新进一两个月才落脚在这些地方的人打听出来,一筛查,很快就把目标确定了。
  “有三家,东边这一家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夫妻带着俩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那这肯定不是。
  “西边的这家,兄弟二人,带着俩姑娘,说都是妹妹。兄弟二人以杀羊宰牛为生……”
  也不是这一家。
  “还有戚家巷最里面的一家。距离戚家最近,宅子里住的好些都是凉州的小官宦。一对夫妻带着儿子儿媳妇……平时都是这家的男人出门,据说儿子的身体不好,邻居们,谁也没见过这家的儿子儿媳妇……”
  那就是这家了。
  天黑下来了。林雨桐从窗户上翻到隔壁,趴在窗上给四爷说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四爷瞪眼,还没说话呢,屏风后阴成之的声音传来:“殿下好走!不送!下次记得走门。”
  林雨桐‘呵’了一声,猫着身子直接跳下去了。
  阴成之斜了窗户的方向一眼跟着就‘呵呵’,抬手就把写给太子的信揉了,扔到一边。觉得信里不添上点啥,他以后晚上都睡不安稳了。
  夜里的凉州城,戒严了。
  戚威给了林雨桐一块腰牌,很好用。只要出示,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从巷子里穿过去,到了最里面这一户。
  林谅要去敲门,林雨桐拦了,看了看墙头。
  主仆二人越墙而入,脚还没站稳,带着劲风的暗器就甩了过来。
  林谅大吃一惊,竟然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院落里,竟然可以藏下如此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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