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整整一日精神紧绷, 又熬了大半宿,陆俭也是撑不住先去睡了,等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暗道不好, 陆俭翻身坐起, 叫道:“三丁,外面情形如何了!”
  陆三丁赶忙进了屋:“家主放心,火已经灭了, 街上也清理干净了, 还备了饭菜。”
  陆俭一怔:“都是赤旗帮的人做的?”
  不应该啊, 伏波会能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吗?岛上说不定还有多少躲起来的贼寇,码头肯定也需要打理, 还有那几个库房得好好守着。灭火也就罢了, 哪有清扫街道的时间?
  “不是, 脏活都是岛上奴仆做的,饭菜是女营那边备的, 连码头都有人打理。赤旗帮的人只管搜寻逃匿的贼人,半天功夫就找出了百来个……”陆三丁说话得声音越来越低, 实在是他也想不到, 那位伏帮主竟然如此能干!
  收服了岛上奴工仆妇也就罢了,怎么连贼人们都不闹腾?三十几个人绕了两圈,就把躲藏的人都揪了出来, 这省了多大麻烦啊!他难不成会术法, 谁见了都要俯首帖耳,听命行事?
  陆俭立刻道:“带我去看看。”
  他之前是和衣而睡的, 外衫难免有些发皱, 也不顾换件体面些的衣裳, 陆俭快步走到了院外。果真, 目所能及处,火都熄了,连一点黑烟都不剩,街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也被搬了个干净,地上甚至还撒了点水,连血迹都洗去大半。远处烧毁的院落里,还能隐隐看到有人在搬东西,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
  那小子不让青凤帮留下,果真是心有成算啊。明明睡下前,岛上还是狼烟四起,乱成一团,醒来竟然就成了模样,瞧着比当初海盗在时还整齐些呢。
  好不容易回过了神,陆俭问道:“伏帮主呢?”
  “在码头,家主可要去瞧瞧?”陆三丁赶紧问道。
  陆俭连回答都省了,大步朝码头走去。
  这一路上,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修好了的寨门,圈起来的牛羊家畜,带着一串俘虏前行的赤旗帮精锐,还有那些搬运东西的奴仆。果真收拾的又快又好,简直不像是刚刚占下的地盘。
  然而等到了码头,陆俭脚下一顿,突然举手掩住了口鼻。不是他喜洁,而是面前的景色实在让人心惊。
  一艘烧焦了大半的船上,叠起了一座尸山,瞧着都有两三人高,怕不是有百来具。哪怕隔着几百米,都能闻到血腥和恶臭。饶是见过死人,也亲自在修罗场里走了一遭,陆俭也没见到过此等景象,只觉得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腾,险些没吐了出来。
  “咦?明德兄你醒了,可吃饭了吗?”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俭转过头,两眼中都是控诉,这是提“吃饭”的时候吗?
  似乎读出了他眼里的含义,伏波笑了:“其实只是看着吓人,底下垫了不少柴火,没那么多尸首的,让你受惊了。”
  被小自己好几岁的少年调侃,陆俭再怎么难受也要把场子撑起来。缓缓放下了手,他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把贼寇余党都找出来了,怎么这么快?”
  “让人提着大小头目、两个当家的脑袋吆喝一圈,投降不杀,顽抗必死,这群人自然就出来了。罗陵岛毕竟是个海岛,想要独自一人活下来才是痴心妄想。”伏波答的轻松。
  这也是跟陆地上剿匪最大的不同,那些流寇往山窝窝里一躲,不把山翻遍了肯定是找不着的。但是岛上地方才多大,谁也不敢轻易往未开发的林子里跑,没了淡水、粮食照样是个死。就算夺了小船,造出木筏,也未必能安然穿过大海,回到岸上。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只要是上过船,出过海的,其实都相当习惯于服从命令。毕竟风浪无情,若是不听船长的话,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还要连累旁人。能在昨晚逃出去,或是被青凤帮抓走的,多半有些能耐,身边肯定也有帮手。而第一时间没跟上大队伍,缩头缩脑藏起来的,九成九都是杂鱼。听到头领都死光了,哪还有不投降的道理?
  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陆俭愣了愣,突然道:“那摆出这样的阵仗,是想杀鸡儆猴吗?”
  这是想树立威信,降伏人心?那群乖乖忙碌的仆从们也是这么来的?
  “算是劝降吧。他们人是降了,心思却还不定。想要让人归心,就要使些手段。”伏波似乎不愿详谈,只随意答道。
  听他这么说,有些话倒是不好问了,陆俭笑了笑:“原本还以为贤弟只是想赶走青凤帮,没想到真有成算,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伏波微微一笑:“想掌控此岛,还得费一番功夫,急不得。倒是有些东西得提前准备了,还要明德兄想想法子。”
  “什么东西?”陆俭问道。
  “发弹用的炮药。”伏波给出了答案。
  之前伏波检查了一遍岛上的库房,居然找到了几门炮。口径不大,都是前膛炮,瞧着也有些年头了,不知还能不能用,偏偏库里一点弹|药都没有。关于这个,严远也跟她解释过了,岛上没人会用炮,配套的药料早早就制成抛投|弹了,想要弄来新的估计得走些门路。不过之前陆氏能弄来,想来陆俭应当也能。
  陆俭面上显出讶色:“怎么,你还会用炮?”
  这东西可是实实在在的杀器,就算是青凤帮也只有几条大船上配了,难不成他学过怎么用火炮?
  伏波坦然道:“不会,但是可以学。有炮放着不用才是可惜,这玩意迟早能派上大用场。”
  所说不清楚这个时代火炮的发展程度,但是有了热兵器,战争模式就必然会发生变化。伏波不是炮兵出身,更没有摸过这种老掉牙的前膛炮,不会并不可怕,束之高阁,不闻不问才是自断生路。
  闻言,陆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合浦也有卫所,我看能不能给你寻个制炮药的老药料。”
  既然对方有这心思,何不卖个人情呢?反正卫所早就败坏,弄出来个人,恐怕比弄出些东西出来还简单。
  伏波大喜:“有人自然更好!若是有会制弓|弩的,也弄来两个!”
  如果只是送火|药过来,数量和质量就都掌握在陆俭手里。但送匠人过来,事情就不一样了,不但能自己掌控军|需资源,还能进一步推进武器改良。伏波可是比别人更清楚,改良需要的永远都是技术型人才,而古代从来不缺人才,缺的只是创新的动力罢了。
  陆俭失笑:“贤弟倒是不客气。也罢,等我回返合浦,就着手操办。”
  “那明德兄什么时候启程?”伏波立刻追问。
  陆俭一怔:“我倒是想走,但现在岛上缺人,走不开吧?”
  陆俭当然希望尽快返回合浦主持大局,但是他们现在一共才两艘船,哪怕只带走一艘,也要少一半的人手啊,不怕出事吗?
  伏波笑道:“我正要派人回去换防,明德兄可随船先走,不耽误事的。”
  怎么可能不耽误事,他就这么有把握控制岛上局面吗?还是说……转头看了眼那艘堆满尸体的船,陆俭缓缓道:“看来贤弟是想用降兵了,我可得瞧瞧贤弟的手段。”
  岛上局势危如累卵,以陆俭的性格能放心才有鬼了,伏波倒也不怕他看:“今天下午就能准备妥当,明德兄何不先用个饭,再来观瞧?”
  看着对方那清亮的眼眸,陆俭笑着拱了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一晚上担惊受怕,拼了命的又躲又藏,好不容逃过了青凤帮的魔爪,没想到又来了个赤旗帮,把他们全给抓了出来。
  饿了两顿,一宿没睡,那群降兵全都面有土色,东倒西歪。若不是有绳子捆着,有人牵着,恐怕现在站都站不住了。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两腿发颤的,是面前那条大船。那是条单桅船,被火烧的半毁,本就瞧着瘆人,如今甲板上更是叠满了尸体,垒出丈高,惨白的四肢密密匝匝挤成一团,血腥味隔着老远都闻见,简直让人魂飞魄散!有些人吓得尿了裤子,也有人吐的脸色发青,他们哪能想到,只一晚上就死了这么多人!
  然而谁也不敢喧哗,更不敢瞧那些披着甲,持着矛的黑衣汉子。他们腰间扎的红带,不会是用人血染的吧?
  在这片沉闷又惊恐的寂静中,有人登上了高台。那是个极俊俏的少年,身量不高,看着也不怎么凶悍,偏偏他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搁了一排的首级。
  “都给我抬起头,仔细看着!”伏波冷冷看着台下人,高声道。
  随着呵斥,那些俘虏或快或慢的抬起来头,看清了那人,还有他身前的首级,身后的尸船。
  “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昨夜里杀的。不论是大小头目,还是敢还手的贼子,全都杀了个干净。”伏波冰冷的目光在他们面上扫过,“你们倒是聪明,没出头送死,也没负隅顽抗,如今才能好好站着。若是不想死,就听清楚我下来要说的话。”
  有了尸首堆出来的威赫,谁还敢小瞧这少年?别说是那些降兵,就连跟来的奴仆们也都战战兢兢,不敢大声喘气。
  “这岛,被我们赤旗帮夺下了,将来也会作为一处据点。若有在岛上生事的,杀无赦!有不听号令的,杀无赦!有勾结外人的,杀无赦!”伏波微微一挑唇角,“而且你们的脑袋可没资格摆在桌上,我会把它们悬在寨门上,挂在船头前,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
  三个杀无赦,还有一句杀气四溢的话,让那群降兵更是两股战战。
  谁料说完这些,台上少年突然话锋一转:“当然,若是有吃苦耐劳,听话守规矩的,未尝不能加入我赤旗帮。只要入帮,就是生死兄弟,登船有分润,杀贼有赏钱。若是能夺了贼船,船上财货还有三成能分到船员手中。只要能遵守帮规,哪怕身死都人帮你料理后事,照顾家小。”
  这话一出,被吓得肝颤的降兵们都是一怔,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后,有人眼中泛出了火花。这,这听起来似乎比原来那群头目们说的还好啊!打下了船,一人才能分多少钱?三成财货又该是多少?照顾家小之类的话,更是听都没听过!
  这已经不是打一棒给一个枣儿的事了,而是死里逃生,又突然有了盼头。别说那些降兵,就连之前打算走人的奴仆们都目瞪口呆,心动了起来。这年月,谁不巴望着能安稳度日,飘在海上的,又有哪个不是苦出身?若是有人保他们衣食保暖,身后妻儿,别说苦了,连死他们都不怕!
  见到那些人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伏波再次开口:“原本让你们上船,逼你们作恶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曾做过什么,心思如何,我也一概不问。只盼尔等今后能守规矩,做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汉子!”
  说罢,她挥了挥手,一旁站着的护卫立刻举起了号角,呜呜吹了起来。随着号声,两艘船扬起了帆,扯着那条破船缓缓向海中航去。待到了无遮无拦的水深处,船突然停了下来,牵引的绳索断开,大火腾起。那火焰是如此的猛烈,顷刻就吞没了船上的尸堆,在滚滚浓烟中,载着死人的船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倾覆垮塌,转瞬就被大海吞吃入腹中。
  那一刻,天地浩大,碧海无垠,就像擦去了所有污垢,淹没了所有怨恨。不知怎地,码头上竟然有人哭了出来,渐渐地,又有人叫喊出声。满是恐惧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带着嘶吼和泪声,一点点焕发出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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