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裴孤锦绷着身体, 僵成了一块石头。他感觉大半个自己已经沦陷了,真没办法再抵挡, 却又有一线理智顽强存留。裴孤锦强自挤出了一句嗤笑, 可还没笑完,宋云桑又自他怀中探出了头。
  她抬手,拿着自己的广袖比上了裴孤锦的鼻梁, 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她仔细端详他, 面色是浅浅的红:“我认出了你了,你是那只蒙面的狮子。那天在十八街, 是你救了我。你还让魏兴来接应, 送我回家——”
  鼻尖都是少女的清甜气息, 裴孤锦丧失了语言能力, 只能看着宋云桑。待她拿开了手, 他才干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已是不正常的沙哑。宋云桑抿了抿唇。他狡辩, 她便要追究到底:“刺客来侯府的那晚,将棉袄扔在我脸上的黑衣人是你吧?见到刺客来了,你才被迫现身。你拒绝了我, 却半夜偷偷跑来看我。”
  裴孤锦嗤笑了一声, 可这嗤笑声都控制不住变了调:“真是可笑。宋小姐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我为何要偷偷去看你?”
  宋云桑不依不饶:“我听见他们喊你了, 他们喊‘裴大人’。”
  裴孤锦就是不承认:“你听错了……”
  他的话顿住, 因为宋云桑又踮脚, 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 裴孤锦头脑当机了。心中那根弦这几日无数次崩到极限,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裴孤锦失控了。对着宋云桑, 他的自控能力本来就不好, 现下坚持了这许久,已是奇迹。男人僵了一瞬,而后发了疯。他一手死死箍住宋云桑的腰,一手猛然扣住宋云桑后脑,低头凶狠吻了下去!
  长期的压抑带来的是狂乱的爆发。裴孤锦全然忘了前世那些经验章法,只剩最原始的本能,想要囫囵生吞了怀中的人。他将宋云桑压在墙上,胡乱吮吻啃咬,是真想将她吃下肚里去。可她的气息传来,是如此甜美柔软,他爱到了骨子里,又不舍得让她疼。
  他束手无策,狂躁不满。宋云桑被他的狂风暴雨裹挟,喘不上气。她感觉到缺氧的窒息,身体发软,眼中溢出泪珠,几乎要昏过去。她拍打着裴孤锦的后背,努力推搡他,想要挣出一个空隙。
  裴孤锦终是停下了。他猛然松开她,连退几步,立在桌边大口喘息。宋云桑失了支撑,滑坐在地。
  她的头脑有片刻的空白,只本能觉得畏惧。神智渐渐回笼,她开始觉察嘴唇火辣辣的疼,原来是被咬破了几处。宋云桑低低一声呜咽。裴孤锦真的好凶!这、这得多亏是他不行啊,不然继续下去……她觉得她不行!
  宋云桑瘫在地上,管不住自己断续抽噎着。裴孤锦一手撑住书桌,一手抵着额,半响方道出句:“……你出去。”
  宋云桑的抽噎声一顿。她缓缓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委屈:“大人……你、你都亲我了,不会还想不认吧?”
  裴孤锦沉默良久,缓声道:“我会帮你救爹爹的……拼上我这条命。”
  宋云桑怔住。她这话的本意并非向他讨要承诺。她只是想说,你都管不住自己亲我了,难道还要继续假装不喜欢我?可裴孤锦会这么轻易给出一个这样的承诺,也实在是出乎她意料。
  他是真喜欢她吧,只是还在别扭着。宋云桑心中莫名有些软,有些暖。她扶着墙壁站起,行到他身旁,自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那我也会嫁给你,做你的妻,与你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这是第一次,宋云桑感觉裴孤锦在她拥抱下,没有僵住身体。他依旧撑着书桌,短促笑了一声:“……不,我不需要。”
  宋云桑没有在这笑声中听见惯有的嘲讽,却也没有感受到愉悦或是其他情绪。裴孤锦似乎只是笑了一声。可宋云桑知道,他不是口是心非的嘴硬。他是真不需要。
  宋云桑不明白。她松手绕至裴孤锦身前:“为什么?”
  她打量裴孤锦,却没法看透他的表情。裴孤锦极黑的眸子平静望着她:“没有为什么。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怎么想,都是我的事。你不必问原因,也不必回报。你只需要知道,我会竭尽全力救你爹爹,往后放宽心等着便行。”
  宋云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裴孤锦似乎什么也没回答她,却又的确给了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她其实应该满意,见好就收到此为止。毕竟她纠缠他,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现下她甚至不用付出自己,这实在是极好的事情。
  可没来由的,宋云桑又觉得不该如此。裴孤锦退后了一步,宋云桑这才开口道:“可是、大人难道不想要我嫁给你吗?”
  裴孤锦声音压抑:“我不想要你嫁我。”
  宋云桑张了张嘴:“我……我不相信。”
  裴孤锦眼底铺着层层叠叠、宋云桑看不懂的情绪:“我不想要你嫁我,我想要你爱我。你若不能爱我,便不要再来打扰我。”
  宋云桑离开裴孤锦房中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知道到底该惊讶裴孤锦真不想娶她,还是该惊讶裴孤锦和她说“爱”。男女之间,难道不是条件合适,便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过日子吗?她都愿意嫁给他,愿意与他相依相守了,往后时光漫长,爱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宋云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裴孤锦的自尊心在作祟。毕竟情爱一词,通常是与翻云覆雨一起的。裴孤锦定是因为无法人道,怕成婚后她对他不满,这才对“爱”的要求这般高。
  宋云桑有些闷闷。她原以为得知裴孤锦还喜欢她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他帮忙救爹爹,她嫁给他,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皆大欢喜。可裴孤锦实在太骄傲太别扭了,竟然宁愿单方面付出不要她回报,也不愿让她得知他的秘密。
  他说不爱他便不要打搅他时,看上去还挺受伤。这让宋云桑觉得,再似这些日一般步步紧逼,实在有点残忍。更何况,他答应了救爹爹,她似乎也没了再紧逼的必要……
  宋云桑犯愁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了。入夜,她带着思虑睡下,却不知道她院外,裴孤锦还隐在树丛之中,安静看着她的窗。
  裴孤锦也不料今日,自己竟会说出这种矫情的话。明明前世总将“爱”“恨”挂在嘴边的人,是宋云桑。宋侯爷死后,她拿证据逼问他,让他给个说法。他给不了,宋云桑便哭着说她没法再爱他,没法再信他。她要和离,而他不肯放手,拿宋云衡威胁她,逼她留在他身旁。争端越来越多,偶尔纠缠的夜晚,宋云桑会崩溃打他骂他,说她恨他……
  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可他想,他是记怀的。四年后,他被下了昭狱,答应了尹思觉自尽,却要求与宋云桑再见最后一面。那夜他换了干净衣裳,遮住了一身溃烂的血肉,贪恋看着坐在对面的宋云桑。
  这是他搁在心尖上的姑娘,是他求而不得、就算被伤也不肯放手的人。可他还是要放手了。她依旧年轻娇艳,和重伤的他仿佛是两个世界。裴孤锦一方面庆幸宋云桑这五年一直不肯怀孕,他们没有孩子,不至于拖累了她再嫁,另一方面又觉得嫉妒如利齿啃噬他的心:这样美好的她,他却再无法拥有了。
  裴孤锦的手在衣袖遮掩下,将掌心掐出了血。可他依旧笑得漫不经心,轻描淡写道:“这次我算是栽了,就不知道判决出来,是砍头还是腰斩。”
  宋云桑垂着头,脸却是白了。裴孤锦觉得自己吓着她了,又弥补道:“不过你放心,你和宋云衡不会有事。二殿下答应了我,会护住你们。他说他可以将你们接去东宫,让你们避一避风头。你到时便看情况吧,如果局势好的话,你想和思妍待在一起也行。”
  宋云桑缓缓眨了眨眼,有泪珠自脸颊滑下。裴孤锦感觉心被那泪水烫了下:“怎么哭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却是低低笑了声:“平日都不给爷个好脸色,如今爷要死了,你还会难过吗?”
  宋云桑闭着眼,泪水不停落下。裴孤锦觉得,他是被那泪水骗了。他鬼使神差问出了句:“五年了……桑桑,你爱我吗?”
  宋云桑终是抬头。她的眼眶红肿,好似已经哭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裴孤锦忽然有些退缩,却仍是抱着一线希望,好似玩笑一般道:“你说你爱我,我就放你自由。”
  宋云桑看着他,哽咽开口了:“我不说爱你,你死了,我也自由了啊。”
  ………………
  裴孤锦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反应了,总归是狼狈的。他当夜便在牢中饮毒酒而亡,临死之时,倒也不恨宋云桑。他依旧希望她平安顺遂,无灾无难。但他想,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不要再喜欢她了。
  重生这些时日,他便是一直这样坚定着。他避了宋云桑三个月,就算她投怀送抱温存软语,他都不接受不回应。他就这样挂着冷漠不屑的面具,一次一次拒绝宋云桑,等待她失望转身,消失在他生命里。可不料,宋云桑却执拗起来,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直至今日,他终于拒绝成功了。他被逼到退无可退,给了她营救爹爹的承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不会再来纠缠。可这些日,一直徘徊在他心中的烦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裴孤锦忽然便明白,他是做不到不再喜欢她的。对于前世,他有心结。但与他对宋云桑的爱恋相比,这心结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他拒绝她,是他违背本心压制欲望,试图给她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他尽力了。他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放她走,她只是不肯走。那今日,便会是他最后一次拒绝。
  今日过后,她若再不纠缠,他便真的放手。他会帮她救爹爹,然后送他们离开京城,任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婚生子,度过余生。但她若再主动示好,哪怕一丝一毫……那他便当她真对他有微末好感,今生今世,都不会放她离开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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