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韩湘君遇刺, 东宫人心惶惶,苏璃也忐忑不安。
  她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脆弱的韩湘君, 在她印象中, 他是无所不能的,是狂傲霸气的,可会儿, 他如同婴孩般虚弱的躺在床榻上, 连喝水都得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
  刚才她也听罗青说了,今天太子出宫办事, 本来行踪隐秘, 却不知被谁人透露了出去, 在城外四十里地遇埋伏, 暗卫们奋死拼搏才将他护送回来, 可此次埋伏高手如云, 韩湘君左胸中了一箭,只差一毫便击中要害。也亏得他真龙护体,能化险为夷。
  但太医说, 他虽扛过了险情, 若想彻底恢复, 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至少这半个月之内, 他都得在床榻上好生躺着了。
  因此, 苏璃也得在崇华殿住上半个月, 她赶紧让人回东篱殿收拾衣物,自己也顾不得歇息,衣不解带的在一旁仔细照看。喂粥、喝水, 擦身子, 偶尔也帮忙换药,对于他胸口上的伤口,她根本就不敢看,每次换药,白布上就是一滩血迹,红得晃眼。
  感受他昏迷中嘶嘶的抽疼,心里莫名的也跟着疼起来,在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连止痛药都没有,听说拔箭的时候,他硬生生的忍出一头大汗。那种煎熬,她都不敢想象。
  东宫之外想必形势严峻,只有崇华殿,一片安宁。苏璃忙碌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后,才终于得以歇息一小会儿。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她住在崇华殿侧殿里间,也没点烛火,室内昏暗。借着从殿外照进来的稀疏烛火,她摸床起身,穿过大殿进了内室后,却看见兰英正躬身在床榻边替韩湘君解衣裳,上半身已是裸露一片,她似乎还想继续解开裤子。
  看到这画面,不知为何,她心下很是不悦,于是赶紧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巾帕,“我来吧,你出去。”
  兰英却并没有给她,“苏良媛,奴婢照顾殿下多年,比您更是趁手细致,您金枝玉叶惯了,这等粗活恐怕做不习惯。”
  “习不习惯是我的事,”她一把夺过来,“出去!”
  或许是因看不惯兰英,又或许是不想这个男卧病在床时被婢女趁人之危,总之,她既然看见了,便不想让她得逞。兰英这个婢女,仗着贴身伺候多年,便如此行事,她心里那点龌龊心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等兰英走后,她拿起巾帕为他擦起来,这个男人许是昏睡中也疼得厉害,没过一会就要出一身冷汗,得时常帮他擦洗。平时她只擦上半身,下半身她倒是没想过,可这会儿都差不多解开了,想了想,还是照顾得彻底些吧。于是帮他裤子退到膝盖处,拿巾帕拧干温水,细细擦拭起来。
  有些地方难以令人忽视,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理会,只专注的手下的活儿,然而,没过一会儿,余光瞥见怪物苏醒了。
  啊这......
  她都惊呆了,这也可以?不是还昏迷着吗?
  等了半晌也不见消,这让她尴尬不已,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想了想,吃都吃过无数回了,那干脆擦吧。
  她拿巾帕又拧了些温水,用手扶着仔细擦了一遍。等擦好后,一抬头唬了大跳,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瞧着她。
  “我......那个......”
  她支支吾吾,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但还没等她解释完,那男人又突然闭上眼睛,继续昏睡过去。
  等了片刻,确定他没有再醒来,她才赶紧给他穿上衣裳。
  真是的,搞得好像她趁人之危似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正如太医所说,当天夜里,韩湘君发起热来,苏璃靠在床边,半点也不敢阖眼,时不时要去探一探他的额头,见发热得厉害,立马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大半夜的,殿内人仰马翻,婢女们端着铜盆,站在一旁,苏璃拧着湿巾帕不停的给她擦拭降温,太医们在侧殿熬药,总之,折腾了许久,温度才渐渐降了下去
  等众人忙完,也已经是下半月快丑时了,苏璃累得眼皮子耷拉,也懒得回侧殿去睡了,帮他掖好被褥后,就趴在床沿上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说话,她半眯起眼朝床榻上的男人看去,只见他眉头紧蹙,额上热汗淋漓,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皇兄,别怪我,求你别怪我......是母后逼我的,是她逼我至此。”
  如此反复说了一会儿,又突然痛苦的低吟起来,似乎挣扎着要找什么,苏璃赶紧压住他的手,免得他把伤口给弄裂开了。然而却被他反手抱住,就这么牢牢抱了片刻,他的情绪才渐渐平静,呼吸渐渐均匀。
  可苏璃却彻底清醒了,久久无法入睡。
  若是没猜错,他口中的皇兄应该是皇后自己的儿子,大皇子韩湘濯。原书中提到韩湘君弑兄,十四岁杀了自己的兄长夺得储君之位。原本只是书中一句简单的话,可此时想来,令她很是震惊。
  十四岁这个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初中生罢了,但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竟然这么狠心杀人。而且依他这副痛苦的模样看来,想必他与韩湘濯关系不错,也不知道王皇后逼了他什么,让他痛下杀手。
  在这座森严的皇宫,藏污纳垢,人人披着一张□□,关系复杂,看似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实际上却是最冷酷无情,每个人,为了利益,可以抛弃一切情感。
  苏璃忍不住打了阵摆子,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她这样半匍匐在他身上十分难受,因为不敢触碰到他伤口,自己努力半支撑着身体,久了胳膊很酸。但她试着挣了一会儿也没挣开,便轻轻的往右侧挪了些,自己侧躺在一旁。
  烛火透过帷幔照进床榻,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着这个男人,面部轮廓如刀削般精致,五官俊美,本该一副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可因为他那双深邃阴狠的眸子,令他显得整个人犀利起来,让人敬而远之。
  这个男人,按理说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却能容忍她放肆到现在,私心里,她是感谢的,然而,仅此而已,其他的不作多想,也不敢想。
  夜越来越深,她眼皮子也越来越重,诸多心思愁绪也渐渐的被朦胧意识所代替,不知不觉,睡着了。
  ...............
  再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她是被动作惊醒的,迷糊之中睁开眼,下意识的去看身边的男人如何了?然而却触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韩湘君不知何时已醒来,正看着她,似乎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两人对视了片刻,他说道:“动一下,孤胳膊酸了。”
  苏璃这才发现一整夜都压着他胳膊睡着了。
  此时,陌生的寝殿,陌生的床榻,昏暗的晨光,气氛有些怪异,暧昧中又带着些尴尬。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羞赧,自己不是主动睡他怀中的,当然,昨晚具体什么情况,他肯定不记得了,自己若是硬要解释又显得欲盖弥彰。但不解释的话,男人此刻的眼神......他眼底带着些狭促的笑,明显误会了什么。
  她赶紧起身,强自淡定的整理衣裳下床,随后才问道:“殿下现在好点了吗?想不想喝水?”
  他心情似乎很是愉悦,完全不受身上的伤势影响,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看了半晌,答非所问,“你一直在照顾孤?”
  “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担心孤?”
  “......嗯。”算是吧。
  他低低笑了起来,声音略微沙哑,苍白的脸上因着他这一笑,稍稍添了些活力。
  “殿下要喝水吗?”她又问。
  “好。”
  苏璃走到殿门口吩咐外头的人沏热茶进来,又要了些热粥,随后才转身回到床榻边。男人继续看着她,让她莫名其妙。
  “殿下看什么?”
  “孤喜欢你这个模样,”他含笑道:“细致周到关心孤的样子。”
  她这才明白过来他刚才是什么意思,想必是以为她之所以关心,是因为爱极了他?
  他要这么想随便好了,他是病人,跟病人计较什么。
  婢女端茶进来后,她接过来,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着,他此时还不能坐起身,因此,吃饭喝水都得这么喂。
  她喂得有耐心,他喝得也有耐心,眼底一直是浅浅的笑。
  苏璃不喜他这副得意的模样,于是,手下便敷衍了些,勺子微微一偏,茶水没进他嘴里,却是沿着他嘴角流向脸颊,令他显得有些狼狈。
  他也清楚她是故意的,瞪着眼朝她威胁道:“你胆子肥了?等孤好起来定不饶你。”
  苏璃不怕,淡定的从一旁扯过一张巾帕,反正也不知道是擦什么的,扯过来就朝他脸上招呼。他皱眉别开脸,面带惊慌,焦急的斥责她,“苏璃你放肆。”
  她莫名其妙,“殿下,我给你擦脸上的水,怎么就放肆了?”
  他问,“你这巾帕是擦什么的?”
  “擦什么的?”她看了眼铜盆里杂七杂八放着若干条巾帕,都是昨晚给他降温用的,哦,好像还帮他擦过身子。可是这有什么的,都是干净的呢,擦个脸而已。
  她继续凑过去,往他脸上招呼,却被他挥手拂开,气急败坏的看着她,“你这个女人,竟敢用擦下身的巾子给孤擦脸,胆子不小。”
  苏璃诧异,他怎么知道这条巾帕是擦下身的?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他提示道:“上头绣了株兰草。”
  她懵愣的翻了两遍,终于在巾帕的边角看到一株不大不小的兰草,也就几片长长的叶子,不知道为什么要绣在这样隐晦的地方,不仔细看都没发觉。心下也暗暗惊奇这个男人真是好眼力,昨晚在那种情况下,他都能观察入微。
  等等......
  他昨晚都已经昏迷成那样了竟然还记得巾帕上的兰草,那他是不是也......
  她拿巾帕的手骤然顿住,面色也尴尬起来,耳朵发烫。这么讲来,那他是不是也记得她帮他擦那里了?
  这时,男人幽幽的说道:“想起来了?趁孤昏迷,竟然......”
  没等他说完,苏璃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韩湘君不可思议,竟然有人敢堵他的嘴巴,于是凶狠的瞪着她。
  苏璃装死,顶着他看似凶狠实则玩味打趣的目光,硬生生撑了片刻,假装没那回事,但没撑住片刻,自己脸颊就开始发烫起来,索性赶紧起身。
  “我去看看,粥好了没。”
  她落荒而逃。
  直到站在门口呼吸晨间清凉的空气,才渐渐心绪平缓下来。与之同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很是奇怪,为什么要脸红尴尬?这种情况要是放在以前,她大概连眼皮子都不会翻一下,厚着脸皮跟没事人一样。
  但今天为什么会这样?
  她站在高大的廊柱下,看着东方一抹冉冉升起的绯红,拍了拍脸颊,心下觉得不可思议,这会儿竟然连进去殿内的勇气都没有,怕他继续笑话她,更怕......看到他那双含着情意的眸子。
  她沿着回廊缓缓走着,伸长胳膊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昨晚睡的姿势不好,觉得脖颈有些酸疼。
  没过一会儿,殿内出来个婢女喊她,“苏良媛,殿下让您进去侍膳。”
  “好。”
  她点头,走到门口又深深呼吸了两遍,才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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