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王暄蓉走后, 韩湘君听说苏璃过来送吃食,但见他正忙就没进来。他沉着脸问道:“为何不进来禀报孤?”
  罗青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同时心里头也暗暗心惊, 听殿下的意思,难不成就算王家小姐来了,也要抽空见苏良媛吗?如此说来, 苏良媛在殿下心里的地位还真是不可轻看, 往后对这位可得好生供着了,说不定将来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才一瞬间, 他便想了许多, 此时不得不抽了自己一嘴巴, “殿下, 奴才该死, 奴才竟自作主张让苏良媛在外头等, 奴才甘愿受罚。”
  青也是从潜邸便跟着殿下一起到东宫的老人了,韩湘君也不宜再过多责备,“起来吧, 她在外等了多久?”
  “呃......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才来, 见殿下忙, 就走了。”
  韩湘君脸色更沉了, 看着桌上那盘已经冷硬的糕点, 拢共六块, 其中一块好像还掉渣了, 可见那个女人极其敷衍,难怪连等都不愿意再等就走人。
  他兀自气闷了半晌,之后才吩咐道:“派人过去传话, 就说糕点冷了, 孤没吃出滋味来。”
  “......是。”
  这种蹩脚的借口,听得罗青嘴角直抽抽,也再不敢怠慢,赶紧就派人去东篱殿。
  ......
  苏璃回到东篱殿,蔫蔫的,众人以为她是因为殿下搬了她的小厨房,所以心情不好。彩云也觉得殿下太残忍了些,那些串串看起来就很好吃,而且她家良媛准备了这样久,都还没闻着味儿呢,就被人全部端走了,眼下,连晚饭都没着落呢。
  眼看天快黑,她说道:“良媛,奴婢去御膳房要些吃的过来,您今晚就将就些。”
  苏璃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她一边走着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自己连吃个烤串都还要看别人心情,觉得这日子过得很是没劲。
  秋彤和秋妍跟在她身后,都没说话,她沿着墙根走了一会儿,随后又不动了,脸贴着墙面直挺挺的站着,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的,打在墙上。她就这么贴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秋彤,你们做侍卫做多久了?”
  “回良媛,奴婢六岁被人买回东宫,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训练,十二岁第一次出任务,算起来,应该快十年了。”
  苏璃惊讶的看着她,又去看秋妍,眼神询问她。
  秋妍也点头,“回良媛,奴婢也是一样。”
  “你们......”
  她有很多话想问,又突然不知从哪里问起,问她们辛不辛苦?人生甘不甘愿?但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她的不得已之处,谁也不用同情谁。你觉得她们命运坎坷,但也许对她们来说,六岁被买进东宫,不用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或许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她转身又继续沿着墙根走了一会儿,彩云端着食盒回来了。
  “良媛,要现在摆饭吗?”她问。
  苏璃点头,朝屋子里走,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无论如何,辜负谁都不能辜负自己的胃。
  吃过饭后,已是掌灯时分,韩湘君派人来了。
  是罗青亲自来的。
  “苏良媛,殿下说今日您送去的糕点冷了,咂摸不出滋味如何。”
  他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暗暗观察苏璃的神色。苏璃在室内一边走一边扭着脖颈转圈圈,似乎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等了一会儿,苏璃才说道:“知道了,明天我再送一盘过去,务必让殿下满意。”
  得了准话,罗青就放心的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给她透露了个韩湘君比较方便的时辰。
  苏璃点头,目送他离开,见他背影消失在廊下灯火处,那只灯笼孤零零的挂在那里,偶有风来,时不时的摇摆着。
  她收回视线,自嘲的笑了笑,绕了这么大个圈,错还在自己,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好好道歉,倒是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受煎熬了。
  次日,她吃过早饭后,站在园中晒了会儿太阳,早上七八点的阳光晒得人暖烘烘的,又昏昏欲睡了。
  彩云花了点银钱,从御膳房找人特地做了份精致的糕点,这会儿气喘吁吁的端回来。
  “良媛,做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现在就过去。”
  她诧异,“您不准备换件衣裳么?”
  苏璃早起穿了件寝衣,因早上凉,便搭了件褙子,头发也还没梳呢。她想了想,于是又转身回屋换了件衣裳,至于头发,就不梳了,随意挽了个发髻用簪子一别,稳稳当当。
  一行人就此出了东篱殿。
  韩湘君有个早起练功的习惯,练完之后便是在殿内沐浴歇息一会儿。按昨日罗青说的,这会儿过去,应该正好是他歇息得空之时。
  到了崇华殿后,此时殿门是打开的,婢女们鱼贯出入,手中端着食盒。她来得不巧,韩湘君这会儿正在吃早饭,估计是吃不成糕点的。
  不过吃不成糕点想必也不会影响她道歉求饶。因此,她提着裙摆上了台阶,站在殿门口等了一会儿,罗青从里头瞥见了她,立马又小跑进去,估计是通传去了。
  果然,没过片刻,他就笑意盈盈的出来。
  “苏良媛来了,殿下正在用早膳,让您进去呢。”
  苏璃点头,“多谢罗公公。”
  “良媛客气了,洒家就跑个腿传个话罢了,哪里当得您的谢?”
  她笑笑,从彩云手中接过那盘糕点,独自进了殿内。
  崇华殿内,精致奢华,绣闼雕甍,宽大的金丝花鸟纹绒毯从殿门处一只铺延至内室。高大漆红的廊柱,雕刻着七彩祥云纹案,另有一鼎巨大的香炉居正中央,也不知里头燃的什么香,整个殿内气味好闻。
  她缓缓走进去,碧霞云纹联珠垂帘后,韩湘君正坐在桌边吃早饭,而一旁跪着个侍膳宫女,正是兰英。兰英见她进来,只抬头瞥了一眼,随后又恭恭敬敬的帮他布菜。
  韩湘君也看见她了,但端坐着没出声,手里拿着根细长的银勺不紧不慢的喝着粥,似乎在等她开口。
  殿内静悄悄的,苏璃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自己既然是来服软的,那就得拿出个态度来。
  于是,她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殿下。”
  半晌,他才懒懒开口“嗯”了一声。
  “殿下,昨日我吃了几块糕点觉得不错,今日送过来给您尝尝。”
  韩湘君这才朝她看来,“哦?只是来送糕点?”
  苏璃手中端着糕点,继续匍匐在地,“我特地来道歉的,求殿下原谅我吧。”
  “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苏璃顿了顿,直起身看他,同时也看到了兰英眼底轻蔑的目光,估计此时在嘲笑她以前得意忘形吧?而韩湘君此时的爱搭不理,就是最好的打脸。
  确实有点疼。
  苏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下头,继续说道:“我不该与殿下顶嘴,不该出言不逊,不该恃宠而骄,不该忤逆不顺,不该尊卑不分,不该以下犯上,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错。”
  韩湘君放下手里的勺子,狐疑的看着她,“你真知道错了?”
  “是,我错了,求殿下原谅我吧。”
  还矫情什么呢?这一刻,认命就是了。过往那些骄傲,在这森严辉煌的大殿里,不值一提。折腾了这么久,还不是得乖乖认错?
  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跪得太久,膝盖有点疼,她稍微挪动了下,许是被他发现了,他‘开恩’道:“既然知道错,那就好生改过,起来吧,过来侍膳。”
  “是。”
  她走过去,接过兰英手中的筷子,跪坐在刚才她跪坐的位置,感受她无声的鄙夷和嘲弄。
  算来算去,自己确实也没比她高贵到哪里去,此刻,不还是照样做着和她一样卑微的工作?
  等兰英退出去之后,苏璃问道:“殿下想吃什么?”
  “皆可。”
  于是,她恭敬的布起菜来。
  ......
  韩湘君得了台阶下,当天晚上就来了她这里,东篱殿的下人们像过年一样,又高兴起来。
  苏璃也开始收敛自己,再不在他面前放肆一分一毫,就像个真正的侍妾一样,乖巧柔顺,他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他想做什么,她就配合什么。
  每一次,都令韩湘君十分饱足。
  有时候,他抚着她的脊背,含笑夸道:“你真像只乖顺的猫,孤喜欢得很。”
  每每这时,她回之娇俏一笑。
  但她不知道,当男人跨出东篱殿后,眸子瞬间变得深沉寒冷。
  罗青只觉得,本来是六月的天,似乎越来越寒了,跟在身后都忍不住打摆子。殿下与苏良媛之间,似乎有了些变化,可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殿下比以前越发难伺候了,不来苏良媛这里,他生气,来了之后,他更气。
  弄得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每日都战战兢兢。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
  而东篱殿,苏璃每回都将韩湘君恭送至门口,温柔乖巧,嘱咐他路上小心。照理说,这般体贴懂事,他应该是满意的。不过,苏璃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有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时无缘无故在床榻上发起狠来,折腾得她半死不活之后,便扬长而去。
  她也越来越不懂那个男人了。
  既然不懂,她也懒得懂。乖乖巧巧做个侍妾,安安分分做条咸鱼,她发现也挺好,没心没肺,活着不累。
  彩云倒是极为高兴的,韩湘君三天两头赏些东西过来,有时是稀珍的盆栽,有时是精致的吃食,苏璃可有可无,任她捣鼓。
  “良媛,这盆花放楹窗下如何?”
  苏璃拿着话本子趴软塌上,看也没看就点头,“好。”
  “那这个呢,放那里合适?”
  “你决定就好。”
  “这个呢?这个呢?”她又问,像只欢快的小鸟,喋喋不休。
  苏璃被她吵得不行,拉上软衾将自己整个盖住,埋在里头借着微光继续看话本。她正看到精彩处呢,书生与寡妇吵架,吵着吵着吵到了榻上,很是热火朝天。
  有人一把将她的软衾扯了开来,苏璃彻底不耐烦了,“都说了你做主就是,不用......”
  但来人并不是彩云,而是韩湘君。
  他在软塌上也坐下来,唇角含着笑意,显然今天心情不错。
  “在做什么?”他往她手上瞟了一眼,看清是话本子后,笑意更浓了些,“好看吗?”
  “好看。”苏璃点头。
  他伸手过来,冷不防夺了去,“那孤也看看。”
  恰好番到适才的那一页,描述得十分露骨,他看了两眼,眉头皱的高高的,眼底尽是不赞同,“你整日就看这些。”
  苏璃甜甜一笑,“对啊,无聊打发时间。”
  “你不是喜欢做吃的吗?孤已经让人将你的东西搬了回来,为何不见你做?”
  “已经吃腻了,不想吃。”
  那天她道歉后,韩湘君次日就让人把她的东西都如数送了回来,连那几只鸡仔也安好无恙。不过,那之后,苏璃再也没进过小厨房,也没做过什么吃食。不知为何,她突然没了兴趣。
  “那你想吃什么?孤让你给你做。”
  苏璃笑着摇头,“不用,天气热,厌食。”
  这显然是个借口,但他也不拆穿。他一勾手,她便柔顺的窝进他怀里,两人坐在软塌上,和煦的春光透过楹窗洒进来,似乎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他知道,她的心是冷的,怎么也捂不热,她的笑是假的,如何也不达眼底。唯有在床榻上的哭求是真的,那一刻,才是生动鲜活的她。
  因此,两人聊无可聊后,便只有上床。
  男人抱起她往内室走,一边走,一边扯她的裙子,将将走到床榻边,里头便已经空荡,正好方便了他。
  没有什么前奏可言,他将她背过身,让她跪趴在榻上..............
  苏璃咬着牙,生生忍着,但身后的男人似乎不肯放过她,非要听到她的声音才肯罢休,他越是如此,她便越倔强。
  哪怕已经流血,疼得她冷汗涔涔。
  男人发狠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她的难受,他停了下来,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背书,背的正是刚才话本子里看到的内容。
  渐渐的,她也有了些情.动,他低低笑着,对她的反应感到很满意...........
  待云过雨歇,他搂着她身子侧躺在床榻上,细细问道:“适才觉得如何?”
  “很好。”
  “你说谎。”他轻笑了下,“明明都没怎么叫,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还记得你在军营时,承欢的模样最是可人。”
  往事不堪回首,苏璃不想提,闭着眼睛,嘴角恰到好处的浅笑。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道:“苏璃,你到底想要什么?”
  过了很久,都差点以为她要睡着了,才听到低低的回应,“我要的,你给不起。”
  男人摩挲腰肢的手微微一顿,“除了那件事,其他的,孤定会应你。”
  对于苏璃醉酒那天说的话,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她野心颇大,想做他独一的女人,可此事,古往今来就没有先河,更何况,他往后还将会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人?
  苏璃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殿下,暂时不知道想要什么,以后有想要的再说吧。”
  “孤下令解你禁足如何?让你出宫玩。”
  “好啊。”她可有可无的点头。
  看着小女人慵懒却倔强的背影,韩湘君图然觉得,繁事万千,独她最令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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