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梦仙人(下)
“梦然师姐, 我前阵子跟人比试时不慎折了剑,重煅又要花上万块源晶。”
包霹龙试探着说了这么一句。
正在洗酒坛的梦然动作一顿, 然后哂笑道:“管你朱师兄要钱去。”
“我就是跟他比试时断的剑, 他把我剑劈断了怕赔钱,撒丫子就跑了,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包霹龙真是太委屈了。
朱尔崇运气好先来了云海界, 阴差阳错又从叶疏白手中得了一把冥铁剑, 要知道那剑原本是上玄仙尊为他徒弟商无央锻造的绝世好剑,哪怕是巨灵族的好大儿都借去把玩了两天, 可见其珍贵程度。
所以饶是包霹龙也从温云那儿得了把好剑, 却还是被朱尔崇的冥铁剑咔擦一下……
没了。
他抱着断剑就差哭出来了:“我方才去寻我师父, 结果他比我还穷, 又去第十峰寻温师妹, 哪知道她跟叶师祖正带了小红去寻什么龙族宝藏, 眼下就你能帮我了。”
梦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抛出一个芥子囊:“拿去煅剑吧。”
包霹龙接过芥子囊,嘴甜道:“就知道梦然师姐最好了, 那我先走啦!”
等到外面重归于静后, 小院的门帘动了动, 从里面探出个脑袋。
“走了?”
“走了。”
听到这回答, 朱尔崇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还好没被他抓住, 不然这次又要敲我好几万源晶。”
梦然动作不急不缓, 将洗净的酒坛至于阳光下晾晒了, 然后才抬头问:“此话怎讲?”
“自从被包师弟发现我有些私房钱后,他就借故开始找我比试,冥铁剑你也知道的, 那叫一个削铁如泥, 他又总拿把一源晶买来的地摊货凡剑跟我打,所以我次次都把他的剑砍断,他就找我赔钱。”
朱尔崇语气愤懑:“这厮胃口贼大!一次就要我好几万源晶,还好我躲掉了,他在你这儿倒是胃口小些只开口要了一万。对了梦然师姐,你方才给了他多少?”
正说着,梦然已然微微笑着冲他伸出手:“我替你垫付了十万,还我吧。”
朱尔崇的表情逐渐扭曲。
这话要换成温云说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自己是被讹了,但是说话的人是梦然师姐,那八成是真的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脸道:“我突然想起宿垣前辈找我有些事……”
“走出这院子就要算利息了。”
梦然开口叫住了朱尔崇,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抬了抬下巴示意石桌上的砚台。
朱尔崇只好老实如鸡般地返回来,一边叹气一边熟练地磨墨。
这样的合作已经持续上百年了,能不熟练吗?
一想到这事儿,朱尔崇顺便就掐指一算,惊讶道:“下月好像就是梦仙人第一册书发售的百年纪念日!”
梦然师姐没说话,润了润笔,构思着新书的大纲。
在万家老祖的训导下已逐渐有了经济头脑的朱尔崇一拍手:“不如咱们来搞个限量版百年纪念合集,上面都签上梦仙人的亲笔签名,一定能借此机会大挣一笔!”
“我只负责写,旁的你来操心就好了。”
又是熟悉的这句话,朱尔崇都听惯了。
其实梦仙人这个笔名是朱尔崇取的。
故事的开始,还是源自“穷”这个字。
*
当年朱尔崇同梦然一众亲传弟子去一处秘境历练,但是运道真是背到了极致,不但走散,还个个都身负重伤,连寻医修的灵玉都摸不出来
当时朱尔崇跟梦然就流落到了一个凡人的城池中。
彼时他俩伤势未愈,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修为,尤其朱尔崇还断了条腿,只能在城中寻凡俗郎中救治。
但是问题来了,他俩的芥子囊并里面的法宝和传讯玉简一概被毁,剑修又素来崇尚素净,就只剩身上穿着的这身破衣服,连个拿去典当的首饰都没。
要说剑修没了修为能做什么,打铁倒是不错,可惜这凡界国度不能私自铸剑,铁匠铺里打的都是些农具,留给梦然的竟然只有些端盘子洗衣之类的杂务,怕是干一年也寻不着人来治朱尔崇的断腿。
就在朱尔崇预备让她把自己丢街头先跑路,在附近找找有没有道友帮忙通知清流剑宗时,梦然背着他进了一家茶肆。
断了腿的朱尔崇被安置在茶肆角落边,身边是嘈杂的声音,有贩夫走卒,也有庄户苦力,是他们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凡尘热闹。
就在这热闹中间,那个拿白纱蒙了面的女子将粗粝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引来众人的注意后,清了清嗓子。
她开口,嗓音提高了七分,不似寻常那般温柔,带了某种莫名的吸引力。
“闲言手叙书归正,细听我讲当年故事情。”
“话说百年前……”
朱尔崇呆傻地看着这一幕。
这位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大师姐,无数人爱慕尊崇的梦然仙子,这会儿便拿了根筷子敲着粗茶碗当醒木,半翘着腿坐在破败寒碜的茶肆中,没有半点嫌弃或不适,反倒是抑扬顿挫地说起了书。她身边围坐了一群凡尘俗子,或许是板凳不够,有不少人便席地而蹲,挤簇着听这小女子说起了故事。
“……却见少年索性将断剑一丢,双手握拳愤然挥向那锯齿异兽——”
说书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边上听得正起劲的众人立马追问:“然后呢?”
“叮!”
梦然仰头喝完碗中的茶水,而后拿了筷子一敲茶碗,笑眯眯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群顿时一阵失望的哀嚎,但很快便有人带着头往茶碗中丢铜板,期待地问:“打赏能加更不?”
说话的人居然是这酒肆的老板!
梦然坦然地收下这堆铜板,弯了弯眼眸:“不能,但是明日不见不散。”
第二日梦然果然又来了这间茶肆。
兴许是因为有昨日的听众传播,今天来的人尤为的多,其中还有些自带了桌椅丫鬟的锦袍富商,而茶肆的老板则早早地布置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台子,上面摆着小桌椅和一块充当醒木的木板,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等着梦然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日。
期间不乏有大酒楼的管事来挖人,也不乏好事者想闹事掀开这位神秘女子的面纱,然而终究都未得手。
那不知从哪儿来的姑娘就坐在咯吱作响的小竹椅上,悠悠然地讲出一段引人入胜的绝妙故事,底下的凡人仰着头看着她,不再去猜测她的身份来历,也不去肖想这姑娘是美是丑,只满心期待地等待知晓故事的发展。
原本重伤的朱尔崇不知何时也拿了个茶碗听得入了神。
梦然在第二日便凑齐了给朱尔崇治腿的银子,在这间小茶肆中讲完那个少年寻仙故事后,他的腿伤也好了。
“只见他将剑一挥,众人顿觉天地间一股清气涌入,还未回过神来,那剑修却已御剑飞升而去,只留一缕浮云在天际了。”
最后一句话毕,台下听众皆恍惚,还沉在那故事里出不来。
而台上的梦然施施然将醒木一放,茶碗推开,冲着各位看客们微微一笑,敛裙起身,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底下顿时喧然。
原来话本里是真的!真有仙人存在,这故事真绝了!
而同样还在回想故事的朱尔崇这会儿正被梦然拎着后颈飞在云端。
他愣了愣,惊讶开口:“你什么时候恢复修为的?!”
“三日前。”
朱尔崇纳闷了:“这么久了?那你怎么今天才走?”
梦然极有耐心地解释:“因为要有首有尾地讲完那个故事,不可太监。”
朱尔崇挠了挠脑袋,现在满脑子都是对梦然的好奇。
“你怎么说起书来这么熟练?你不是从小就在门内长大吗?哪学的?这故事我从没听过,而且那背景还挺像咱们清流剑宗的,该不是你自己编的吧?还有还有,你什么时候……”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挺离谱的故事。
梦然小时候没朋友,同龄的其他剑修都聚在一起去师兄师姐们讲些外出历练的故事,身为紫韵长老首徒的她没伴儿也没师兄师姐,只能从旁人闲聊时听得只言片语。
听故事最痛苦的就是不知起因,也不知结果,偏偏又知晓了些精彩的片段。
小姑娘被那些片段勾得睡不着,但也没朋友告诉她结局。
久而久之,她就开始自己在脑海里补结局,补着补着,脑袋里的故事就越来越多,以至于后面逐渐出现了一个个独立的故事。
“后来出去历练,偶尔也在凡尘中听听书,就这样学了些话术。”梦然淡淡地解释完。
朱尔崇的眼睛已经瞪直了,他沉默了,直到回了清流剑宗,又躺在床上养了半月的伤后,终于做了决定。
“梦然师姐,我有个发财的妙计,你要听吗?”
他预备把梦然构思的故事都写成完整的话本,拿去各大仙城中卖!
要知道现在修真界不像凡界,这儿没什么娱乐项目,大家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唯一的娱乐项目约莫就是打架比试,日子着实无聊,若是有话本出现打发时间,岂不妙哉。
朱尔崇还兴致勃勃地构思:“修真界的话本肯定跟凡界的要不一样,咱们除了要有图,还可以在里面布上些幻阵,体验主角视角,岂不美哉?”
梦然听完,头一回觉得朱尔崇脑子好使,加上她也是个被贫困包围的剑修,所以对于这个发财的计划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朱尔崇看着只卖出三两册的话本,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疼拿出去当成本的灵玉,还是心疼贼兮兮兜售了半个月的自己,最后猛地拍掌开始分析起原因。
“首先咱们没有固定的店铺售卖,顾客资源不足,第二,你写的故事都是修仙故事,对于凡人来说是刺激精彩,但是对于咱们修士来说就太过寻常了,能把故事改得刺激些吗?”
“刺激?”梦然皱起眉,咬着笔头重复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那边的朱尔崇还在激情昂扬地说着“可以把寻常的修真故事改成仙魔故事嘛,比如说全是飞升仙人的世界,把什么剑修改成仙帝魔尊,再来个神魔战场,天道转世什么的,不是更加刺激了吗?”
然而梦然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她想的完全是另一个修改路线。
“果然,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戏太平淡无奇了,不如在里面加上些误会与纠缠,再增加两个女配?不行,我不想写众女争一夫,我父皇他宫里那些糟心事太让人恶心了……对了,主角为何要是少年?若是换成少女,不就能多增加两位男配了吗?对了,两人的身份为何要是同门,不如换成敌对的门派,增加冲突与凄美……”
翌日。
熬了一整夜的梦然将全新的成稿交给了朱尔崇,后者带着期待的心情翻阅了一下,却发现压根没有自己期待的神魔大战,转而变成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就连主角都从男变成了女!
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只想发财加修炼的朱尔崇看得直皱眉。
然而梦然死也不肯改第二稿了,写书人犟起来驴也拉不回,朱尔崇没办法,只得拿了这新的故事去兜售,这次他也没灵玉再去印刷了,只能硬着头皮跟梦然一起手抄了十本,装册简陋,封面上也只有一个土到掉渣的名字。
《我与魔尊退婚后,成了仙尊的黑化白月光》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万万没想到……
就这狗血的故事,竟然一下午就卖完十册了,先前赔进去的灵玉转眼间就挣回来了。
因为对于修士来说,先前那些冒险历练修真是再寻常不过的故事,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再枯燥不过。
但是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刺激故事啊!
要知道,修真界中有道侣的不到两成,绝大多数修士的生活中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哪有空谈情说爱?都还单着呢!这些狗血曲折得有些假的感情故事落到他们眼中简直不要太刺激,几乎顿让人心生向往。
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
就这样,梦然与朱尔崇开启了致富道路。
一册接一册的话本写出来,故事一个比一个刺激,修行者不似凡人那样古板封建,求的便是所欲随心,大部分人都很开明,纷纷表示小黄本亦有其故事性和艺术性,哪儿就比诗词歌赋低俗了?
梦仙人这笔名略有了些小名气,梦然偶尔在宗门内路过,也会听年轻的剑修们提及这笔名。
至于朱尔崇那边也进展顺利,成功跟万宝阁达成合作,将话本交予他们负责印刷包装,再分发到各座修真城中发售。
又到每季度的催稿日,朱尔崇兴致勃勃地往梦然院中赶,到了却发现她这会儿不见人影了。
“梦然?师姐?你哪儿去了?稿子还没给我呢!”
正找着呢,院中高树上传来个倦惫的声儿:“这儿。”
他抬头一望,却见一段裙角荡下来,循着望上去,梦然正坐在树上,仰头盯着正前方的麻雀窝发呆。
“怎么上去了?赶紧下来啊,你新书写了多少了?十天后就要交稿了!”
梦然冷静回答:“一字未动。”
朱尔崇听傻眼了:“你……你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字也没写呢?”
树上的人声音低沉下去:“写不出来,卡住了。”
朱尔崇见怪不惊,积极出主意:“那就跟以前那样喝两杯,你不是常说喝了酒灵感哧哧往外冒吗?”
正是为了帮助创作,梦然师姐都开始学着自己酿酒了,节约成本。
两个空酒坛砸下来,树上的人掩唇打了两个酒嗝:“我已经喝了两坛了,还是毫无头绪。”
她拿微烫的脸贴着树干,愁得直揪头发。
“青梅竹马写过了,天降姻缘写过了,强取豪夺也写过了,就连剑灵跟主人之间的凄美爱情故事都写过了,现在还有什么……”
朱尔崇这下也没辙了,他平素就是个粗人,就连梦然写的话本都没翻过,更别指望他提出有助创作的意见了。
不过他好歹还是憋出了一个法子:“都说艺术源于生活,那不如你在咱们门内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些灵感?”
“我们宗门都是些拿剑当道侣的,还有什么……等等,有个人不拿剑当道侣。”
梦然猛地抬起头。
她突然想起门内的确有一个人没拿剑当道侣,因为那个人用的是木棍。
“对了……温师妹!还有……叶掌门!”梦然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带着醉意直奔第十峰。
兴许是写多了爱情故事,所以梦然对于男女间的微妙气氛也格外敏感。
虽然温云跟叶疏白名义上是师徒,就连第十峰上其他人都觉得这两人关系清白,然而梦然就觉得他们不对劲。
尤其是那日,叶疏白杀了叛变的太上长老后离去,她无意中看到温云和叶疏白在远离众人的视线后就牵着手一起走了!
朱尔崇说得对,想取材果然还是要观察身边的人才是。
于是,梦然便打着拜访叙旧的名头,一大早就上了第十峰。
第十峰上众人对她的到来并无异样,毕竟梦然同温云关系好,好姐妹相互走动再正常不过。
在这些细节上从不在意的温云自然也没察觉到异样,她这会儿正愁着呢,昨天半夜刚研究了新的魔法,今天大早上又被叶疏白喊起来练剑,哈欠一个接一个,眼皮子都快黏一起了。
见到梦然的瞬间,温云眼睛亮上三分,当即预丢剑迎上去。
然而还未等她动作,不远处的叶疏白淡淡开口了:“还有一个时辰。”
温云动作一顿,回头同他商量:“能晚点儿补吗?梦然师姐来找我了。”
叶疏白抬头看了眼梦然,就在温云以为他要应下的时候,这男人竟平静道:“既然如此,梦然一起来练吧。”
梦然的酒都被吓醒了。
她虽没亲身体验过,但是却从朱尔崇那儿听说了被叶疏白指点剑术的惨痛遭遇,据说练了一个时辰,事后躺在床上三天难动弹。
她笑得很是得体,温声婉拒了:“多谢叶师祖好意,弟子是练完才来的,既然如此也不好耽误您指点温师妹,就在这儿等她吧。”
在这儿正好能更好观察这两人的异常,岂不妙哉?
温云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梦然师姐,别人家的小姐妹不都是从家长手里救人吗?怎么轮到自己时,小姐妹居然就这样看着?
梦然不止就这么看着,她还拿了本书出来,看似认真地一边写一边做着笔记。
“同是师父指导剑术,弟子偷懒犯错时,其他师父都会动手教训弟子,但是叶师祖却是从未动手,连训斥也无,都是好生指教……”
“每练完一次,身为师父的竟然主动替弟子倒茶擦汗,竟然还备下了糕点?还不分给我,美曰其名这是补充体力的,呵。”
“方才另三个男徒弟上来拜见,语气和表情立刻变冷淡,加起来说的话没超过十字,但是对温师妹,光是指点握剑姿势就说了不止百字。”
……
练完剑后的温云累得手都在打颤,她走到石凳边坐好,连灌下两杯水后一抬头,就看到梦然正低头奋笔疾书。
温云知道梦然师姐平日里喜好看书,在诗词上也有些造诣,只不过没想到现在居然外出都带着书看了,还随手做笔记?
她不由得好奇道:“梦然师姐,什么书让你看得这么入神了?”
梦然猛地抬起头,面上神情自然,淡定地合上书页,举起书封让温云看了看上面的大字:“哦?这个啊,是灵植种植指南,讲的都是些耕田种地的事儿,无趣得很。”
假的,里面都是她写的话本素材。
温云果然对这东西没兴趣,拉着梦然想把她往别地儿带:“走,我们一起去第六峰逛逛。”
梦然将素材本儿放入芥子囊,认真道:“温师妹,我才刚从第六峰过来呢,而且我还从未仔细逛过第十峰,不如今日你就带着我在你们第十峰四处看看如何?”
温云果然乖巧贴心地应下了。
“我就住在这院子,那边那个最大的就是我的房间,日后你若来,直接到这儿找我就行。”
梦然循着温云指的方向一看,好奇道:“咦?一般峰顶不都是峰主所居吗?你住这院里,那叶师祖跟其他三位叔祖都住哪儿呢?”
温云是半点儿也没听出不对劲,立马就交代了:“师兄他们在山腰有院子,我跟……跟掌门都住在山顶,他说要这样方便督促我练剑,他人好把卧房让给我了,自己住的书房。”
这借口要换成朱尔崇他们几个,保准就信了。
但是梦然是谁?那可是言情小说作者!
她立刻将视线往远处的叶疏白那边落去,却见后者看似淡定自若地喝了茶,耳朵尖却微微泛了红。
啧。
这两人果然不是普通师徒。
在第十峰上的这一日,梦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到天边暮光西沉斜月升起时,才拜别温云飞回第六峰。
催稿的朱尔崇还在院里等着呢,看到梦然就激动了:“梦然师姐你跑哪儿去了?我等了你一天,这稿子再不写就不行了,我们收了万宝阁的订金呢!这要是没有按时交稿可是要赔上万块灵玉呢。”
然而梦然一句话也没回,匆匆走到树下,以剑做铲开始挖土,不多时便刨出一个水缸似的巨型酒坛。
朱尔崇吸了口冷气:“好家伙,你这是什么时候埋下去的?”
“写第一个故事时。”梦然掀开酒缸顶上的层层油布,霎时间,一股浓郁到闻之既醉的酒香味在院中充斥开来。
朱尔崇动了动鼻子,被勾得直咽口水:“难不成你想拿这坛酒来抵违约灵玉?”
梦然笑了笑,下一个动作便是单手举缸倾下,趁着这浓香的液体倾落时仰头大口大口地饮着,动作肆意狂放,全无平日里的温柔优雅。
朱尔崇也被吓了一大跳。
不是吧?写不出东西来被逼疯了吗?
他正打算安慰一下梦然,说他们这些年赚的灵玉也够赔那一万块灵玉的时候,那边喝酒的人扬手将酒坛一摔,不知何时摸出了笔墨摆在石桌上,趁着月色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却见她此刻双目放光,面颊通红,醉态尽显,就连握笔的手都在抖,写下来的字自然也是歪七扭八的狂草。
朱尔崇只认出了最顶上的那四个大字——
“黑化师尊?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
若是当初他知道黑化师尊系列能让梦仙人这名字火遍修真界,甚至在白云城出售后火遍整个上界,也让他的芥子囊变得鼓鼓囊囊,朱尔崇一定要收回自己当初肤浅的评价。
这不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是宝藏啊!
眼下正是梦仙人创作百周年纪念日,朱尔崇按着原本的计划跟万宝阁商量了一下,不但真推出了《梦仙人作品全集》,还把这东西重新包装了一下,里面除去话本和画本之外,还特意请了吹雪岛的弟子在里面附上阵法,刻录了玉家音修为里面的故事配上的背景乐,以及各种身临其境的幻阵,限量一百套,堪称豪华!
“我原先还觉得一百套太少,建议万宝才弄几万套出来卖,结果他说物以稀为贵,越少利润越高。”朱尔崇兴奋地从芥子囊里往外摆成套的书匣,忍不住叹:“不愧是万家人,眼光果然毒辣,现在已有好些人听说消息后想去万宝阁预定了,黑市都提前炒到了一千源晶一套了,估计后面还要再涨!”
看梦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朱尔崇悄悄地推了推她:“话说,万宝才还是建议咱们弄个签售会,你亲自去签名卖书回馈读者……”
“打住。”梦然抬手制住朱尔崇接下来的话,从书匣中抽出一本点了点:“你想死,我还不想。”
朱尔崇垂眼一瞥,看到黑化师尊四个字后就眼皮直跳。
梦仙人的代表作,在白云城卖得最火的一系列话本,一发售便掀起了师徒恋的热潮,据不靠谱数据统计,修真界的师徒恋概率都往上升了一成。
别人不知道,朱尔崇他可是知道温师妹很喜欢这系列话本的,若是让她知道作者其实就是梦然师姐,以她的聪颖机智,指不定就会联想到这故事取材于她跟叶疏白……
朱尔崇想起逐渐黑心的温云,以及热衷指导他们这群后辈练剑的叶疏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行,要得罪了这两个人,以后他怕是要丢半条小命了。
但是不作死那不是朱尔崇。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同梦然商量:“前几天包师弟来骗源晶时不是说了吗,温师妹跟叶师兄带了小红去寻龙族宝藏了,他们上次去魔法界度蜜月都过了好几年才回来呢,这次肯定也不会这么快回来,你不如就戴个遮挡面目的法宝去签售吧,写了百年了,你难道不想跟一直支持自己的读者亲密互动一下?”
要说起来,朱尔崇在蛊惑人心这方面还真有些本事。
原本坚定拒绝的梦然态度也开始松动了。
也是,温师妹跟叶师祖又出门远游了,签售会也只有一天的时间,到时候将脸一挡签完就走,大不了替温师妹留一套书,就说自己替她抢到的,到时候保准能把那小姑娘哄高兴……
当你身边围了一群热爱作死的人后,终有一天你也会踏入作死的深渊。
梦然终于敲定了主意。
“好,那我就按你们说的,去参加下月的签售会!”
*
作为万千散修的聚集地,加之各界手艺人皆在此处汇聚开店,白云城俨然日日夜夜处在热闹之中。
然而在梦仙人要亲自签售其百年作品的消息传出后,白云城又涌入了一大批新客人,乐得商户们个个眉开眼笑,又精心地布置了一番店面。
作为活动举办地的万宝阁,自然更少不了忙活了。
最宽敞的一楼大堂里的货物早就腾到了楼上,这里现在摆满了各类话本画册,还有梦仙人笔下人物的种种雕像,更有相关的折扇吊坠等等小物,堪称是书粉天堂。
而各界奔赴而来的书迷早将万宝阁挤了个水泄不通,就连门外都排了一列长龙,排在前面的自然是想抢购那套书,排在后面的有些是等着高价从旁人手里收购,再有的就只是想一睹梦仙人的面容。
在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人群之中,一只无辜的小红猪发出了长长的哀叹。
“可是龙又做错了什么呢?答应了跟我去找宝藏,结果才刚出门,转眼就瞬移回白云城了,你不该叫温云,你该叫温鸽。”
温云被它念叨得头大,连忙揉了揉龙头安慰:“我答应陪你肯定不毁约,不过包师兄方才传讯跟我说梦仙人这次真来白云城了,我岂有错过的道理呢?”
万宝阁只卖书,绝不透露梦仙人的真实身份,而温云也不是那种私下窥人隐私的人,所以一直都未曾得见这位作者的真貌。
眼下对方来了白云城,她在收到包霹龙的传讯后,立马瞬移回来了。
小火龙还在抱怨,温云却无心安慰了,把龙往叶疏白的怀里一塞,匆匆道:“你好生带着小红,我去排队了!”
当然,因为她的身份在白云城中尤为特殊,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来抢购小黄本恐怕不太好,所以温云还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那是翼族新制的法宝,能遮挡气息与面容,将人脸幻化成鸟类的头颅,仙境以下绝对察觉不出其身份。
因这东西才刚研制出来,所以翼族并未售卖,也不过是因为清流剑宗关系与之非同一般,这才送了他们两副,一副在温云这儿,另一幅被朱尔崇抢去玩了。
在人群的喧闹声中,忽然有人大声喊了句:“梦仙人来了!”
温云顿时高兴起来,探着头往前面望,可惜人潮涌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前面的人议论——
“梦仙人来了,正坐着签名呢!”
“不过好像戴了个面具,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想来身份特殊不便暴露吧?”
“梦仙人已经签完那一百套限量版了,但我听人说,她看到大家这么热情所以很高兴,说是只要带了话本来排队的,都给签!”
听到这消息,排在后面的温云也跟着欣慰起来。
她芥子囊中可是一本不落都装着呢,想来这次也能得梦仙人的墨宝了。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
坐在木桌后的梦然已不知签了多少本书了,若不是修为惊人,恐怕现在早就累瘫软了。
她疲乏得厉害,又签完一本后,便从芥子囊中摸了坛酒倒出,喝下一杯权当提神。
熟悉的花酿入喉,脑子果然清明了许多。
她挥挥手,示意万宝才让下一个人上来。
一阵清风拂过,梦然习惯性地抬头伸手去接对方的书,然后……愣住了。
两只鸟头互相对视,一只是戴胜,另一只是鲸头鹤,这一望便是万年。
画面过于尴尬,气氛逐渐凝滞。
梦然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张面具,当日翼族人送来的时候,因为这面具造型太奇葩,大伙儿很是嫌弃,唯独温云跟朱尔崇一人拿了一张走。
鲸头鹤这张面具被朱尔崇拿给自己用了,所以面前这只戴胜肯定就是温师妹!
而且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显然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眼下后面还排了这么多人,梦然也不好摘下面具同温云解释这些事,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叠话本给签满名,然后飞快地递回去。
好在温云一贯极为懂事体贴,在这种情境下也没有选择大呼小叫,而是默默地收下书就离开了。
梦然心中已是一片绝望。
完了。
要知道她就是在写黑化师尊时开始放飞自我,疯狂飙车的,这一系列故事一册比一册刺激,后面的车速堪比星云梭!
这要被正主看出来了,她正在写的《独臂剑修无情剑》怕是要坑了。
梦然心神不宁地签完剩下的这些话本,把后续的摊子留给万宝阁后,飞快地跑路了。
她径直奔向第十峰,怀里还抱着一个书匣,正是先前预备给温云留的限量版话本合集。
但是该如何说呢?
梦然在山下踌躇着,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咦?梦然师姐,你怎么来了?”
梦然猛地抬头,却见温云正朝着这边走来,她一时发慌,飞快将手中的话本递过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温云下意识接过,待看清这是何物后眼睛逐渐睁大,语气激动:“竟然是这个!梦然师姐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变扭,好像是温师妹气急了开始反讽似的。
梦然很是不安,和温云这么多年的情分了,她着实不愿意丢。
“温师妹,我……”
“你知道我喜欢梦仙人,所以特意为我去抢这套限量版,这样的心意我真是太感动了!”温云赶紧收下书,紧紧握住了梦然的手:“我听说这套书很难抢,你大概也是花了大价钱二手收来的吧?”
“我……”
“唉,你不该去买的!”温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颇有些忿忿:“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梦仙人就是咱们的同门,而他瞒了我们这么久,真是太过分了,我正打算去找他算账,让他给我单独写两篇独家番外看呢!”
被催番外警告的梦然后背一凉。
她正要道歉的时候,就听温云道——
“你猜梦仙人是谁?原来他就是朱师兄!”
哦,原来梦仙人是朱尔崇啊……嗯?
梦然茫然地抬起头,愣愣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温云有理有据地回答:“今日我看到了翼族送的面具,那只鲸头鹤的被他拿去了,若就这也算了,毕竟翼族可能私下还另做了面具,但是我在那桌上还发现了你新研制的花酿,那酒只有咱们几个得了,旁人都没有对吧?”
梦然僵硬地点了点头。
温云满意地笑了:“更重要的是,后来我在万宝阁门口蹲守了许久,待人群离开后,果然看到他在里面整理桌椅笔墨。”
“……”那是因为梦然当时忙着逃跑,把烂摊子都丢给朱尔崇了。
梦然精神恍惚地被温云牵着往第二峰走。
刚到山下,迎面从飞剑上落下个人来,正是累得够呛的朱尔崇。
他也看到了温云和梦然,大步走过来打招呼:“梦然师姐,温师妹,你们怎么来了?”
温云带着莫测的笑容看着朱尔崇,挽了挽袖子。
“朱师兄,在万宝阁忙了一天的签售,可是辛苦了?”
朱尔崇下意识地笑答:“还好还好……嗯?温师妹,你怎么知道的?!”
温云一把抓住他:“我居然没想到,梦仙人竟在我身边!”
朱尔崇懵了:“什么?梦仙人?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别装了!我明早见不到十章番外,就把你丢去跟小火龙一起烧砖!”
梦然师姐默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朱师弟,你保重。
*
是夜。
第六峰上,梦然的院中传来了朱尔崇的痛哭声,他正跪求梦然师姐写十章番外。
而第十峰上,叶疏白略微不解道:“你其实看到面具后是谁了,为何非要说是朱尔崇?”
以他跟温云的修为,那张面具其实压根就是摆设罢了。
温云往叶疏白的怀里缩了缩,笑道:“我总不好意思用拳头去强逼着梦然师姐写嘛,只好辛苦朱师兄去求她啦。”
叶疏白默。
温云啊温云,这一招,你用得未免太熟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