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一)

  第一百二十章
  大地之下。
  冥府。
  “嗯……”
  有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银白色的发丝在他的身后随意的披散着, 绛紫色的缎被因为坐起来的动作而从身上滑落,一直滑到腰腹间,露出了白皙的胸膛, 以及薄薄一层的肌肉肌理, 柔韧而又充满了美感。
  一双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搭在了那纤细的腰上面,随后略一用力,将他又给重新的摁回了床上。
  “别闹, 达拿都斯。”阻止了他的那个声音里面带着浓重的倦意,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一样, “陪我……再睡一会儿……”
  “修普诺斯?”
  达拿都斯喊了一声。
  他身边的兄长听到了, 于是翻过身来, 微笑着来看向他:“怎么了, 达拿都斯?”
  这是与过往的数万年所发生的事情, 别无二致的景象。
  “……”
  达拿都斯抿直了自己的唇角, 有些纠结的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他最终这样回答。
  但是这样的答复显然并不能够让修普诺斯满意,达拿都斯看见对方朝着伸出手来, 抓住了一把他散在身侧的长发,但是并不用力,只是看着那些像是缎子一样的银色发自指缝当中溜走。
  “和我都已经有不能说的话了吗,达拿都斯?”
  金发的神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语气听上去很是有几分哀婉的意味在里面。
  “你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啊、啊?不是,我没有……”
  达拿都斯一边手忙脚乱的想要解释, 但是一边却又觉得那样的一种违和感像是更加的浓郁了起来。
  是这样的吗?
  修普诺斯一直以来, 真的都是这样的态度吗?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面像是被谁蒙上了一层的白雾, 导致了那些对于过往的思绪和记忆全部都变的不分明了起来。
  恍惚之间, 只能够听见兄长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是的,怎么又发现了……明明平时看上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样的地方充满了奇怪的敏锐和感知能力……”
  再后面的话,他便也不怎么能够听清楚了。
  发生在修普诺斯身上的不对劲全部都因为那一层迷雾的关系而被遮掩和修饰,即便是达拿都斯时常会觉得有什么地方充满了违和感,但是要不了多久,这样的记忆都会在他的脑中被掩盖和遮蔽。
  然后等到下一次,再察觉到不对劲、再一次被迷惑和遮蔽,如此周而复始,像是一个永远都逃不出去的、无法拯救亦无法挽回的噩梦。
  而在此之外更可怕的则是,对于这一切的发生,达拿都斯根本无从记得。
  他仿佛被就这样关在了这一个无形的、同时也没有尽头的牢笼当中。
  “……!”
  达拿都斯猛的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里写满了惊疑不定。
  他身边躺着的修普诺斯被达拿都斯这样剧烈的动作给惊醒,揉着眼睛望过来:“怎么了,达拿都斯?”
  声音里是不容错认的亲昵和温柔。
  达拿都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话。
  他久久的、久久的,注视着自己的兄长,注视着自己从被孕育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伴随在身边的半身,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一样。
  修普诺斯也不说话,只是面上挂着笑容,任由达拿都斯打量自己。
  他们沉默的对视了许久,终于,在某一个时刻,修普诺斯先开口打破了这样的寂静:“怎么了?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修普诺斯。”
  达拿都斯喊了他一声。
  “你为什么开始喊我的名字了?”
  修普诺斯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迷茫,但是很快的便被他遮掩起来:“嗯?”
  他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反问:“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叫你?”
  最后两个字被他在唇舌之间轻轻的念诵,尾音却又些微的上扬,是本人都不一定注意到的小小的癖好和习惯。
  而达拿都斯也终于是确认了什么。
  他的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来,只是朝着修谱诺斯伸出了手臂。床铺虽然巨大,但是毕竟是抵足而眠,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远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修谱诺斯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避着、亦或者是防备达拿都斯,这就给了达拿都斯非常方便的机会,让他可以顺畅无阻的将自己手中那灰色死气所凝聚而成的刀刃送入修谱诺斯的胸膛。
  神的血液是金色的,淅淅沥沥的滴在雪白的床单和绛紫色的缎被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记,开出来了糜艳的花。
  “达拿都斯?”
  修谱诺斯抬起眼来,十分不解的看着他,目光包容,仿佛即便是自己被这样对待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怪罪达拿都斯的意思,甚至是都不会对他动手。
  然而面对这样的修谱诺斯,达拿都斯的面上却是一派的冷漠,细细看过去的话,那一双眸子里面甚至还有着某一种冰冷的肃杀在其中。
  “别装模作样了。”他冷声道,“你根本就不是修谱诺斯。”
  银发的神明轻轻的转动着自己手中的刀刃,一下,又一下。修谱诺斯的心脏被剖成了一片一片的薄如蝉翼的半透明膜翼,然后散开来,像是开败了的萎蕤的花。
  但是修谱诺斯却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疼一样,朝着达拿都斯露出来了一个愉悦的、不知为何其中似乎还夹杂了某种扭曲的情绪的笑容:“怎么发现的?”
  “修谱诺斯……他很少叫我的名字。”
  达拿都斯喉结滚动。
  “他叫我小塔。”
  不是达拿都斯,不是备受身为初始神的母亲所宠爱的二代神子,不是掌管死亡的主宰。
  而仅仅只是那一个,当年会依偎在自己的身旁的,细细软软的叫着的狼崽。
  是世界上唯有那一个人会去喊的名字。
  所以,当这一个“修谱诺斯”在用“达拿都斯”这样的称呼喊他的时候,死亡的神明便清楚明白的意识到了一点。
  站在自己面前的,绝对不是他所熟悉的兄长和半身,而是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居然敢如此胆大包天的使用者修谱诺斯的身体和身份,行走于此世间,达拿都斯如何能够不为此而感到震怒。
  但是在那些之下,更重要的事情应该是……
  “他在哪里?”
  达拿都斯问。
  “修谱诺斯……他在哪里?!”
  然而面前的窃贼却只是用高深莫测的目光看着他,半晌才咧了咧唇角,露出来了一个饱含着恶意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呢,达拿都斯?”
  他问。
  “修谱诺斯……不是就在这里吗?”
  “闭嘴!”
  达拿都斯从床上一跃而起,压住了对方,手中的刀刃更深的送入了胸腹当中。
  “奈亚拉托提普!”
  但是被这样直截了当的揭穿了身份的奈亚却并没有表现出哪怕是半分的惊惶、不安……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来。
  只是有无数的黑雾形成的利爪和形似触手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面翻涌了出来,牢牢的攀附上了达拿都斯的身体。而在他身下的奈亚拉托提普则是弯起眼眉,一个绝对不是多么让人觉得愉快的笑容。
  “你都在说什么呢?”
  达拿都斯听见他道。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
  “我……不,修谱诺斯,一直都在这里。”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傻的吧,达拿都斯?你难道真的就从来都不知道——”
  “当年黑夜女神所孕育的,究竟是双胎、还是只有你一个?”
  达拿都斯抿直了唇角。
  他不清楚吗?
  他当然清楚。
  从始至终,黑夜女神尼克斯那一胎,都只有一个孩子。
  黑夜孕育死亡,却从未诞下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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