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回六司一局的途中,胡善围一路思忖着,蓦地有一颗小石子砸在石青色马面裙裙摆上,胡善围一瞧,果然又是沐春。
  他什么时候能够改掉扔小石子叫人的坏习惯?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沐春站在一颗樱桃树下,朝她招手,“善围姐姐,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正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的季节,樱桃树结满了一簇簇青色的小樱桃。沐春头戴网巾,穿着缂丝金线的飞鱼袍,唇红齿白,霎是好看。
  鉴于沐春劣迹满满,胡善围不敢过去,当做没看见,继续前行。她目前无权无势,不想招惹这个亦正亦邪的混世魔王。
  沐春见她不所动,顺手抓了头顶一簇青樱桃扔过去,“喂,别走啊,我真有事。”
  裙摆再次被砸,胡善围又不是木头人,一时有些恼火,她转身说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诉范宫正去。”
  沐春左右环顾无人,立马跑来,将胡善围拉到樱桃树后面,善围挣扎大叫。
  “别让其他锦衣卫发现。”沐春捂住她的嘴,善围张口就咬。
  沐春忙放开手,手指两排整齐的白色牙印!
  沐春疼的直吹气,“哇哇哇,你属狗的吗,见人就咬。”
  胡善围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沐春震惊了,他用带着牙印的手掌捂脸,“我爹都没打过的脸,你为什么打我?”
  恶人先告状,胡善围顺手折了一根樱桃树枝防身,“你对我动手动脚,言语轻薄,我虽官职低微,却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沐春指着胡善围,“你你你,不知好歹,要不是我去顶罪,了结案子,你这时候还在宫正司受大刑呢。”
  沐春将纪纲受毛骧之命,给她饭食里下桃花粉,逼她出宫的事情说出来。
  沐春:“……你在宫外得罪过毛大人?或者你的家人和锦衣卫有关系?”
  胡善围半信半疑,沐春的话不靠谱,但是能让纪纲托付性命的,除了毛骧,好像没有别人。”
  胡善围始终和沐春保持一棵树的距离,“我们胡家只是普通市井商户人家,和官场的人一概没有瓜葛。”
  当年常遇春屠苏州城,胡家人除了胡荣和她,都死绝了。
  沐春又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后妈在背后使坏?”
  胡善围肯定摇头,“陈氏娘家是开南北杂货铺的,也是市井小商户,无人做官。”
  其实胡家有做官的——就是她胡善围,八品女史。
  沐春沉吟片刻,“不可能啊,你一个藏书楼的抄书匠,平日连南京的城门都不出,为什么毛大人非说你和军国大事有关系?和你过不去,非要把你逐出宫?你仔细想想,家里真没做官的了?”
  胡善围听到“军国大事”四个字,脸色一变,“我的未婚夫,曾经是金吾后卫的一名百户。”
  百户是六品武官。
  沐春问:“‘曾经’?他现在在何处当差?”
  已经三年了,提起未婚夫,胡善围心中依然有坠痛之感,语气却淡淡的,“在朝廷第二次北伐时,战死沙场。”
  沐春双手一拍,“这就对了!肯定是你未婚夫的关系,毛骧认识他,两人有过恩怨情仇,否则,毛骧为何非要逼你出宫。”
  金吾后卫和锦衣卫大本营都在都城,属于禁军,只听命于皇上,毛骧和未婚夫相识,也实属正常。
  可是毛骧为何要针对我?难道未婚夫的死有蹊跷
  胡善围好像身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周有怪兽出没,她能感觉到危险,却触不到那些怪兽。
  沐春问道:“你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查一查。”
  “王宁。”胡善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沐春呵呵笑道:“他们都叫我混世魔王,富贵闲人,我就是闲来无事,找点事情做。不过,我有个条件——”
  胡善围一见这张厚颜无耻,笑容猥琐的脸,就心生戒备,她连连退后三步,怕被他轻薄,“你想怎么样?”
  沐春指着左脸四个隐约的手指印,“把你胭脂水粉借给我一用,我要遮一遮。”
  毛骧,锦衣卫指挥使,一品武官,权倾朝野。
  我,后宫八品女史,无权无势。
  实力对比悬殊,如果想要搞清楚毛骧和未婚夫之谜,就必须用到沐春,沐春是锦衣卫的,近水楼台。
  胡善围权衡利弊,点头答应,去妆奁取了脂粉,来到樱桃树下,“给你。”
  沐春恬不知耻的把左脸递给她,“我一个大男人,不懂调脂弄粉,你给我上妆。”
  来都来了,就把他当做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吧。
  胡善围调了脂粉,往他脸上抹去,柔软的指腹时不时触到少年人刚刚长出来的刚硬胡茬。
  下巴酥酥麻麻的,很舒服。沐春觉得,这一巴掌,挨的挺值。
  第15章 防火防盗防小春
  三日后,宫正司大考,四十四名新女官全部通过。
  这个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毕竟是层层选拔出来的女官。若连一场宫规礼仪考试都应付不了,怎么应对将来繁琐沉重的宫务呢。
  考试结果宣布之后,六司的六大尚宫还有宫正司的范宫正,这七个宫廷官阶最高的女官开始“抢”中意的人才。
  是的,人才在任何时代都是抢手的,尤其是学霸。
  四十四个女官的名字写在木牌上,等候挑选。六司一局都有六个名额,六七四十二,剩下两个女官最后按各部门实际空缺情况再填进去。
  六司一局都相中了年仅十三岁的状元沈琼莲,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面相温柔和气,但工作起来威风八面的宫正司的范宫正说道:“沈琼莲学识渊博,但年纪尚小,性情不定,宫正司正打算把宫规重新修正一遍,如有她协助,事半功倍不说,还能磨炼她的耐性。”
  尚仪局的崔尚仪长相足以入画,“尚”字辈最美的女官,她绝对不算年轻,但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好像格外得到岁月的眷恋。
  崔尚仪声音捎有些慵懒,听起来暖暖的,“尚仪局即将开课,教习宫女读书识字,还有谁能比状元更有资格当教习的呢?”
  尚服局的王尚服不乐意了,“崔尚仪,上一次入选的状元被你抢走了,这一次你得让一让,不能总是掐尖啊。”
  崔尚仪噗呲一笑,“其他可以让,唯有人才不行。”
  尚功局的宋尚功还没来得及开口抢人,就被尚宫局的曹尚宫顶回去了,“沈琼莲女红一般,尚功局要指导宫里女人们的针线,沈琼莲的长处是笔墨诗文,她来我们尚宫局最合适了。”
  尚宫局直接协助皇后统领六宫,权力最大,是六司之首,故曹尚宫此话一出,宋尚宫被当面扫了面子,却也不敢再顶回去,忍了。
  听起来都是“尚宫”,官阶一样,发音一样,可是“尚功”和“尚宫”差远了。
  其余六局或多或少受制于尚宫局,但宫正司除外。
  范宫正呵呵一笑,“既然大家都要争,一个人退让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我提议用一个最公正的方法抢人才——我们抓阄,谁抓住沈琼莲,她就是谁的。”
  宋尚功第一个举手,“我同意。”
  不同意也不行啊,抓阄是尚功局得到状元最大的希望!
  王尚服和崔尚仪相视一眼,齐齐举手。
  尚食局的徐尚食,尚寝局的赵尚寝相对安静,她们见大部分都举手了,也随之举手。
  曹尚宫见一边倒的局面,不同意也得同意,她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大家就比谁的手气好——反正过年打叶子牌的时候,我可从来没输过。”
  范宫正要宫正司的女史拿出七张纸,在其中一张画了胭脂记,折起来,投进木匣子,大家伸手抓阄。
  范宫正摇了摇木匣子,“谁先来?”
  曹尚宫说:“结果有好有坏,不过,我最讨厌等待,我先来。”
  曹尚宫起身抓了一张纸,打开一看,白板,不禁有些动气,她将纸片往桌上一扔,脸色不好看,可惜了,好端端的人才。
  范宫正将曹尚宫扔的纸片放到一边,吩咐小宫女,“给曹尚宫另沏一杯莲心茶,给尚宫去火。”
  “是。”小宫女应下,果然冲泡了一杯清亮的莲心茶。
  曹尚宫碰都不碰。
  范宫正轻描淡写的说道:“曹尚宫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宫正司的茶?”
  曹尚宫皱着眉头抿了一口,忒苦,放下。
  直到曹尚宫把莲心茶咽进去,范宫正才伸手第二个摸,也是白板。
  漂亮的崔尚仪觉得气氛有些严肃,遂打趣道:“听说每个人的运气都是有限的,用在这一头,另一头就欠缺运气。过年大家聚在一起打叶子牌的时候,范宫正和曹尚宫总是大赢家,我们只有输钱的份,今日轮到不用费脑子的抓阄,估摸我能有点运气。”
  言罢,崔尚仪伸手第三摸,打开一瞧,殷红的胭脂赫然可见。
  众人皆是惋惜一叹,崔尚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从此以后,沈琼莲归我们尚仪局。”
  崔尚仪将写着沈琼莲的木牌取走,拿到自己跟前。
  除了沈琼莲的去处有争议,接下来争议最大的就是胡善围。
  只不过,大家都想要沈琼莲,都把胡善围往外推,躲着她。
  为何?
  无他,因为沐春这个混世魔王。
  胡善围刚刚进宫学宫规时,凭着惊人的手速和准确的记录成为热门人选,何况她才入宫就得到马皇后赐的靴子,可谓是头一份。
  但是桃花粉风波事件,六局一司都知道她都是混世魔王沐春盯上的人。
  这就麻烦了,胡善围固然是个人才,但沐春是个闯祸精,万一再来个类似的桃花粉事件,整个局都要被拖累。
  沐春有皇上皇后当靠山,无人敢惹——连怀孕的胡贵妃都让他三分。
  惹不起,躲得起。
  于是乎,挑选到最后,连三十九“高龄”的福建人江全都被尚服局抢走了,就剩下胡善围的木牌子孤零零的躺在桌子上,无人问津。
  六司一局七个大佬面前都堆起了高高的木牌,四十三个女官都有去处,写着胡善围名字的木牌搁在桌子中间,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骄傲的曹尚宫“开球”,首先把球踢给她经常欺负的宋尚功。
  “宋尚功,你不是经常抱怨尚功局缺人吗?胡善围就归你了。”
  宋尚功尴尬一笑,“这个……尚功局的确一直缺人手,但是曹尚宫刚才也说过了,我们尚功局主管女红,针线活计不能差。胡善围好是好,就不太适合我们尚功局。”
  宋尚功开始传球了,踢给尚服局的王尚服,“王尚服,胡善围刚刚进宫时,你问的最勤,和她单独说过话,既然你那么喜欢她,就收了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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