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艾
殷明鸾在桌边徘徊了一下, 一咬牙,皇兄在外面寻花问柳不怕, 她心虚什么。
殷明鸾坐下来, 问道:“今晚是为了玩乐来画舫的?”
殷衢:“不是。”
殷明鸾听了,想到另一种可能,有些不安:“调查?”
殷衢:“是。”
殷明鸾:“……调查什么?”
殷衢沉吟片刻, 说道:“这件事, 你不需要知道。”
殷明鸾泄气,她还以为殷衢真的会言无不尽。
殷明鸾有点赌气:“时候也不早了, 皇兄早些歇息。”
殷衢打定主意盯着殷明鸾入睡, 免得她又偷偷溜出来到处乱跑。
殷明鸾看着殷衢没有动作, 再次提醒:“皇兄, 我要睡了。”
殷衢:“嗯。”
殷明鸾也不敢真的撵走殷衢, 她走近内间, 关上门,放下帷帐,她衣服也没有换, 和衣躺下了。
她往外道:“皇兄, 我睡了。”
殷衢依然只是回答:“嗯。”
殷明鸾靠着枕头倚了下来, 发丝铺满了半张床。
模模糊糊的, 她似乎看到殷衢坐在外间的身影。
一阵轻微脚步声, 有人在敲门:“公主……明鸾。”
殷明鸾一激灵:“谁在外面?”
门外, 裴元白叩门的手举在半空中没有收回, 他缓缓说:“裴元白。”
殷明鸾麻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了门边。
殷衢看着殷明鸾急匆匆,身上衣服却都穿得好好的, 挑了挑眉。
当着殷衢的面, 殷明鸾很不愿意和裴元白扯来扯去,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找我做什么……不,我不关心,你赶紧走吧,我要歇息了。”
裴元白有些着急了,他急切想要剖白自己的心意,他说道:“明鸾,我……”
殷明鸾尴尬地回头,看见殷衢脸上的线条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冷峻,她呵斥道:“裴元白,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明白吗?”
裴元白有些黯然道:“我明白。”
殷衢用两指的关节轻轻叩击了桌面,殷明鸾循声望过去,殷衢沉思地看着她,神色平静,但是那两声敲击声显然是在催促她回去。
裴元白在门外,同样听到了房间内轻轻的叩击声。
他一愣,道:“明鸾,里面……有人在?”
殷衢站了起来,缓步向殷明鸾走了过来,屋内的烛火光将殷衢高大的身影拉得更长,门后的裴元白认出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影子。
裴元白一下子脸色变得惨白,他听见屋内那人声音低沉,喊道:“明鸾。”
殷明鸾回头,对于殷衢的这个称呼感到有些许的奇怪。殷衢一贯以封号称呼她的,突然间改了称呼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应。
过了好一会儿,裴元白失神落魄地离开了。
殷衢站着看殷明鸾,眉眼在烛火下显得有些难得的柔和。殷明鸾以为殷衢会要数落她,或是要说些什么,但是殷衢没有。
殷衢迈步越过了她,推开了门,又关上了门。
殷明鸾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裴元白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殷明鸾这一晚上睡得不好,她索性睁眼看着,忽然她看见窗子那边透出了濛濛昏黄色的光,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就是“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殷明鸾坐了起来,那是殷衢的屋子。
殷明鸾摸索着,在黑暗中将衣服穿好,悄悄走出了门。
殷衢从客栈走出来,走进一个破败的小巷子中,这巷子里的砖瓦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墙上的红砖都褪了颜色,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气象,在夜色下,显得有些吓人。
殷明鸾跟在后头有些紧张,她一头热地跟了出来,本来一回会看见殷衢夜会佳人,没有想到殷衢却是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若是要她这个时候转身走,她还情愿跟着殷衢。
前面有她皇兄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后面可是漆黑的夜。
殷明鸾鼓励自己大胆一些,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得有些紧了,她没有发现自己明显的追踪。
但是殷衢的脚步放慢了一些。
殷衢终于走进了一间早已废弃的屋子里,殷明鸾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她才踏进里面,房门就一关。
殷衢脸上带着一些严峻,说道:“跟紧朕。”
殷明鸾深吸一口气,有点想要尖叫,狠狠憋住了,用力点了点头。
巷子里远远地响起狗吠声,在这夜间格外渗人,殷明鸾突然猜到,今夜殷衢可能是在做一个危险的事情。
但是殷衢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惧,而是带着一种计划中的气定神闲的态度。
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殷衢握住殷明鸾的手腕,说道:“走。”
殷明鸾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殷衢用力扯走,转身之际,她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划过眼前,映着冷冷的月光,然后光华熄灭。
殷衢扯着殷明鸾却走在不平整的阶梯上,躲到了下面。殷明鸾问道:“皇兄,这是哪里?”
殷衢答:“地窖。”
殷明鸾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忽然扑向了殷衢。
殷衢刚刚掩上门,就感到一双软绵绵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他原本自若的神态忽然间消失,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殷明鸾感到了殷衢身上奇怪的僵硬,但是她没有多想,她在殷衢腰间急匆匆地摸索着,殷衢忍无可忍,按住了她的手。
但是殷明鸾挣脱开,继续进行着这恼人的探索。
地窖入口处,有人拿着火把绕了一下,那人同旁边的人说道:“下面会有人吗?”
殷衢一手环住殷明鸾的腰,一手到后面,穿过殷明鸾乌黑的发丝,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埋进自己怀里。
殷明鸾瞪大了眼睛,可是也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动。
上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这短短的一瞬间,于殷明鸾来讲,仿若永恒。
她能听见殷衢的心跳,有些急。
她想,皇兄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泰然自若,这就是君王必备的逞强绝技吗?
终于,对面上的人说:“黑黢黢的,那位不会下去的,走吧。”
听见他们远离了地窖入口,殷明鸾松了一口气。
殷明鸾猛地被扯出殷衢的怀中,她抬头看着殷衢,看见他神色莫名。她的手腕被殷衢握得紧紧的,举在半空中,这姿态让殷明鸾觉得她似乎是一个罪犯,或者一个流氓。
殷明鸾举着手腕,转动了一下,轻轻哼着:“疼。”
殷衢像是被烫伤了般,飞快地放开了她的手。
殷明鸾小心问道:“皇兄,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了?”
殷衢摸向了腰间,摸到两手空空,他腰间佩戴着的玉佩早已不翼而飞。
殷衢的目光又落在殷明鸾脸上。
殷明鸾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殷衢问:“你刚才在找朕的玉佩。”
殷明鸾点头:“对。”
殷衢整个人忽然间变得阴沉下来,他说道:“莽莽撞撞。”
殷明鸾没有留心听殷衢的话,因为地面上的声音忽然间更加杂乱起来。
像是有两队人马起了争执,然后骚动停止,一切归于平静。
有人朗声道:“陛下,微臣救驾来迟。”
殷衢带着殷明鸾走了上去。
殷明鸾看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对着殷衢单膝跪下,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寻常见不到的锦衣卫。
他们的手中大多持着剑,将剑刃横在另一些身着夜行服之人的脖子上。
殷衢让跪地的男子起身,说道:“宋卿不必多礼。”
殷明鸾便知道了,这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吉。
她更明白了,今夜殷衢的出行,就是一招引蛇入洞。
殷衢是出宫查事的,殷明鸾不知道殷衢是否已然查到了线索,她只知道,今晚跟着来的这些人是给殷衢送线索来的。
殷衢沉声说道:“打入诏狱。”
宋吉动作麻利,吩咐一声,这群锦衣卫连带着黑衣人转眼间如同潮水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明鸾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想起睡前殷衢一直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原来是不想她掺和道今晚的事。
可是她却违背了殷衢的命令。
殷衢的目光带着审视,殷明鸾觉得皇兄的眼睛虽然不严厉,却令人胆寒。
仿佛下一刻就要拷问她。
殷明鸾顺势打了个哈欠,说道:“困了。”
她装作困得不行的样子,摸索着走到床铺边上。
这间屋子许久没有人住了,床铺上只有薄薄一层草席,灰尘积累了数十年,殷明鸾忍住心中的嫌弃,倒了上去。
她背对着殷衢,听见殷衢说:“别装了,回宫。”
殷明鸾死死闭着眼睛。
回宫?不是说因为太晚了,不想回宫引起骚动吗?现在都后半夜了。
原来在外面住店,也是皇兄的刻意安排。
殷明鸾刻意放重了呼吸,实际上她是真的有些困了。
殷衢等了许久,听见殷明鸾的呼吸声渐渐和缓,他走了上来。
殷明鸾真的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浑身一轻。
她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折服于困倦。
她抓着殷衢的前襟,磨蹭了一下脑袋。
殷衢一怔,抱着殷明鸾的手紧了一紧。
殷明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疑惑地发现自己不是在破屋里的草席上,而是在醴泉宫柔软的床上,枕头边上,摆着一只青白玉镂空云龙纹佩。
昨晚她撑到后半夜,现在尽管是醒了,可是头脑依旧昏昏沉沉的,她想着,自己应该再睡一会儿。
可是玉秋走了进来,看见殷明鸾开始睡回笼觉,双手绞了一绞,不知道该怎么办。
殷明鸾闭着眼睛说:“玉秋,什么事?”
玉秋说:“公主,宫里学堂重新开了,一大早那边就派人催公主去上学。”
殷明鸾一个激灵:“什么?”
看着殷明鸾醒来,玉秋将她扶起,手上一凉,触到枕边的青玉佩,玉秋说道:“昨晚张公公替陛下传话,说‘若公主实在喜欢这玉佩,便赏给公主,不必眼巴巴总盯着。’”
玉秋说完,觉得这话好像不好听,补充了一句:“这是陛下原话。”
殷明鸾拿着这玉佩,恼得不行。
不就是抱了他一下嘛,皇兄实在小心眼。
玉秋见殷明鸾握着玉佩迷迷瞪瞪,疑心她是困了,玉秋重复了一遍:“学堂重开,嘉阳公主已经去了,公主不要迟太久。”
殷明鸾感到头痛,她一边伸着手让玉秋给她穿衣服,一边问道:“怎么这样突然,开学堂?”
玉秋也不清楚,只是说:“也许是嘉阳公主的亲事定了,让她在出嫁之前先学学规矩吧。”
殷明鸾坐到镜台前,由着玉秋为她打扮,玉秋小心地用珍珠粉为殷明鸾扫了扫脸颊,这个时候多善过来了。
多善听从他干爷爷张福山的吩咐,小跑着来醴泉宫请人。
多善站在外间:“公主,陛下和嘉阳公主,泰宁公主等几位公主已经动身去了。”
“皇兄?”殷明鸾问道。
她突然间想起来宫外时候殷衢说的话,要把她送到学堂去学规矩。
就算是报应的话,也来得太快了些吧。
殷明鸾穿戴好,跟着多善走出了醴泉宫。不凑巧,天下了点小雨,殷明鸾一时没有防备,任由雨水打湿了眉眼。
玉秋连忙撑开伞,端着殷明鸾的脸说道:“眉毛有些打湿,这可怎么好?”
多善害怕讲究的长乐公主又折回去梳妆打扮,忙说道:“公主,今日去学堂,也就是见见几位公主,陛下训一训话,没有什么旁人,妆花了也不打紧。”
殷明鸾说道:“仪容不整面圣,那是大不敬。”
多善嗨了一声:“陛下也看不出来公主美丑。”
殷明鸾觉得这话说得顶有意思,笑了一笑,说道:“怎么就看不出来我美丑呢?”
多善想多没想,当个趣事说道:“那日干爷爷同我说的,陛下疑惑怎么那么多青年才俊为公主倾倒,陛下问,公主很美吗?”
多善说完,突然发现没有人回应,左右以往,身边没有人了,玉秋举着伞和殷明鸾停了步子。
多善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这事由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样阴阳怪气的。
那可是以美貌著称的长乐公主,她怎么能容许别人对她的美貌质疑?
多善连忙补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陛下不是这个意思……啊,公主,公主别走。”
殷衢高坐堂中,静静提笔写字。
底下坐着嘉阳公主殷宝华,还有几个年幼的小公主。
今日只是过来和诸位姐妹见见面,陪读人选还没有选定。殷宝华闲极无聊开始把书翻得哗哗响。
泰宁公主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聪明谨慎,她对着皇姐轻轻嘘了一声,殷宝华便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殷衢,似乎没有引起注意。
门口响起脚步声,殷明鸾柔柔的声音先响起来:“长乐来晚了,万望皇兄和诸位姐妹恕罪。”
殷衢抬眼看过去,眸色微微一暗,他手指还捏着一页纸,他稍微一用力,纸张一下子破开,殷衢低头,半天没有心思看这页写着什么,他翻过了这一页。
殷宝华皱着眉,觉得自己还是很讨厌殷明鸾。
至于吗?不过是宫里这几个人,盛装打扮,是要把谁比下去?
殷明鸾本就颜色艳,今日不知怎么的,眼瞅着更加明媚动人了些。
外间下了雨,天色暗暗的,屋里点着灯,显得沉闷又暗淡。可是殷明鸾一进来,像是点亮了一切。
殷明鸾本来是随意装扮了一下,但是半路上听见了多善转述的殷衢的评价,一下子她很是不服气。
她转身回宫,重新装扮,细细描绘了眉眼,扫了胭脂。揽镜自照,一对蛾眉如同用细细丝线勾画,一双杏眼微微斜睨,潋滟着一池春水。
她换好了衣服,走到了学堂门口。
可是她有些沮丧地发现殷衢的目光和寻常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倒是殷宝华和几个小公主或嫉恨或艳羡地看着她。
殷明鸾走到殷衢跟前,对着殷衢行了礼:“皇兄金安。”
殷衢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抬手示意殷明鸾落座。
殷明鸾坐到了空座上,看见殷宝华在朝她咧嘴笑。她无视了殷宝华的目光。
殷明鸾不太开心地发现,皇兄眼中的她,似乎真的没有美丑之分。
殷衢见人到齐了,放下笔,说道:“原先朕没有差人管你们,结果一个个学得不成样子,”他用目光扫了一眼殷宝华和殷明鸾,见她们两人低下了头,接着说道,“今日,朕先看看你们的文章,不拘什么题目,就论论《四书》 吧。先写完,待朕看过可以,就先回去。”
殷明鸾心里哀叹一声,可是没有法子,全喜已经为她铺好了纸笔。
屋子里清净了下来,几位公主都开始拧着眉头奋笔疾书。
殷衢手中拿着书,似乎在看书,却心不在焉,他抬起头,扫了扫全场,目光终于落在殷明鸾的身上。
仿佛是突然间,他发现殷明鸾长大了。
他的心像被攥住了,然后缓缓地松开。
他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殷明鸾,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视角。
她并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个娇艳明媚,年岁正好的少女。像是一只沾了水的桃花,灼灼地开着。
但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这朵桃花开着。
若靠近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捏碎她。
底下坐着的泰宁公主抬起了头,殷衢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泰宁公主站起来,声音还带着一些奶声奶气,说道:“皇兄,我写完了。”
殷衢展开泰宁公主的答卷,看着歪歪扭扭的字,没有什么反应。
不能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写出什么锦绣文章。
殷衢淡淡说:“泰宁可以回去。”
泰宁公主喜笑颜开,对着殷衢行了万福,就带着小宫女逃似地离开。
几个年幼的公主如法炮制,殷衢没有难为她们,都许了她们离开。
殷明鸾开始急了,匆匆写了收尾,就站了起来,呈给了殷衢。
她等着殷衢允她回去,像对其她公主那样,但是殷衢却很仔细地开始看她的一字一句。
殷明鸾暗叫不妙。
过了好一会儿,殷衢抬头,他很细致地看了殷明鸾一眼,从她的眉毛看到了唇上,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但是殷明鸾这会儿很紧张地等待着殷衢的裁判,并没有注意到殷衢的眼神。
殷衢移开目光,说:“收尾匆忙,立意也平平。”
殷明鸾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问道:“我回去再润色?”
殷衢盯着殷明鸾的眼睛:“朕说过,朕觉得可以,才可以回去,”他低头看了看殷明鸾的文章,复又把目光移到殷明鸾的脸上,“接着写。”
底下的殷宝华噗嗤笑出了声。
殷明鸾苦着脸回到座位上,继续捏着笔头写文章。
高坐上面的殷衢重新翻开了自己的书,他却有些看不进去。
方才不必要这样挑剔殷明鸾的文章,只是他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想让殷明鸾留下。
殷明鸾又一次站了起来,和她同时站起来的还有殷宝华。
殷衢将两人的文章看了,说道:“长乐留下。”
殷宝华欢喜雀跃:“我可以走了?”
室内于是只剩下殷衢和殷明鸾,殷明鸾有些头疼地看着自己的文章,说道:“皇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写了。”
殷衢道:“先搁着吧,你今日就坐在这里,安心看书,免得到处乱跑。”
殷明鸾虽然回不去,可是见殷衢没有坚持用文章折磨她,也就欣然同意。
她随意抽出了一本书,摊在桌面开始看。
看着看着,就渐渐陷入了梦境。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张福山扯着嗓子喊道:“陛下,裴府着火了。”
殷明鸾还以为是在梦中,等她回过神来,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学堂里已经没有人在。
殷明鸾出门问全喜全福:“皇兄去哪儿了?”
全喜全福说道:“方才听说了裴府着火,陛下就出去了。”
殷明鸾惊异:“裴府着火?”
接下来好些天里,宫里气氛格外肃穆起来,像是乌云压着城门一般,让人不自觉地开始不苟言笑,小心谨慎起来。
慈宁宫和坤宁宫两位姓许的主子许久不出宫门,搞得殷明鸾都开始怀疑,裴府的那把火是不是姓许的烧的。
又过了些日子,传来一个阖宫震惊的消息。
皇上允了一个宫外女子进宫,封作更衣。那女子据说是裴家的远方亲戚。
殷衢自登基以来,后宫从未添置过新人。宫中嫔妃虽然鲜承雨露,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没有,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陡然出现了一个从宫外带来的容更衣,不啻于一声惊雷响彻宫廷。
后宫乱成一团,各位娘娘火烧眉毛之际,又听说那容更衣甫一进宫,就被叫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
殷衢背对着容更衣站着,容更衣在他身后婷婷袅袅地拜了拜,道:“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殷衢道:“当年之事尚未查清之前,朕要留你一命,进宫后,切不可搅风搅雨。”
容更衣笑容凝固了一下,接着笑道:“陛下说笑了,妾是最本分的人。”
殷衢挥手:“去吧。”
容更衣道:“是。”
容更衣走后,乾清宫又陷入了沉静。
殷衢将裴府大火,朝堂风波暂且抛之脑后,却想到了那日见到的殷明鸾。
自从张嫔事发后,他意识到他对殷明鸾似乎有种不正常的渴求。
他觉得,自己仿佛走入了一条歧路,而他有些沉溺于此,心甘情愿。
殷衢自幼在行宫长大,行宫里宫人少,大多数是些年老的嬷嬷,殷衢从不知道,书中的“知好色,则慕少艾”到底是指什么。
行宫中唯一的“少艾”恐怕只是殷明鸾那个小丫头。
后来就藩,他看到的男男女女却是利益纠缠,恶态百出,于是对那些男女情.事,敬而远之。
可是那日张嫔事发,他发觉自己心中对殷明鸾竟然是有渴求的。
这算什么?
从前他不屑一顾的宫闱传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只要,只要殷明鸾不是他的妹妹就可以……
可以……
殷衢冷笑。
他略带癫狂地想:就算是传闻是假的,就算做了违背伦理之事,他也不会错!
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
天子怎么会错?
殷明鸾可以成为任何人,他所珍爱的人。
……他所渴求的人。
在宫外碰到殷明鸾后,他不再躲避,甚至可以泰然处之。就算宫外画舫的那个女子说,贵太妃当年生的的确是公主,就算贵太妃亲自给他回信。
殷衢走到书桌后,从书中抽出一张信笺,他展开信笺,像是在触碰着火苗,让他眉头一皱。
上面是李贵太妃的回信。
“万望陛下切勿听信奸人谗言,勿要伤及皇家体面、兄妹之情。长乐乃世宗血脉,玉牒为证,此事岂容奸逆颠倒黑白?
灵觉贫尼顿首。”
殷衢将这页信置于烛火之上,不到片刻,这信就化为灰烬。
他轻声道:“说谎。”
不知道是说给李贵太妃,抑或是说给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