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谢镜辞勉强稳住心神, 认真整理了一下这场梦里的前因后果。
  他们所在的地域正是鬼冢,按照裴渡身后堆积如山的尸体来看, 他已经持续厮杀许久。
  就像本应发生的既定剧情那样。
  谢镜辞重伤昏迷、久久未醒, 当他被裴家扫地出门,坠落深渊,愿意陪在裴渡身旁的, 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哪怕一个人。
  系统曾告诉她, 倘若彼时她未现身,在遭受那一男一女的围击与折辱后, 裴渡会于濒死之际寻得一把断刃, 用残破不堪的左手实现反杀。
  受身份所限, 他不得招摇过市, 只能先行居于鬼冢, 硬生生用血肉之躯, 在漫天遍野的魔物中搏出一条血路。
  无法感知灵力,那就汲取鬼冢里层出不穷的魔气;有无数人对他心存杀意,那就在他们动手之前, 先行拔剑。
  他退无可退, 只能在无止境的杀戮中寻得一线生机, 后来魔气入体、损伤心智, 行事作风就更加随心所欲, 最终甚至闯入修真界诸城, 亲手报了仇。
  如果她没来, 在那时的鬼冢里……裴渡就是这样熬过一天又一天的吧。
  所以他才会脱口而出“谢小姐最好了”。
  在此之前,谢镜辞从没想过,像裴渡这样光风霁月、行若竹柏之人, 竟会静静倚在某人肩头, 压着声音……撒娇。
  在她的印象里,他向来都立得笔直,肃肃如松下风。面上虽时常挂了笑,眼底却始终充斥着凛然剑气,学宫里的姑娘们所言不虚,一朵遥遥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原来高岭之花也会折腰。
  谢镜辞自认没心没肺,乍一听见他那几句被压抑极了的话,还是情不自禁心口发涩。
  她知晓裴渡受噩梦所困,如今想找人倾诉,也算不上什么怪事,于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安慰:“在梦境之外,我——谢镜辞不是特意去寻你了吗?糟心的事儿总会过去,一定没事的。”
  裴渡靠在她肩头,发出绵软和缓的呼吸。
  他在梦里杀伐多日,许久未曾像这样静下来休息过,连喉音都浸着惬意的笑:“嗯。”
  在亘古不变的残阳暮色里,他的余音轻轻柔柔掠过谢镜辞耳边,也恰是这一刹那,她忽然察觉眼前一晃。
  所见之处血光褪去,那股萦绕在半空里的腥气同样不见了踪影,当谢镜辞甫一眨眼,被突如其来的烛光刺得皱了皱眉。
  梦中场景顷刻变幻,上一刻两人还在死气森森的鬼冢,这会儿竟置身于一间典雅秀美的房屋。
  准确来说,是各处都装饰着红绸和喜字的……婚房。
  至于他们的衣着,竟也在不知何时全然变了样,刺绣精细的喜服映了浓郁绯红,当她抬眼,能见到被衬得面如冠玉的少年面庞。
  谢镜辞:裂开。
  在进入裴渡的梦境之前,蔺缺曾告诉她,如今他体内邪气全无,之所以仍被困于梦中,是因为识海里的术法没被解除。只要助其勘破梦境,就十有八.九能成功出来。
  那时的谢镜辞很敏锐地嗅到不对劲:“十有八.九?”
  “因为你神识离体,自己也会做梦嘛。”
  蔺缺笑得毫不在意:“如果执念太强,很可能会带着二位一同进入谢小姐的梦境。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就算发生了也不必担心,毕竟不是什么邪术密法,只需静静等候醒来便是。”
  所以。
  眼前这红得跟胸前领巾一样的场景,毫无疑问是她的梦。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梦见大婚?!新郎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白痴,能打得过她吗?!
  谢镜辞心下狂啸、瞳孔地震,跟前的裴渡亦是神色微怔,从她肩头离开,站直身子。
  婚房大门未闭,自缝隙中涌入一道瑟瑟冷风。
  以及一声脆生生的女音:“小姐、姑爷,我替二位把门关上。”
  谢镜辞循声望去,在门外见到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
  “小姐”她不陌生。
  可这姑爷——
  谢镜辞睁圆双眼,抬头与裴渡匆匆对视,在极为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又同时把目光移开。
  裴渡不愧呆头呆脑,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仿佛仍游离在状况外,猝然出了声:“姑……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小丫鬟一愣,从缝隙里探出一双黑葡萄样的圆眼睛。
  “姑爷可是喝多了?”
  她一偏头,语气再自然不过:“今日是二位大婚的日子啊。”
  身旁的裴渡显而易见地气息骤乱,飞快垂眸看谢镜辞一眼,眸底似有仓皇与歉疚,半张了口,欲言又止。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歉疚?
  谢镜辞心头一动。
  是了,在裴渡的认知里,无论是之前鬼冢里的咬上腺体,还是如今这该死的婚房,全都来源于他自己的梦境。
  至于他眼前的谢镜辞,从头到尾只是梦里的幻象之一。
  也就是说,她绝对不能摆出满脸状况外的懵逼样,身为梦里的工具人,谢镜辞得跟着走剧情。
  感谢一个个小世界传授的表演法则,她很快摆好了自己在这出戏里的定位,温声笑笑:“这么重要的事儿也能忘记吗……相公。”
  啊啊啊可恶!她人生里的第一句“相公”,居然就这样叫给裴渡听了!
  虽然念起来还挺顺口的。
  但这不是重点!
  之前被她咬上后颈时,裴渡的整个身子都在发烫,好不容易等红潮渐渐褪去,这会儿听见她声音,又迅速红了耳朵。
  “谢小姐,我——”
  他见二人离得近,竟是惶恐遭受轻薄一般,匆忙后退一步,支吾半晌再开口时,嗓音已有些哑:“我们怎会成……成婚?”
  这人就如此不愿同她结为道侣么?
  谢镜辞哪会知晓梦里的剧情,只觉心里莫名烦躁,抬眉瞥向门外的小丫鬟,声调发冷:“你跟他说说,我们两人怎会成婚。”
  小姑娘正色:“小姐在学宫对姑爷一见钟情,继而开始死缠烂打。姑爷一心向道,多次拒绝,后来被小姐生生囚于谢府,待了整整两年。”
  谢镜辞眼角一抽。
  ——这果然是霸道女总裁与反抗无门金丝雀的狗血戏码!什么“执念太强滋生幻梦”,她绝不可能生出同裴渡成婚的执念,一切都是人设的错!
  还有这个小丫鬟!在雇主面前直接用出“死缠烂打”这种词,你的语文是跟莫霄阳一块学的吗!会被立马辞退的知不知道!
  裴渡脊背一震,血一样的红潮自耳朵蔓延至整张脸上。
  ——他、他在梦里居然向往此种情节,还把谢小姐塑造成了个强取豪夺的恶棍……他有罪,他真不是个东西,他怎么能做这种折辱小姐的梦!
  小丫鬟还在继续说:“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五十八次夜逃、六十三次自尽未果,姑爷终于被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答应与小姐在一起——可喜可贺,祝二位万年好合!”
  裴渡已经成了根笔直立着,一动不动的木头。
  “听见了吗?”
  谢镜辞被他窘迫至极的模样逗得笑出声,一时玩心大起,挥退门外小丫鬟,仗着自己梦中人的身份,朝他靠近一步:“相——公。”
  她语调不重,甚至有些微微发飘,尾音里藏了恶作剧似的笑,最是叫人难以招架。
  话音落下的瞬间,眼前的少年果然浑身僵住,又往后退开一步。
  他态度看似坚决,空气里却骤然弥漫开醇香的树木气息。
  omega在引诱alpha时,散发出的浓郁信息素。
  谢镜辞觉得……自己身体有点热。
  连带着看裴渡那张脸,居然也变得格外顺眼起来,莫名有那么点可爱。
  原本还带了点逗弄的氛围,因为此番未曾预料的变故,倏然生出几分焦灼暧昧。
  她身处梦中,自然无法抵抗梦里的设定,裴渡身上的香气清冽温和,传到她鼻尖,却成了一把诱惑感十足的小勾。
  该死。
  谢镜辞拿手擦了擦滚烫的侧脸,总觉得肺腑生热,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退。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本想逗逗裴渡,自己却反被撩得不太自在。
  “谢小姐,这里是梦。”
  他唯恐谢镜辞要再往前站,很是正经地告诉她:“你其实并无与我成婚的意愿,我不能在梦中折……折辱了你。”
  这还真是个呆子啊。梦里哪有什么折辱不折辱的。
  谢镜辞用看傻瓜蛋的眼神盯着他瞧,没做思考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并无此意?”
  这是她的无心之言,裴渡却闻言一愣,面上的绯红有如潮水退去,微微泛了冷白。
  他不知在想什么,黑眸里烛影黯淡,长睫悠悠一晃,用很低很低的嗓音告诉她:“……真的,我没有骗你。”
  谢镜辞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丁点儿的落寞和委屈。
  她真是被信息素迷得昏了头,一剑开山的裴小少爷,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觉得委屈。
  不过多亏裴渡的这句话,将她从幻梦勉强拉回了现实,谢镜辞粗略一琢磨,意识到另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蔺缺让她入梦带出裴渡,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奈何因为之前那些不堪入目的骚操作,谢镜辞只能以梦中人的身份与他相处。
  这样一来,倘若她的梦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宣告终结,等裴渡醒来一问,得知谢镜辞本人入过梦……
  那她不就露馅了吗!
  谢镜辞猛然抬头。
  为了离开梦境之后的颜面,她必须尽快转换身份,变回真正的谢镜辞。
  系统烦人的叮咚声一直没响。
  那个小丫鬟已经关了门,房外静悄悄。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裴渡两人,除了空气里弥散的信息素,所有隐患都不复存在,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梦境不知何时崩塌,她不能再等了。
  婚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裴渡正凝神思索,应该如何从梦中脱身,忽然听见谢小姐轻咳一声,似是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他条件反射地去接。
  手掌落在华美婚服之上,空气中树木清香与桃花香气无声交缠碰撞,那股熟悉的燥热再度涌上心口,让他暗自皱了眉。
  谢小姐又咳了一声。
  当她抬头,眸子里的逗弄之意尽数散去,像是极为欣喜般扬了唇,冲他不设防地一笑:“裴渡!我终于找到你啦!”
  ……好像情绪有点用力过猛。
  谢镜辞管不了太多,迎着他怔忪的视线继续道:“你被邪术击伤,陷入沉眠,还记得吗?蔺先生为你祛了邪气,让我来梦境中带你离开。”
  什么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镜辞只想给自己疯狂鼓掌,顺便自封修真界第一影后,说着视线一转,打量一圈周遭景物:“这就是你的梦?看起来并不吓人啊。”
  完美!
  她把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接下来如何圆场,就得看裴渡了。
  谢镜辞努力止住唇边笑意,状若茫然地看他。
  以裴渡的性子,必然不会承认这是他们两人的大婚现场,而是稀里糊涂胡乱解释一通,她迫不及待想要看他开始表演,若是能露出一点马脚和纰漏,被她直截了当点明出来,那就更加有趣。
  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每次见到这人呆呆懵懵、满脸通红的模样,谢镜辞都会情不自禁想笑。
  不出所料,裴渡面上表情一凝。
  “啊呀。”
  谢镜辞抬起手,低头端详自己身上的红衣:“这是婚服?”
  “不是!”
  他几乎是瞬间出声反驳,可说完了,环顾这清一色红艳艳的喜服与婚房,一时失去言语,近乎于无措地攥紧右侧袖口,半晌才声调僵硬地开口:“谢小姐,这不是……不是我们当真在成亲。”
  来了!
  谢镜辞就差躺坐在大椅子上,朝他拽拽地一挥手:来,开始你的表演。
  裴渡自然猜不透她心里的小算盘。
  他从小到大,鲜少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仿佛身上大红的喜服成了团火,肆无忌惮灼在心口上。
  如果被谢小姐察觉他的心思……
  “在我梦里,近日云京大乱,出现了一个只、只吃新婚夫妇的妖精。”
  他说得生涩,谢镜辞听罢差点噗嗤笑出声,只能勉强压下笑意,佯装吃惊道:“哇,只吃新婚夫妇的妖精啊?好新鲜,我从没听说过。”
  如果忽略裴渡耳朵上的红,他的神态可谓严肃又正经,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谢小姐没有起疑心。
  他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正是。我们为引出那妖精,特意假扮成为新婚夫妻,今夜静候于房中,就是为了等它前来。”
  谢镜辞连连点头:“嗯嗯,我们今晚一定要抓住它,为民除害。”
  “它不一定会来——”
  裴渡不擅说谎,唯恐被拆穿:“谢小姐,梦中之事一向无甚逻辑,做不得数。”
  他还想再言其它,突然听见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身边的谢镜辞眉梢一挑,应了声“进来”。
  房门被吱呀推开,站在门外的,仍是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小丫鬟。
  她之前还是满目含笑的闲适模样,这会儿却露出了惊慌之色,嘴巴一张,从嗓子里喊出斩钉截铁的字句:“小姐姑爷不好了!小小姐不见了!”
  小、小小姐。
  谢镜辞心底一阵悚然。
  她似乎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自己拿在手里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霸总与金丝雀剧本。
  按照系统列出的相关情节,这两人先是经历一番强取豪夺、车祸失忆、破镜重圆与虐身虐心,最终金丝雀不堪受辱,他——
  他带球跑了了了了……
  不要,千万不要。
  若是之前的梦里人身份还好,如今她已经变成真正的谢小姐,就不要再出幺蛾子了拜托!!!
  裴渡那傻子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小小姐?”
  “姑爷这都忘了?”
  小丫鬟讶然一惊,吐出的言语有如惊雷炸在他耳边:“就是你与小姐的女儿呀!”
  好家伙,这回裴渡不仅是气息骤乱。
  他连呼吸都直接屏住了。
  裴渡心里一团乱麻,纷繁复杂的思绪团团炸裂,最终凝成空白。
  他、他被当着谢小姐的面戳穿……梦里的他们不但成了婚,还生了个孩子?
  谢小姐该怎么想他?
  对不起对不起!
  谢镜辞在心底第无数次疯狂以头抢地,裴渡,让你背这种锅真的对不起!!!
  她心情复杂,悄悄瞥一眼身侧的少年剑修。
  ——救命!裴渡又又又变成了一只水煮虾,完全不敢回看她的眼睛!
  谢镜辞拼命试图挽回,对着裴渡竭力笑笑:“是吗?女儿吗?我们尚未成婚,说不定是从什么地方领养的吧?”
  不过须臾,耳畔便传来无比熟悉的恶魔低语:“不是啊。”
  那小丫鬟神色如常,像是说起某件十分常见的小事:“小小姐……不是姑爷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吗?”
  谢镜辞:二次裂开。
  对哦,这是个金丝雀带球跑的故事。
  她生无可恋,又看一眼裴渡。
  ——为什么这人露出了“哦还好是这样”的表情啊!裴渡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裴渡你清醒一点啊裴渡!
  她目光直白,裴渡只需眼眸一转,就能看见她瞪圆的双眸。
  于是这片刻的安心土崩瓦解,少年徒劳地微微启唇,连眼眶都染了肉眼可见的红。
  原本想到谢小姐不用承受生子之痛,他打从心底里觉得开心,直到撞见她惊诧的视线,裴渡才恍然惊觉这是梦中。
  他完蛋了。
  谢小姐一定会觉得他脑袋出了问题,在心里笑话他。
  若是独自肖想也就罢了,他怎么能……怎么能当着她,生出这般逾越的梦境,还恬不知耻地胡言乱语,说什么只吃新婚夫妇的妖精。
  “这、这个,梦境通常都是反的嘛,我听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很正常啦。”
  深知一切真相的谢镜辞强颜欢笑,试图安慰这位替自己背锅的大兄弟:“毕竟梦里向来混乱,没关系没关系——更何况这是场中了邪术的噩梦,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她说着一顿,望向不远处的小丫鬟:“我对裴渡是不是挺差劲的?”
  小姑娘迟疑片刻:“小姐曾将姑爷囚禁数日,还总是不给他饭吃,姑爷逃离多次未果……”
  谢镜辞大喜:“你看!这是妥妥的虐待啊!噩梦没得跑了,这地方发生的一切,定然都是你心里不愿经历的!”
  她刚一说完,那小丫鬟的声音便紧随其后地响起:“但其实姑爷暗地里告诉过我,他也十分倾慕小姐,无论被她如何对待,心里都只有她一人。只要能和小姐在一起,他就觉得很开心。”
  谢镜辞:……
  周围的树木清香越来越浓,裹挟着源源不断袭来的热气。谢镜辞只觉自己的脸被不断打得啪啪作响,已经不敢再去看裴渡表情。
  “啊!”
  丫鬟身为梦里的工具人,自然看不出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在周遭沉寂之际惊呼出声,跑向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小小姐,你在这儿啊!”
  谢镜辞用了全身上下仅存的理智循声望去,在夜幕中的一棵树下,见到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裴渡下意识的、略带了些许惊讶的低喃:“谢小姐……?”
  那个所谓的“小小姐”,说白了,就是幼年时期的她。
  如今天色昏暗,也难为裴渡能一眼认出那小孩的身份。
  念及此处,谢镜辞忽地神色一顿。
  ……不对。
  那不过是几岁的萝卜丁,连五官都没完全长开,裴渡怎么会认出,那就是小时候的她?
  他们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年纪不是要更大一些么?
  这个念头来得猝不及防,好似洪钟敲在她脑袋上,然而谢镜辞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惊觉眼前画面猛地一荡。
  梦醒了。
  “哎哟,终于醒过来了?”
  蔺缺见她骤然睁开眼,眯眼打了个哈欠:“谢小姐怎么进去这般久?几乎用了旁人两倍的时间。”
  他话里有话,显然猜出他们经历了两重梦境。
  “出了点事。”
  谢镜辞囫囵应答,眼皮轻轻一跳,抬眼望向床头。
  躺在床上的裴渡也醒了。
  他入眠很深,乍一睁眼,黑黝黝的双眸里尽是云雾般的惺忪睡意,当与她视线相交之际,雾气好似受了驱逐,顷刻间浑然散尽。
  “你们没事吧?裴渡的梦是不是特别可怕?”
  莫霄阳见两人平安醒来,长长松了口气,眉头却仍是紧拧:“你们的脸色全被吓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我看了都觉得心惊胆战。”
  孟小汀点头,朝谢镜辞耳边讲悄悄话:“尤其是快要结束的时候,裴公子眼眶都是红的——你们究竟见着什么了?”
  她声音被刻意压低,却忘了裴渡修为比她高出许多,这些话一字不落,全部进了对方耳朵里。
  能梦见什么。
  后颈的啃咬,暧昧的婚房,絮絮叨叨的丫鬟,还有他与谢小姐的女儿。
  没错,在梦里,他生了个和谢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至于那什么强取豪夺、虐恋情深……
  都说梦由心生,他真是糟透顶,就连做梦,也时刻想着同谢小姐的洞房花烛夜。
  他竭力要藏,偏偏这一切见不得人的心思,全被毫无保留摆在她眼前。
  他是傻子。
  裴渡彻底没脸再见她,不动声色地把整个身子往下滑,用被褥遮住大半张发烫的脸。
  谢镜辞:“……”
  谢镜辞:“狂啃别人脖子的人,血红的大宅,门外窥视的眼睛,夜里突然出现在树下、长相极为怪异的小孩。”
  孟小汀打了个哆嗦:“那的确挺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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