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拾四
容国公府内点着照明灯, 暖黄的灯光照亮园中鹅卵石路,树影婆娑, 容翡在前, 明朗在后,小跑着努力跟上容翡的脚步。
常德等人跟在后面,俱不敢出声。
常德瞧一瞧前方两位主子的背影, 对一小厮做了个手势, 小厮会意,刻意放慢脚步, 从侧旁小径飞快跑走。
“……子磐哥哥, 慢一点。”
明朗小声道。
容翡不应, 身形未停。
明朗加快脚步, 心乱如麻, 不住思索待会儿要如何解释如何应对, 以前只觉从大门口到侧院的路十分长,眼下却忽然变短,还不等她理出个思绪来, 便已到了。
小容园内灯火通明, 仆役们恪守职责, 各在其位, 见容翡回来, 正要上前, 常德却一摆手, 让所有人退下,众人亦发现容翡脸色不对,俱是一惊, 不敢多言, 退到一侧。
容翡径直进了正厅。
明朗徘徊在门口。
她恨不得掉头走掉,却不敢。逃是逃不掉的。
脚步声响,明朗扭头一看,只见绿水扶着安嬷嬷急匆匆过来,身后跟着青山溶溶滟滟,潮生海平,还有后来安排的几个小厮,整个侧院的人都来了,个个面上充满震惊与不安。
转瞬间,众人已到眼前。
“姑娘,”安嬷嬷急急的上下打量明朗,明朗长大了,她也老了,不过这几年养的好,倒不太显老态,此刻一双老眼炯炯有神,盯着明朗,道:“他们刚跟老奴说,姑娘竟去……那种地方了,还让……作陪……可是真的?”
绿水等人亦全都看着明朗。
明朗面红耳赤,羞愧的几乎无地自容。
东窗事发,要瞒着这些人必定是瞒不过的,明朗拽着衣角,呐呐不敢抬头看安嬷嬷。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
这便相当于默认了。
安嬷嬷嘶一口气,一拍大腿,“我的娘哎,我的姑娘哎,怎么做出这种事来?!简直,简直胡闹!这若传出去,你以后还有何颜面,又还如何嫁人!”
“男装!青楼!打架!”
“我的姑娘哎,这是女儿家能做的事吗?!”
“胡闹,太胡闹了 !”
“若老夫人在,怕也要被你气死。不能再这么纵着你了。”
“今儿老奴就斗胆替老夫人教训教训姑娘!”
安嬷嬷嘴里这么说着,眼角余光迅疾扫了容翡一眼,便伸手去打明朗。
明朗站着,瑟缩了一下,却未躲。安嬷嬷虽是嬷嬷,对明朗来说,却如长辈般,真要教训她,她也只有受着的份儿,何况如今确实闯了祸。
安嬷嬷竟真打,打在明朗胳膊上,啪啪两下,声音不算大,却也清晰有声。
绿水等人慌忙去拦,叫着嬷嬷别这样。安嬷嬷却仿佛非常生气,只是不停,还要再打。门口众人便拉拉扯扯的,好不热闹。
“好了!”
容翡终于出声。
他未让人服侍,只自己解开朝服领扣,卸掉领子,随手扔在桌上,松了松领口,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安嬷嬷,又看了一眼明朗的胳膊。
明朗捂着胳膊,低头站着。
安嬷嬷气喘吁吁,朝容翡说道:“老奴实在无颜面对公子……哎哎,姑娘大了,管不住了,如今只有公子能管管她了。公子这回千万别纵着她,要打要骂,都别心软!……老奴恳请公子揍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都是平常给惯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公子打她吧,使劲打,狠狠的打……”
安嬷嬷颤巍巍的,越说越激动,容翡捏了捏眉心,说:“知道了。嬷嬷年纪大了,去歇着吧。我会处理。”
“好好好。”安嬷嬷临走前还不住说:“公子一定好好教训她一顿。”
绿水让人送安嬷嬷回侧院,小容园内陷入一片寂静。
明朗抬眼偷偷看了容翡一眼,比起安嬷嬷,她更害怕容翡的怒气。
这些年,容翡其实很少生气,偶尔她犯错,容翡也只是皱眉,严厉一些,在外头不知他生气时是怎样,但在明朗面前,总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像眼下这般生气,还是头一回。
越很少生气的人真动怒起来,才愈可怕。
明朗忽然有种不知道怎么办的感觉。
明朗疾病乱投医,向绿水投去求救目光,绿水便大着胆子试探道:“公子还未吃饭吧?要不先吃饭,奴婢也先带姑娘去洗洗……”
容翡单手解开袖扣,折了折衣袖,说:“洗什么,不是很好看?”
所有人一滞,绿水不敢再多言,明朗头垂的更低,进一步感受到了容翡的怒意。
“进来。”容翡说。
明朗手拽着衣袖,硬着头皮走进去。不敢走的太近,在容翡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两手背在身后,不安的十指相绞,像个犯错的小孩。
容翡看向明朗,目光沉沉,一时却未说话。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沉默以对,房中充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错了,子磐哥哥,你别生气。”明朗忍受不了这气氛,忍不住开口。此番她们行径确实不对。
容翡却是不做声,这时,绿水打来水,正要叫溶溶滟滟上前服侍明朗简单洗一洗,却听容翡道:“先放那儿。今日侧院谁当值?”
绿水一听这话便脸色一变,说了两人名字,接着立刻跪下。她统管侧院,下头人办事不力,她脱不了责任。虽说那两人是被故意支开,然而后面却直接回了侧院,没想着出去找找明朗,若今日明朗真出了事,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拖出去,杖二十。其余人等杖十五。”
容翡什么都未说,直接发下指令,这一刻的容翡仿佛回到了明朗刚开始进府惩罚下人时的那一刻,无比冷峻,无情,严酷。
“不,不是他们的错,”明朗急道:“不关他们的事,你要罚便罚我吧。”
那两个当值小厮已被拖至院中,绿水等人则相继跪到一侧,微微躬身,不一会儿,院里便响起噼里啪啦的杖打声。
明朗急的不行,容翡听了明朗的话,却仿佛目光更冷,道:“再加十杖!”
明朗:“不要……”
居然来真的!
真的打了!
房中静瑟无声,唯有那木杖击打在□□上的沉闷声,一下接一下,却无人惨叫,想是生生忍着。明朗面色惨白,额头冒汗,恐慌不安的看着容翡。
容翡眸光冷然,定定看着明朗,忽然抬步向她走去。
明朗一惊,不由仓促退后一步,他要做什么?要亲自动手了吗?此刻的容翡面无表情,直直走来,周身充满一股煞气,比任何时候她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他都要可怕。明朗甚至有种感觉,他好像想要杀人……
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所以容翡的底线是青楼?
他要怎样?杀了自己?还是打板子?抑或将她赶出去?
明朗微微发颤,眼见容翡一步步越来越近,心中的情绪也终于达到临界点,青楼中的惊吓,被抓包后的震撼恐惧,回来一路上的惶恐,到眼下看着下人被罚的无计可施,到终于迎面而来的容翡的怒气……所有种种顷刻间爆发出来,再无法忍住。
“哇——”
至容翡站定明朗面前,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明朗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子磐哥哥,你不要这样!太吓人了!我好害怕!呜呜呜呜。”
明朗闭着眼,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微微发抖,然而预想中的惩罚却未出现。
她的手腕忽然被握住,是熟悉而微热的触感。
明朗一抖,睁开眼来。
便见容翡站在她面前,修长五指隔着衣袖握在她的手腕处,目光沉沉,落在她雪白皓腕之上,声音冷而微哑。
“他还碰你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