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附马
甲胄列队, 寒枪在握。
众人一进皇宫内苑就听见明乐宫里传出几声狂笑和嘶吼。
“陛下不死就得公主们死!明乐长公主之后马上就会轮到情儿……臣杀陛下不为谋逆、不为犯上!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一清亮之声嘶喊道:“若不趁此明乐长公主重伤之际杀了陛下,我的情儿就要——”声调一转变成了一记凄厉瘆人的惨叫,紧随之只剩含糊的呜咽, 再难听清只言片语。
晴霜太子被鬼王几人带来, 猛地驻步在了明乐宫前,表情怔忪凝滞, 能见异样。
时已入夜, 所见皆昏暗。唯此明乐宫前能见枪刃寒光反射在烛火中,一幅灯火通明的样子。
鬼王抬头看了一眼立身在明乐宫前并未进去的孤尘仙君和蓝衣之妖。
“非是欲魔心。”语声沉肃, 裴焱解释道:“刺杀南武皇帝的似是南武的一个附马, 已经被南武皇帝身边的护卫军拿下了……”
如此便是他们南武皇朝自己的斗争,他们非人界的自然不便直接插手其中。
只是他刚说完, 晴霜太子的眸光便转而幽黯,急步匆匆地奔进了由层层护卫军把守的明乐宫中。
似乎是早有吩咐,护卫军也未拦他, 鬼王几人对视一眼,也跟随其后大步行入了明乐宫中。
一入外殿便见身穿明黄皇袍的中年人高高地坐在殿内主位上,黑甲长刀的护卫军整齐地站列在他左右。
大殿正中,一锦衣染血的年轻男子侧躺在地上, 双手捂口蜷缩成一团,嘴里正汩汩地涌出血来。
裴焱一眼看见了男子不远处被割下来的半条舌头, 心里惊了一下。五指微紧。
一旁立身的鬼王、伊吕眉间也都皱了一下。
离南武皇帝最近的那位护卫军统领长刀刀柄上溅了几滴血迹, 应就是他扬刀割下了地上之人的舌头。
南武皇帝一挥手, 便有两名护卫军上前来将地上之人拖了下去。随后立时有宫人上前来将那半条人舌拾去、洒水抹净地上血迹……便如此间殿内什么也未发生过一样。
“父皇。”晴霜太子立身殿上向南武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没事就好。”
“嗯。”
静过一瞬之后,晴霜太子亦没有提及附马行刺一事。只道:“儿臣身后所立皆为六界翘楚,分别为鬼域之主、魔界少君、罗浮山孤尘仙君、妖界七皇子雨凌君及东灵道人伊吕先生……他们皆为此回万物入魔之事而来。”
南武之帝神情肃沉,便从主位上立起,缓步行至了几人面前,语声肃穆:“与诸位六界翘楚见礼。”
众人不动声色地将眸光从地上已被洒扫干净的溅血处移回,也向南武皇帝回了一礼。
随后晴霜太子顾看父皇左右亲随死侍后,便无隐瞒地向南武之帝言明了万物入魔之根源、邪种欲藤花、欲魔心之事。
实则于他开口之际,鬼王已然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隔音屏障。
南武之帝听罢未有异议,回与面前的妖仙人鬼魔道:“涉及濛儿所言六界暗欲之魔,凡人恐难以与之抗衡,几位既是从中洲岛来此解决处理此番祸乱,朕理应与你等配合。”神情凝肃,语声平缓,全不见片刻之前命人将附马拖下去时的威严冷漠。
以鬼王为首再向南武之帝道了一礼:“谢陛下的信任配合。”
南武之帝回看向鬼域之主,便再道:“虽闻言除去那女魔是解决此番祸乱的根源之法,但我南武皇城中过于浓郁的邪花花香之毒应也为当务之急,既言此魔难寻难杀,几位或可先将我南武皇城中引人入魔的诸多邪花寻出除去。”
此意是想让他们先缓和南武皇城的境况、减少邪花对南武皇城的影响,同时对付女魔。
几人面上不显,心中皆有感南武皇帝为自家先做打算的强势锐利。
众人回看面前南武之帝未及应允答复,便见一名婢子低着头匆匆从内殿里跑出来,跪下即泣声道:“启禀皇上……长公主她……殒了。”
几人皆一震。裴焱更是惊了一下,当时境况那位长公主分明离得甚远,不过被误伤一下就已没了命?!
他立时转头去看洛寒州,便见白衣仙人凝目在那跪地而泣、出来报丧的女婢身上,眉间微微拧起。
?
随后晴琬公主从内殿里行出,面色好似是平静的,只有眼眶红彻。她跪下即向南武皇帝问道:“……父皇可要去送送四姑姑最后一程?”语声亦是平静的。
此时南武之帝背对着鬼王、裴焱几人,明乐宫外殿之上烛火微曳,只听闻了晴霜太子跪下、对着内殿方向高声道:“恭送四姑姑。”而身着明黄长袍之人身形冷峭,长时没有应声,久久后道了一句:“宣长公主长情入宫。”
晴琬公主抬头看南武皇帝一眼,眼眶更红,便没有再出声。
随后宫中忙于料理长公主薨逝一事,裴焱几人被一名公公带两名护卫军领着向元灵宫去。
元灵宫乃南武皇城专门用来招待来访仙妖魔鬼等非人一族之宫。当然主要是仙。
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皆去到了刚刚逝去的明乐长公主榻前,未能来相送。
随行于皇宫青石铺就的宽道上,裴焱禁不住问向领路的公公道:“此前行刺的那位驸马,南武皇帝会将他如何处置?”
那公公语声平稳地回道:“行刺皇上,自然是死罪。”
裴焱怔。
心下虽明白此为人界王朝内部之事,但心中隐隐仍有些不适。
裴焱抿唇,便未再言语。
伊吕眉间思重,沉忖久时,看向了鬼王。
鬼域之主心领神会,以鬼气凝成了一道隔音屏障——看见随行于自己身后的魔界少君时,犹豫了一瞬,最后未将他排除在隔音障外。
而后伊吕道:“虽知欲魔心应当就在南武皇城中,但我等一时无处寻觅其踪迹,且此下城中魔息混乱,邪种欲藤花花香之毒浓郁不散,亦能助其掩盖行迹。”回看裴焱几人一眼,伊吕道:“南武皇帝所言先除邪花一事当是为了先保其皇城自身,但于我等亦并非不可取。一来放任城中邪种欲藤花,会使入魔者众,如此祸乱城中百姓之余、亦会使欲魔心所能吸收到的暗欲之力更多,变得更强。我等便更加难以对付此魔。二来为了便于扩散花香之毒,我所见邪种欲藤花多被种于灵源充沛之地,我等只要循着城中灵源所在,应能很快除去。”
“你之意,我等暂无欲魔心线索,不若先除去皇城中的邪种欲藤花?”鬼王会意。
魔界少君于后看着众人,目中幽幽然地转过流光,脸上表情始终淡冷幽沉。
伊吕点头。
裴焱但觉伊吕所言有理,习惯性地转目看向了洛寒州。
白衣仙人目光冷然地看了一眼立身于五人最后面的罗歙,平冷而迅速道:“分头行动。”言罢伸手揽过蓝衣之妖,便带着他闪身而离。
留下鬼王、伊吕、魔界少君三人面面相觑。
魔界少君幽幽冷冷的视线便又转到了伊吕身上,目中阴沉冷冽之意积沉不散。
即便分头行动也不应这样分。
鬼王眉头紧拧,略有深意地看着罗歙,平声而问:“少君比本王先一步来此告知欲魔心一事……敢问少君是如何获悉欲魔心之事?”
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罗歙回看向面前神色平静的女鬼王,略略勾唇,笑了一笑:“查出来的。因有详知这五洲诸事的飞鸟族相助。”
鬼王微怔一瞬:“烈风君无恨?”
罗歙眯起眼来复又对她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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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中,何处女子为多?”
裴焱一听就愣:“当然是后宫……你问这个做什么???”
孤尘仙君便带着他径直往南武皇宫后宫所在瞬步而去。
到了一处宏伟端庄的深宫中,裴焱轻易就寻到了两株深紫色邪种欲藤花,就长在此处宫庭后院用以灌溉花圃的灵泉一侧。
“寿安宫?这应该是南武太后所住的寝宫吧?”夜深昏暝,裴焱依着白衣仙人站在宫院花圃旁的假山后,一面将拔出的邪花花株封入乾坤簪中,一面看着高高悬挂在殿檐上的匾额轻言道。
“嗯。”孤尘仙君应了一声,突然抬头看向远处宫殿长廊下。
二人身形随即隐去。
裴焱正不解,便见长廊尽头慢慢行出两道娉婷婀娜的女子身影。
月下无光,长长的宫廊下两名身形娇俏的宫女一左一右在前打着灯笼,身后一位珠钗玉冠、华服曳地但已年过半百、难掩皱纹的美妇人仪态端方地行出。
这位应该就是南武太后了吧?裴焱心道。
不过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古代的后宫妃子应该睡得很早才对。
“太后千岁!”裴焱和洛寒州随即看见另一个装扮华丽的美妇人也从长廊尽头行出,独自一人追着前面的南武太后道:“求求您救救五附马吧!”
她言罢便于南武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妹妹我从小对您言听计从,只这一次……求求姐姐帮帮附马、帮帮我的情儿吧……”
南武太后面上神色透着寒威,冷声吩咐身旁宫女道:“将淑贵太妃掺起来。”
那跪地的锦衣美妇人不但未起,更伏首于地哑声泣道:“姐姐……明乐已逝,下一个就会轮到情儿……她、她往后的日子必然惊险,许也活不了太久……”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太后怒道。
淑贵太妃哭道:“但是情儿和附马是真心相爱……否则附马也不会为了情儿行这等鲁莽之事……妹妹就只生了情儿这一个公主……只希望她余下的日子里能在附马陪伴下开心安稳一些……如果附马死了,她……”言至此处,泣不成声。“妹妹求姐姐……求太后千岁……”
“你真当本宫不知么?!”太后蓦然一挥手,摒退了前后的婢女。
两盏宫灯被婢女别到了一旁的殿柱、门环上,长长的宫廊上只剩了南武太后和淑贵太妃二人。
太后冷冷俯视地上的淑贵太妃道:“你倒是说给本宫听听,附马是从何得知此皇家秘辛的?!”
淑贵太妃乍闻此一质问,轻怔了一下,后踌躇道:“他们夫妻感情深厚……自然无话不……”
“休得胡言!情儿绝无可能将此事诉与附马……”太后语声怒沉含威:“恐怕五附马只可能是从你这岳母处得知的吧?你自己多言害了自己女儿的夫婿,又有什么资格来求本宫!”
地上之人浑身颤了一下,跪倒的身子仿佛陡然失力一般往旁边一歪,下瞬脸上泪涌如注,声音却猛然凄恨起来:“有什么资格?我作为母亲保护自己的女儿难道不该吗?我告诉他,只是想暗示他带情儿走……离开皇宫、离开皇城,去做一对凡间的夫妻……谁知道他会来行刺皇上?!”
“附马比你看得清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陛下要用到情儿,他又能带情儿跑到哪里去?”
“可是情儿难道就该替陛下去死吗?!明乐、明安、明月、长兴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仿佛被刺痛,淑贵太妃咬牙嘶声泣道:“凭什么让我们的女儿,都来做你儿子的替死鬼?她们可都是先皇的子嗣、是南武的公主啊!可是在这男尊女卑的南武,在这不把公主的命当命的南武皇室中……她们连民间的女儿都不如……一旦血咒仪式完成,皇子、太子所受的伤都会转嫁到公主身上、让公主来承受,生下的公主就是备用的血替,生下的皇子等于有好几条命……历代南武皇帝中就算是命最短的,也活到了六十余,他们的命都是拿自己姊妹的命挣来的!你难道不会心疼吗?!”淑贵太妃颤声道:“明明……明明长兴和明月……也都是太后您亲生的女儿呀!”
南武太后的身子也抖了一下,而后抑声道:“就是因为她们都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才知道情儿不可能将此事诉与附马……”
“是我说的又如何呢?我想要保护我唯一的女儿难道也错了吗?”声音喑哑而暗,淑贵太妃泪落如雨:“她就算生在寻常人家,也比生在这南武皇室要好过千万倍……”
听到此处裴焱的脸色已然沉凝无比。
蓦然想起了五年前锻体比武之时,自己将晴霜太子打伤,最后擂台下受伤的却是本已伤重的晴琬公主……原是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的责任。”南武太后最后诉与淑贵太妃道:“这是她们的命,也是她们的选择。”
“什么命?!什么选择?!”淑贵太妃听到这一句彻底失控,崩溃道:“我的情儿做错了什么?南武的公主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要拿公主的命去换皇子的命……”
太后沉面看她,久久冷言道:“你自己再想想吧。”言罢便从淑贵太妃身边跨过,自顾先行离了。
未及两步,便听身后之人轻喃道:“姐姐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情儿有多好。”
南武太后脚下微顿了一瞬,随即缓步而离。
本宫的长兴、明月……何尝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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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悼念因新冠疫情和天灾国难而牺牲的烈士和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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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会完结的,我只是在反思是不是因为我副本写得太严肃了所以大家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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