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无忧突然感觉刚刚点在画作印章上的那根手指微微发烫。
她皱起小眉头甩了甩手指。
与此同时洞室里突然浮现暗红色的雾。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 红色雾气中霍然抽出无数条暗色索链, 四面八方朝三人罩来!
无忧、无欢、无念都是一凛。
无忧反应迅速地向上一跃, 避开下方雾气中穿来的索链,然下一刻后背即撞上了条条纵纵的铁索, 她暗骂一声,未及再躲,全身即将四面八方飞驰而出的索链勒住,动弹不得。
横公鱼惊呼一声, 也被纠缠环绕的铁索牢牢裹住, 连鱼鳍都伸不出来了。
红雾与索链都来得太快,无念想要吹箫, 然执箫的手率先被铁索缠住,未及吹声,双臂皆已被铁索勒住, 他欲要激起妖力相抗, 索链便缠卷得越来越多, 直到将他一层层牢牢缚住, 再难微动。
无欢因身上血狐灵衣感受到了洞壁上所挂、那些鬼画符画作上所附着的魔息,便猜测藏画者在此设置了陷井。故装作没看清画上的落款引无忧去指正触碰。
他以为会是针对碰画之人的单独陷井, 没想到无忧碰画之后不过片刻,整个洞室均被红雾覆盖!
此刻铁索飞速缠满周身, 他暗自咬牙, 激起血狐灵衣去吞噬索链上附着的魔息。然索链缠绞之力甚重, 灵衣不及吞噬, 他已疼得冒汗。心下不由暗自懊恼。
三人一鱼被铁索所缚之后,洞室内的红色雾气便慢慢褪净,无念、无忧、无欢眼神下瞟,神情都是一震。
铁索之下,他们此前走进来的洞室地面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滚滚岩浆。
“难怪困魔穴的洞壁摸起来都微微发烫。”无念凛声:“原来穴底藏有熔岩。”
“我们看来是中了那个魔头的陷井了!”无欢眼见下方翻涌沸腾的熔浆灼(zhuo)热逼人,好像要把三人都拉入这地火岩浆之中焚为灰烬。不由焦躁道。
无忧越发感觉之前点过画作落款的那根手指灼烫不已,她率先被索链捆缚着往底下的岩浆里拉。
“无忧。”水云君转头看向了她。语声仍淡,眸中似有忧意。
“啊!!!鱼兄他妹!!!”横公鱼看见无忧一步步被拽向岩浆,炸雷一样的声音惊道:“你能在熔浆里游泳嘛??!!”
不能谢谢。
灼人的热浪一阵阵地往脸上扑。无忧大力挣扎起来。
但一挣扎,更多的索链便缠到她身上,无忧暴喝一声,被缠紧的双腿猛地化成了一条亮白蛟尾,她不等铁索缠上蛟尾就大力甩尾,将飞驰过来的索链重重拍开,蛟尾之鳞甚硬,顿时铿锵尖锐之声不断。
但无忧的身体还是被铁索拉着在往底下的岸浆一步步靠近,眼见距离不过几尺!
无忧登时大怒,蛟尾更加暴涨,狠狠拍向四周洞壁。整个洞室在巨型蛟尾的拍打中仿佛在隐隐震颤。
霍然间几幅挂在洞壁上的画作被蛟尾拍落,齐齐掉进底下的岩浆里。
无念的目光立时跟随掉下来的画作往下看去。
但见画作即将坠入岩浆中的前一秒,熔岩上方凭空出现一个人影,一把伸出手来快速接住了所有掉落下来的画作。
是雾魔醉音君。
他琉璃般透白的目中怒气磅礴,表情冰冷,抬头看向无忧的眸光里全是骇人的戾气。“是你把他的画拍落下来的?!”
“是又怎么样?!”无忧被铁索勒得生疼,扬声怒道:“一些丑不拉几的鬼画符而已!这陷井是你设的吧?!还不快把本公主放开!!否则连你的困魔穴本公主都给你毁了!!!”
雾魔冷冷看着无忧,眸光落在了她发红发烫的右手食指上:“你还碰了他的画?!”语声一扬,他陡然暴怒道:“谁准你肆意碰他的画?!”
一言罢无忧周身的索链在他的怒喝声中寸寸勒紧,无忧疼得牙关紧咬,亦是愤极:“小小雾魔!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张狂!待我挣开索链,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雾魔紧握手中画作,连连冷笑出声:“你不觉得你太可笑了吗?!闯进别人的家里打翻别人的珍宝,险些毁去,还要控诉本君张狂!不过是只百余岁的蛟妖,就敢如此目中无人,既敢自称公主,想必身份尊贵,我醉音君成魔数万年,今日就替妖界之主好好管教一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妖!”
周身索链猛地收紧,能听到断骨之声咔咔响起,无忧惨叫一声,巨大的蛟尾陡然垂落。
洞径之中,正与孤尘仙君赶来的裴焱好似听到了无忧的惨叫声,脸色骤然一变。
无念语声已凛:“……无忧!”
横公鱼叫道:“鱼兄他妹!!!”
醉音君冷漠道:“小小年纪就如此恃宠而骄、跋扈无度,将来又怎可能懂得半分恩情义重,与你礼义,都是枉谈!待你良善,恐怕日后也是恩将仇报!”
无忧痛噩中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阵恍惚,似又看见了妖宫深处的铁牢……牢中满身是血的人十指紧握栏杆,瞪着她一遍遍地说:“你根本没把我当你哥哥!你只是因为我比你强!一旦我变弱了,你就会重新把我踩在脚底下……再来剥我的鱼鳞……”
我不会的。
好似真的恍惚了,她小脸上突然溢满眼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小小的身子突然带动着索链慢慢蜷起,埋头抱紧了自己。似是在回应醉音君的指责,又似在回应幻阵中自己心底的惶恐,她咬牙喃道:“我不会的……”
雾魔看着她,毫不留情地冷冷一拂手。
缠满无忧全身的千万道索链一瞬间散开,她全身骨断又扭曲的小小身体猛地往下坠去。
喷涌的岩浆在洞室下方翻滚,离她越来越近。
蛟性属水,克星便是火岩,掉入熔岩中,必死无疑……妖魂都未必能保得住。
无念眸光动了一下,语声寒肃了:“无忧!”
横公鱼眼见她即将掉进岩浆里,奋力甩动鱼尾挣扎起来:“哇呜鱼兄他妹!!!你快醒醒!!!”
离熔岩不足一尺的时候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裴焱一把拉住了小女孩儿细瘦的腕。
因全身骨断而软塌的小身体被他拉得一荡,无忧怔了一下,懵懵地抬头来看向裴焱。
眼泪刹时冲出眼眶,她仰着头满脸涕泪地对着裴焱大哭失声:“我不会的……我不会的……哥……哥……你相信我……我不会再欺负你了……不会再剥你的鱼鳞玩了……我真的不会了……”
她哭道:“你是我哥……你永远是我哥哥……”她不知为何颤簌不已,控制不住地不停哽咽抽泣:“我真的不会再欺负你了……再也不会了……不管你……是不是比我强……”
裴焱愣愣地看了她半晌。
他被立身仙剑上的孤尘仙君用锦屏灵藤吊着,此刻听她仰着脸对着自己哭诉,后知后觉道:“卧槽,原来你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我强才喊我一声哥的?!”
他另一只手便伸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还以为是我在渡仙船上挡在‘神经病仙君’面前的英姿打动了你……”
某“神经病仙君”冷冷睨了他们一眼。
裴焱手上用力,将无忧拉上来抱在了怀里。“好的,知道了,信你信你……擦,骨头都断了。”
裴焱转头看向洞室上方飘浮空中的雾魔醉音君:“我在外面都听见了,熊孩子碰坏了你的画打一顿我没意见,但丢进岩浆里就有点过了吧?”
雾魔看着裴焱,冷冷道:“对你而言她不过是碰坏了几幅画,对我而言她险些毁了朋友留予我的至宝。”
裴焱便道:“对你而言你不过是惩治了一个差点毁掉你珍宝的小妖,对我而言你是把我罪不致死的妹妹打成了重伤不够、还想要她的命。”
醉音君目露寒光:“此女跋扈,死不足惜!”
裴焱被锦屏灵藤拽起,也站到了孤尘剑上,他抱着无忧一边用妖力给她疗伤同时面向雾魔道:“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醉音君你将绛画仙君的留予你的画看得这样重……”
裴焱霍然抬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醉音君立时道:“我与他是知交好友!当然值得——”
“那为什么三千年了,他还不回来守墓?”裴焱打断了他,逼视着醉音君道。
醉音君抬眸便向远处看去:“他一定是被什么困住了……他想回来……但是回不来……”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裴焱严厉道:“他如果不是死了,就是设计了你。”
“设计……”醉音君眸光一震,下一刻马上打断裴焱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不会死的!更不会设计于我!我与他是知己,他定不会负我厚义!!”
“三千年来你用魔雾帮他困住心魔池里逃出的心魔群,代替他镇守千机墓,压制心魔池。”裴焱看着雾魔道:“堕魔之地的‘万魔迷生’就是你一直以来拼尽全力为他维持的结界对吗?为了心魔群逃不出堕魔之地,更为了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心魔池不至于酿成大错……你一直在替他做挽救,承担本应是他来承担的责任义务。可是三千年了……他说不日就回,却让你等了整整三千年。”
醉音君脸色微见苍白,久久只道:“他会回来的……他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你被缚魂锁困在堕魔之地,焚月真君一死,你可能一辈子也离不开此地。”裴焱直直看着醉音君:“你觉得他在此守墓,和你相伴一千年,离开之后,还会再回来和你一起留在这里守墓吗?”
“为什么不会?!”醉音君猛地看向裴焱:“我们相知相交,是真正的知已!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以后相扶相伴,天大地大……”
“天大地大?”裴焱立时打断他道:“于他确实是天大地大,于你一介被困之魔……何来天大地大?”
“你住口!”醉音君厉声道:“你休要挑拨,无论如何,我答应过他的事一定会做到,他交予我保管的东西我绝不会私自打开!更不会交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他说完身影猛地后掠,便化雾气。
“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孤尘仙冷斥一句,一道仙力气刃猛地向他挥去。
便见半雾化的身影里传来一声闷哼,显然已被伤及,但下一瞬暗红色迷雾便将众人包裹住,雾中所有索链猛地抽退,横公鱼一声惊呼,身体直往下坠。
几乎同时箫声一起,洞壁四方立时传来土石破开、根茎挣爬的窸窣声。
待到迷雾散去,暗色铁索已悉数消失,雾魔身影也已不见。
洞室内里塌落的地面已经被纵横交错的植被根茎所覆盖。层层密密,完全看不到下面的岩浆熔岩,构成了一块新的洞室地面。
横公鱼掉在植被铺成的地面上。
来不及追去。
孤尘仙君收回仙剑亦落于地,裴焱抱着无忧从孤尘剑上下来走在植茎地面上,他抬头看了洞室一眼。
一旁无念轻声言:“便是被孤尘仙君仙刃临身的危急时刻,他竟也未忘把洞室之内、绛画仙君留予他的所有画作带走。”
几人听罢都抬头往洞壁上看了一眼,只见满壁冷硬岩石,之前藏挂在此处的近百幅“画作”果然都没了踪影。
裴焱便道:“可惜我都还没来得及欣赏一眼。”他低头看怀里几分虚弱的无忧:“丹阳仙君说那个绛画仙君是画残……他画得真很丑???”
无忧蜷成一团缩在他怀里,小脸煞白,一脸冷汗,正在运妖力接上全身断骨,闻话低低哼了一声:“都是……鬼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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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魔穴一处四壁密实的洞室里,圆桌、石榻、矮凳、长椅,还有一排排的书柜、案几。
灰白雾气瞬间凝聚在此。
此处应是困魔穴深处雾魔的寝穴。
继雾气之后醉音君的身影瞬间出现,怀中抱着厚厚一沓卷好的画。
他从雾中踏出,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画卷放到了书柜旁的案几上,按照占地大小一幅幅依次摆好。
不知是因受伤还是此前未能排出体内的魔毒,他的脸上显而易见的苍白,嘴唇晦暗,微微发紫。
将最后一幅画作摆好之后,他又忍不住伸手将之拿起,白纸黑墨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里面是一幅泼墨山石,山无形、石无棱,全是凌乱的墨迹肆意泼洒,还有指尖沾墨而画留下来的道道轨迹和隐约可见的指纹。
他看着那指纹半晌,慢慢伸出手,轻轻抚上了那墨色的痕迹。
久久,胸腔里涌上来一股热意,他迅速偏过头,一口血吐在了一侧地面上,未沾染上手中的画卷。
他重新将画卷起,轻放在了柜旁案几上,人便坐在了圆桌旁的石凳上。
一只古朴陈旧的锦盒就在他手边。
雾魔转目看了一眼那锦盒,伸手向前,取的却是石桌上摆放的几壶烈酒。
他垂着目光牢牢盯着那锦盒上,一杯接一杯地将壶中烈酒倒出,饮尽……末了,一声凄笑:“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久久,眼前渐次模糊,他不再看向那方锦盒,只轻声喃道:“一候三千年,一守三千年……后悔了吗?”似恍似怔,似寂似怅,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当初的自己。
只是许久之后,他仍是慢慢摇了头,伸手倒尽壶中酒,仰首一口饮尽,笑着道:“不后悔,不会后悔,你我是知己,为你……我永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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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画仙君:谁敢说我的画是鬼画符?!
众:鬼画符。
绛画(扑进醉音君怀里):呜呜呜……
醉音君:不哭不哭,画得超棒,什么鬼画符!别听他们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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