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就在这时,被吊在半空中的叶长青终于从被不断轰炸中的余韵中悠悠转醒了,他咳出一口鲜血,一双黄色的竖瞳极为瘆人的望向了玉襄,咧嘴大笑了起来:“你就是玉襄?原来你就是玉襄——也没什么特别的!太逸真人为什么会看上你?”
  过了一会儿,他整张脸都猛地扭曲了起来:“他凭什么看上你!?!?!?我不服!!我不服!!!”
  玉襄被他突然一吼,都有些懵逼。
  “我潜心向道,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终于摸到了修行的门槛——为了更进一步,我风餐露宿,受人白眼,无论怎样的屈辱和痛苦,我都忍了下来!我把自己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没有人看得起我,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人关心我……凭什么——你凭什么就可以一步登天!?你凭什么当他的徒弟!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修为低微,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多的法宝护身——你凭什么能让他收徒?你凭什么能让他这么保护你!你凭什么能让他对你好!?”
  他说的这些,玉襄没法回答,她也不想细想。她只能愣愣的回答道:“……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好像被我师父辜负了的语气吼我……”
  叶长青却狂笑了起来:“我不服!我不服!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他的尖啸声越来越尖利,竟然泪湿了双颊,却也越来越虚弱,最后,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便软软的往地上瘫去。降妖伏魔索自动解开,冲入了玉襄的储物袋里——他死了。
  玉襄整个人都怔住了。白秋寒上前避开了他喷出的血液——那都含有剧毒,洒在地面上,竟将土地都腐蚀成了黑色的焦土——蹲下去仔细检查了一番,重新站了起来道:“心魔入体,反噬而亡。”
  “这……”玉襄一时间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他……这就死了……?”
  风夕瞳望着那团被自己体内的毒素慢慢侵蚀成一团烂肉的尸体,垂下了眼眸:“……蠢货。”
  ……
  灵兽们这次终于真正的自由了,它们纷纷前来拜谢玉襄和风夕瞳,然后各自离去,只有孟极一族,因为答应了玉襄要帮白秋寒隐匿身形,还留了下来。
  孟极之王一声低啸,孟极群中便有一只细腰长腿的美人儿迈步而出,带着猫类天生的优雅,站在了孟极之王的身边,盯住了白秋寒。
  “这是我的儿子,”孟极之王道:“他的隐匿能力便是比我也不遑多让,只要对方没有修成‘参乾坤’的大神通,余者绝难看破他的隐匿之术。”
  如今还有这等杂事需要处理,不是能让她一个人安静细思的时机,玉襄便将之前纷乱的杂念暂且按在心底不提,面上露出一个如常的微笑,好奇的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孟极之王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对彼此有特殊的叫法,却没有人类的名字,”她顿了顿道,“你可以给他起一个人类名字。”
  玉襄很惊喜,“真的?”
  可是她却并不擅长起名字,努力的想了半天,才迟疑道:“……叫岚……?好不好?”
  孟极们显然并不清楚人类名字好不好的,玉襄只好扭头去看风夕瞳和白秋寒道,“你们觉得呢?”
  风夕瞳笑了笑,“挺好的。”
  白秋寒也点了点头,“还行。”
  岚便又傲又娇的走到了白秋寒的身边。
  看着他走动时肌肉舒展的优美轮廓和纤细柔韧的腰肢,玉襄即便心中有事,却也忍不住羡慕的拉住了风夕瞳的衣袖,心中狂呼:大猫!!大猫!!猎豹一样的大猫!!走路的姿势好美!!好妖娆!!
  似乎察觉到了缩在风夕瞳身边的玉襄投来的火热视线,岚转过脸来瞥了她一眼,对上那双又圆又亮的猫眼,玉襄不知怎么的,活像是见到了心上人一般攥紧了风夕瞳的衣袖,羞涩的低下了头去。
  孟极之王:“……”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抱着她前腿的幼崽也用鼻子给顶了出来。
  “还有这孩子。”
  她看着玉襄道:“恳请仙长收留。”
  事实上,在修行之路上,人类比野兽精怪天生就要容易许多,因此许多志在得道的灵兽,不少会主动投入修士门下。虽然能成为弟子传承者的少之又少,大部分都被当做了坐骑或者宠物,但就算是从修士手指缝里随便漏下些什么,也足以让这些灵兽修为大进了。
  玉襄是上阳门广寒峰的弟子,这个身份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跟她攀上关系,但却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资格的——若不是小孟极之前和她已经结下了机缘,玉襄看起来对孟极一族又颇有好感,孟极之王也不敢冒然提出这个要求。
  这就是思想的不一致——玉襄一直以为,这种带走人家孩子的行为,绝对会被恨之入骨,没想到其余的孟极似乎还非常羡慕。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低头询问了一下小孟极的意见,“你想跟我走吗?”
  小孟极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声音细幼的“嘤”了一声。
  第十三章
  她知道了母亲是为了她好,投入上阳门后,她以后必有一番造化,注定会比她所有的族人都走得更远,可是那还是遥不可及的未来的事情,此刻她还不过是个孩子,难以离开母亲的怀抱。
  最终,玉襄还是把她带走了,她之前为她兄长起名为“岚”,如今便又为她起名为“萤”。
  孟极到手了,现在三人一人一只灵兽,玉襄便准备和风夕瞳一起,跨越这片沙漠,去遥远的西方看看那里都有些什么。
  白秋寒原本是准备要走的,可是经过了叶长青的事情之后,哪怕其实他一直站在一边什么也没做,玉襄也把他当做了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一般,对他颇为不舍。
  “你要去哪里呀?”
  玉襄望着他,失落道,“我们一起去看看西方吧?我听人说,西方很有意思的!”
  白秋寒不曾被人这样热情的挽留和邀请过,自然也没有被人当做过朋友,他当然可以决然离去,冷漠以对,从此不复相见不再往来。
  他去遨游江湖,她们去逍遥自在,分道扬镳,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然后许多年后,若是正邪相峙,倒也不必讲究什么情分之类的麻烦事。
  但是……
  看着玉襄颇为不舍的模样,离别的话语,他又有些说不出口。
  最终白秋寒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拒绝道:“……伊旬教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找到我,若是跟你们在一起,岂不是连累了你们?”
  “你不用担心!”玉襄却笑道:“我的灵剑,我师父有个法术在上面的——若是危急时刻,灵剑折断,我师父立时便能赶到,只要我师父来了,有谁能带你走?”
  听了这话,白秋寒和风夕瞳一起愣了一下。
  这等法术,他们自然也听说过,可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用了出来——那必定是极为爱重,极为珍稀的待遇啊……
  白秋寒忽然又想起之前,那些灵兽所说,她心中爱慕自己的师尊,但她的师尊,待她如此之好,难道就没有别的心思?
  风夕瞳心中有些憋闷,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事情,一时间神色黯然道:“……太逸真人,真是思虑周全。”
  玉襄不明所以,笑着道:“是我央求我师父加上的,他本来只想把灵剑丢给我,懒得多费这么多功夫,但我怕死呀,就缠着他,一定要他给我加道保险。”
  她拍手笑道:“我之前在山上,都没有什么朋友,阿瞳是我的第一个朋友,秋寒你就是我第二个朋友了!”
  那笑容又单纯又明媚,直逼的白秋寒心里突然卷起一股莫名的歉疚和不安——他几乎有点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玉襄知道了他真实身份会怎样……那画面太美,他简直有点想都不敢想。
  可玉襄却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异,她微微收敛了笑容,认真的望着白秋寒道,“以前你都是一个人,但是没关系,以后我,还有阿瞳,都是你的朋友,有什么事情,都会陪着你的。”
  听她这么一说,白秋寒微微一怔。
  她对他是灵童这件事情深信不疑——可他却也知道,风夕瞳绝不会像她这样容易信任他。
  果然,白秋寒抬头去看风夕瞳,只见她正微笑着站在一边,但那微笑里的温度极冷,真心也极少,很明显对他仍有警惕,这时候不说话,不过是因为不想拂了玉襄的面子罢了。
  但无所谓,白秋寒原本也不觉得她会是他的朋友。
  风夕瞳的这种警惕和排斥,反而是他最为习惯和熟悉的东西,他能在这种敌意中活的如鱼得水,反而是玉襄那种轻易就信任上他的天真,让他有些无力招架。
  因为不需要赶路,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几人都放弃了御剑,玉襄使了一个腾云诀,三人便在空中乘云而行。
  云团在天空上慢悠悠的往前飘荡,漫无目的,只要是西方就行。这种闲适的生活惬意至极,岚和萤卧在云层一角,慵懒的打着盹,玉襄趴在云边,兴致勃勃的探头去看地面的风景——那广袤无垠,万里无云的澄碧天空,那风光壮丽,绵延万里的黄沙丘陵,起起伏伏,宛若条条黄龙盘踞。
  不过,这样的景色看得多了,也失去了趣味。玉襄翻过来躺在云团上,倒也不介意附近有个异性,仿若在自家洞府中一般闲逸自在——当然,她倒也没有无视他到无礼的地步,躺下来的方向并没有冲着他,而是侧对着他。
  白秋寒坐在她身边不远处,偶尔也看看风景,偶尔闭上眼睛打坐休息,偶尔用眼角偷偷瞟她。他对她所有的一切都觉得很新鲜:这样不拘礼法很新鲜,这样随心自在很新鲜,这样行事略有出格,却无邪赤诚,也很新鲜。
  不过他也知道,风夕瞳在他身后,看似不经意,却是实实在在的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中冷笑,却并不打算现在跟她计较——只要她在玉襄面前还能保持住表面上的和气,白秋寒就不介意别的什么。
  玉襄说他是她的第二个朋友。
  ……但她却是他的第一个。
  而躺了一会儿后,玉襄终于决定找些事情做。反正现在闲着也是无聊,倒还不如把要做的事情做完,然后就能放心去玩了。
  她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一张黄纸,以朱砂为墨,开始写平安信——
  “师兄安好。我亦好。”
  她完全没按照什么固定的格式,开头写了七个字,便另起一行,说自己与风夕瞳到了鸣沙山,风夕瞳收服了一只最大的黄风怪,她收服了一只孟极。正往更西方走,想去迥异中原的西域游历一番。写信时正在云头之上,待师兄收到这封平安信,应当已到西域啦。
  平安信算是门派里半公开性质的公文,玉襄便没写很多——虽然对比其他弟子只有日期和地点的简明扼要,她写的已经够多了。
  平安信写完之后,她以灵火点燃焚烧成灰烬,就算是送出去了——等这边彻底烧完,大师兄那边便会出现这封平安信,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整理备份游历弟子们的去向,然后评估附近是否有危险,并给出回应。
  玉襄有时候觉得,大师兄的工作有点像是……交通电台?
  告诉哪里交通管制了,哪里堵车,哪里天气不好,哪里不宜出行,哪里建议绕道……
  烧完了平安信,玉襄想了想,又抽出一张黄纸,开始给师父写信。
  “师父,我和阿瞳到了鸣沙山,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最大的黄沙怪。阿瞳的剑光非常漂亮,看着她收服了黄风怪,我的瓶颈终于突破了!果然,一味地闷在山上修行是不行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要在外多多游历才是。而且,我们碰见了一个男孩子,也是来找黄风怪的。不过,他没打过阿瞳,阿瞳好厉害的。
  他叫白秋寒,是我交到的第二个朋友了。不过,他是魔教出身,阿瞳一开始很不喜欢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从魔教逃出来的灵童,很可怜的。师父,我能不能把他带回家里?
  我们一起结伴去找了孟极,发现孟极都被魔教抓起来了,原来是他们在这附近发现了矿脉,挖了个矿洞,把灵兽们都抓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对敌作战,我……看见死人了。我好像,还亲手把一个魔教之人打致重伤。秋寒说他最后是心魔入体而死,不算是我杀的,但是……我心里觉得跟我也有很大的关系。这件事情写信说不清楚,等我回去,我再当面跟你讲吧。
  若是之前要我想象和魔教中人打架,我一定特别紧张,非常不敢。但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也许是因为有阿瞳和秋寒陪着我——阿瞳又那么厉害。秋寒能与阿瞳过上几招,好像也很厉害。
  啊师尊,对不起,我们三个人里,好像只有我最弱,我会更加努力的。我要坚决捍卫你的教学水平,不许别人嘲笑我们师徒两。
  我现在和阿瞳,还有秋寒,准备再去西边玩一玩,我们玩完之后,就尽快回去。刚才平安信我已经烧给大师兄了,不要担心——我会给你带礼物的!你不许嫌弃!我带秋寒回去,你不许赶他走!”
  玉襄写完最后一个字,又从头看了一遍,满意的感觉自己没漏什么,也没什么要改的地方,便又唤出了灵火,燃烧殆尽。
  她心满意足的再将视线朝着云外投去,忽然惊喜道:“是商队!”
  “商队?”
  自她开始烧信的时候,白秋寒就一直盯着她了,此刻听她开口,便干脆走了过来。他站在玉襄的身边,朝着云下望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的问道:“有什么特别的么?”
  “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玉襄却很欢快的回答道,“也许他们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走上好几年的时间,才能抵达自己想要抵达的异国他乡。这路上他们要穿过漫漫黄沙,也许还要横渡大洋,对于凡人来说,那会是一段多么惊心动魄的旅程?他们是刚刚离开家乡,还是终于踏上了返程?他们在路上遇见过什么独特的风景,又抱着怎样的憧憬,才会愿意远赴他乡,历经艰辛?我感觉这些人就像是星星。”
  白秋寒没想到她居然一瞬间想到了这么多东西,顿时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星星?怎么又跟星星扯上关系了?”
  玉襄便抬起头来,看向了如今还是白昼的天空,眯了眯眼睛,“因为我以前听人说,天上的星星,其实离我们非常非常远,有一些远到了即使我们用非常快非常快的速度,也要花上好几百万,好几亿,好几十亿,甚至好几万亿年的时间,才能抵达。我们在夜晚,有时候看见的明亮的星光,说不定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从星星上出发了。甚至,也许当我们看见那道光芒的时候,发出这星光的星星都已经死去了。”
  “每次我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都觉得很奇妙。我们抬头就能看见的星光,原来已经走了那么那么久,飞过了那么长那么长的距离。甚至,它们出发的时候,或许世界上都还没有出现人类。”
  “这样一想的话,我们的相遇,就显得非常非常的……美丽了。”
  第十四章
  玉襄又低头,望向了地面上的商队。她放松的趴进身下的云层,眉目柔丽,“商队也像是星星呀。他们也要走过很长很长的距离,去奔赴自己的梦想之地。就像是光一样,要去与人相遇。也许他们出发的时候,他们未来的主顾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他们带来的东西,但是当他们抵达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一场美妙的相遇。”
  “我听人说,西方的香料在东方极为珍贵,而东方的丝绸,茶叶,在西方也宛若珍宝。当这些对于本地人来说,极为稀少的商品,从遥远的异乡送至他们面前的时候,不就像是我们抬头看见了长途跋涉飞奔而来的星光吗?”
  白秋寒顿了半晌,才终于回复道:“……你很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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