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刘静文几个女知青打着伞走过来,“贺同志,这话怎么说,胡文瀚都回来了,怎么又跑了?”
  “说到这个问题,”贺刚瞧了眼走在几人后面的郑庆兰,“估计还要问一下郑庆兰同志。”
  贺刚的脸色不对,郑庆兰几乎一下子就想起了宋书玉下午说的话,她神情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贺同志,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这胡文瀚跑了怎么关我的事了。”
  有人问:“是啊,贺同志,这事怎么拐到郑同志身上了?”
  然而听到胡文瀚回来又跑了,宋书玉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是不是何秀秀同志出了什么事?”
  这一问总算把疑惑的大家给反应过来了,难不成……
  贺刚点点头,“不知道胡文瀚从哪听到的消息,幸好何秀秀同志没什么大碍,不过有人看到他往后山跑了,赵队长让我们集合和村里人一块去后山抓人,今天抓不到人大家是别想睡觉了,大家现在回去穿上蓑衣,现在就过去。”
  他这话一说完,众人就见郑庆兰身子晃了下。
  ——
  解远洲戴上斗笠,见宋书玉还站在炕边没动静,皱眉道:“老宋,你干嘛呢,贺刚都在外面喊人了。”
  “等一下,”宋书玉抿了抿唇,轻轻地把竹杯放在柜台上,又把旁边肉罐头的盖子拧了半开,才跟着解远洲往外走。贺刚已经说了赵振国的意思,怕是今晚找不到胡文瀚,大家都不能回来,他出去寻人也不方便把鱼香带在身上,把她放在那,倒不至于饿着她。
  后山离知青点并不远,宋书玉一群人走了半晌,很快就看见拿着火把站在山下的河西村村民。
  女同志被滞留在山下,村里的男丁和男知青被赵振国分成两批人分别从两条道上山。眼看就要到半山腰,解远洲拨开前面的草丛,朝前面走的老快的赵从军看了眼,苦巴巴道:“这胡文瀚能躲在后山躲了半个月,也是厉害了,我看他那个身板也不像是能爬上山的,而且,这山上能有什么吃的,要我我才不躲在这。”
  事情刚发生时,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来山上找,只是河西村的后山实在是太高了,上山的路又弯弯曲曲,最重要的就是深山里有野兽,即便是村里人砍柴火,也不过来这,大家也不认为胡文瀚会自己找死跑上山。
  雨从刚才他们上山时就下小了,闻言,宋书玉望着上面一片火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如果是你,你不躲山上,躲哪儿?”
  “果林吧,最起码不会被饿死。”
  “可果林有人看着。”
  解远洲笑:“我瞎扯的,那晚这河西村哪儿我们没找过,我就是觉得这胡文瀚躲哪也不会傻到躲山上来吧,我现在还没到山上呢,听耳边的声音胆子都有点颤。可娄国立那鳖孙看上去也不像是骗我们的,这河西村这么多人跑山上,他要是说的是假的,有个万一,他那老爹都保不住他。”
  “说起来,他和何秀秀的关系好像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啊,就今天这个天,他能一路跟在人姑娘屁后……”解远洲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宋书玉声音,他转过头,果然又见这人站着发愣了,“老宋,你怎么回事?”
  “你确定我们哪儿都找过了?”
  解远洲挠挠头:“除了这后山,还有哪儿没找过?”
  哪儿没找过?哪儿没找过?宋书玉手心不知不觉浸出了汗,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地方像是一根木棍一下子敲醒了他。
  鱼香……
  宋书玉声音都抖了:“远洲,我们忘了知青点。”是他大意了,明明那晚胡文瀚比他早走,明明何秀秀回去时说没见着胡文瀚,他怎么就忽略了即便他跑的快,胡文瀚一个在乡下劳作多年的男人又比他能慢上多少?他在杀了赵香后,还敢和赵家人打交道,还敢在夜里跑去湖边,这样的人胆子会小到做贼心虚直接跑路的地步吗?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晚胡文瀚应该是看到了自己打翻煤油灯点了他的屋,将计就计让众人以为他跑了,然而实际上,他就躲在知青点,是澡房?灶房?还是院子里哪个角落?宋书玉不知道,没人比胡文瀚这个在大院住了七八年的人更熟悉这个院子了。
  “什么意思?老宋!”解远洲见宋书玉说完话就拔腿往山下跑,期间几次差点从斜坡下滑下去,心脏都要吓了出来,“老宋,你慢点!去他娘的,我怎么就那么难?!”他转过头,喊住还往山上走的赵从军:“赵从军,把人都喊下来,胡文瀚估计不在山上。”
  从傍晚得到胡文瀚出现的消息后,赵从军整个人就像包着一团巨大的怒火,外表看起来很冷静,然而他眼中那股就要喷薄而出的怒意瞒不住任何人,先前要不是有赵振国拦着,他怕是早就爬上了山。现在解远洲却跟他说胡文瀚不在山上,赵从军皱眉:“解知青,我姐夫弟弟亲眼看到胡文瀚往后山来的,你说他不在山上那他在哪?”
  解远洲指了指山下那个小院子:“娄国立没看错,胡文瀚是往后山这个方向跑的,但他不是跑山上,是跑知青点了。”
  宋书玉跑的很快,比他那晚在玉米地里跑的还要快。胡家早些年出事,胡文瀚被迫下乡插队,这些宋书玉都曾经耳闻过,毕竟曾经住在一个大院里。但到了河西村,他才发现胡文瀚是在这里。后来,胡文瀚上工给他使绊子,宋书玉都知道,所以他小心眼地想把这人送回首都,以胡家这两年的情况,胡文瀚不死也要脱层皮。但现在这种心知肚明让宋书玉害怕,胡文瀚躲在知青点这半个月来不可能没有在暗处盯过他,那这是否意味着他也知道了鱼香的存在?
  这种害怕在宋书玉快跑到知青点时上升到了顶峰。
  解远洲和赵从军一群人才从山上下来,就看见不远处那个院子亮起了火光。
  “着火了!”
  “宋书玉!”解远洲一颗还没来得及平静下来的心脏又提了起来,他一路跑进大院,直接奔向那间已经燃起来的屋子,还未进去就见那人拿着个杯子从火光里跑了出来,“宋书玉你他娘的疯了!”
  宋书玉:“……”
  “我就进去拿个杯子,你激动什么?”
  解远洲瞪着眼:“我激动什么?你他娘的要是在屋里出了什么事,我回去怎么面对宋叔,宋姨看到我问她儿子哪了,我咋说,我说您儿子为了拿个杯子被火烧了?我要不赔您个杯子?”
  宋书玉哑然片刻:“……解远洲你可以适可而止了。”
  解远洲表示不行,他还想继续膨胀一会,然而对上宋书玉那双仿佛早就看透他小心思的眼睛,还是闷闷闭上了嘴,不过两秒,又说道:“我回去得跟宋叔说说,你为了他送的一个杯子,可他娘的不要命了。”
  宋书玉懒得搭理他,趁着众人忙着救火的同时,他拿着杯子走到一边,然而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他就懵了。像是不敢相信般,他又往里看了两眼,才终于确定鱼香是真的不在里面。
  解远洲见他阴沉着一张脸盯着燃烧的屋子,忙伸手把人按住,“不是,您又怎么了?”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宋书玉不说话。
  这边,赵从军用脚踹着女知青宿舍旁边的仓库门,朝旁边喊了声:“哥,胡文瀚躲在这里!”
  第26章
  这晚河西村村民来的人很多,幸而男知青宿舍的火势并不大,很快就被扑灭,只是房梁塌了,眼看着是不能住人了。
  赵振国原本打算说些什么,听到赵从军这一声,立即带人跑了过去,众人赶到的时候,就见赵从军把胡文瀚按在身下揍了个半死,村里一群人默契地没有上前拉开他,在他们看来,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赵振国见胡文瀚吐了血,眼看就要没了气,才出声道:“把人绑了,带到大队里。”
  刚才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听解远洲说了,这把火大概率是胡文瀚放的,江斯齐攥紧手,看着被人拖着的胡文瀚,气愤道:“胡文瀚他是疯了吗?自己宿舍烧了也就算了,现在把咱们的也一把火烧了,以后咱们住在哪?”
  解远洲心虚地瞅了宋书玉一眼,“可能就是不想让咱们好过吧。”
  贺刚:“算了,都已经这样了,大家到里面找找自己的东西,把能用的都收拾上,等会去我去大队问问赵队长咱们接下来的安排。”
  解远洲摸摸鼻子,“我和老宋的应该不用找了。”胡文瀚的这把火是扔在了他们宿舍的,旁边几间屋子烧的还不太严重,只是房梁塌了,但他们的,无论是粮票还是钱,看来都已经烧成了灰。
  有了对比,江斯齐几人难得有些庆幸了,他拍拍解远洲,安慰道:“你和宋书玉还担心这个?给家里去封信不就行了。”
  解远洲笑笑,走到宋书玉身边,“老宋,我看咱们估计要苦一阵子了。”
  宋书玉沉默地拿着木棍把烧焦的被子、箱子都翻了一遍,没有看见烤人鱼,才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另一种可能,他的脸色就不好了,“我去趟大队。”
  他之前跑进屋里的时候,肉罐头还放在桌上,盖子是打开的,鱼香那个馋鬼不可能是自己跑了,除了被胡文瀚发现抓走,宋书玉想不到其他鱼香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可能。
  解远洲:“我跟你一块过去,到时胡文瀚要是说些什么我也能帮个忙。”
  然而两人到大队的时候,却听到村里人说胡文瀚已经被镇上派出所的人带走了,赵家还有公社社员仍在里面谈话,大队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听说过阵子就要枪毙了,但你看王春华那张脸,真是恨不得把那人吃了。”
  “就算枪毙了,她家傻丫能回来?你看你说这什么话。不过我刚才听说个事,瘆得慌,这胡文瀚竟然说傻丫落水那一晚他就把人杀了,你说这古不古怪!”
  “哎,你别说,傻丫那晚被找到后,我听我家男人说人确实有点不对劲,第二天一大早王春华不就去小陆庄请苏老婆子了,你说怎么就那么巧苏婆子就死了。李老大说人是被吓掉魂了,我看,怕不是被小鬼湖里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那人一番话说完,直把身边的人吓得发抖,“赵良媳妇你可别说了,这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宋书玉站在人群后方一动不动。
  解远洲听了半晌,问道:“老宋,咱们不进去了?”
  宋书玉摇摇头,“你说,派出所的人今天怎么来的这么快?”
  龙安镇这个小地方,派出所里就几个人,上次赵香的尸体被发现后,也只是公社来了人。
  “估计是娄家找了人吧……哎,你往哪去?”
  宋书玉抿了抿唇,眼底晦暗不明,“去找何秀秀确认件事。”
  解远洲跟在他屁股后头:“什么事?你们俩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你今天对何秀秀的事过于关心了老宋,你俩不会有什么情况吧?”
  宋书玉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一脸莫名其妙:“你在瞎说什么?”
  “你俩要不是有情况,你干嘛那么关心她?”以为宋书玉心虚了,解远洲语重心长劝道:“老宋,我可跟你说,你家里那情况绝对不可能会接受你娶一个乡下姑娘,我承认这何秀秀长得还不错,性子也挺温柔,看起来就贤惠,哪个男人都想娶这种姑娘,但她家这情况,你可得仔细想想,你不能因为自己没处过对象,情窦初开就……”
  宋书玉忍不住了,他冷笑一声,“说的跟你处过似的,半斤八两你说谁呢。”
  解远洲咳一声,摸摸鼻子道:“虽然我也没处过,但我看别人处过呀,以前在学校里,咱院里那几个哥们哪个没牵过姑娘小手,也就你天天捧着本书,就说咱隔壁班那个叫周舒越的女同志,周部长家的小闺女,人家长得多漂亮,每天下课都站在咱班外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看谁,也就你,心盲眼瞎!”
  “老宋,我寻思了好几年,你别是想找个比你还好看的吧?”
  宋书玉还没说话,就听到解远洲紧跟着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他道:“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就见过一个比你好看的……可惜她是你妈!”
  “……解远洲,你可以闭嘴了。”头疼,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要是被他见到鱼香,怕不是要失了魂。
  原本宋书玉只是这样简单想了下,但脑子里浮现出鱼香那张倾城妖冶的面貌后,就简单不了了,他不由多想了些,然而一多想就不对劲了,自己这么不在意外表的人都能被小怪物迷惑到,解远洲这个没定力的家伙更不用提了,还是等找到鱼香,就让他滚回北京吧,自己已经很亏了,不能让他陪他一起亏。
  到了何秀秀家门口,宋书玉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有人紧张地问了一句:“谁啊?”
  “何婶,我是宋书玉,想找何秀秀同志问个事。”
  何秀秀她娘拉开一条门缝,见到真是宋书玉,才打开门惊讶道:“宋知青,你怎么来了?不是都去抓那个胡文瀚了吗?”
  宋书玉笑:“何叔没跟您说,胡文瀚已经被派出所带走了吗?”
  一旁的解远洲也道:“是啊,婶子,胡文瀚已经抓住了,您别担心。”
  何秀秀她娘听到这才真的松了口气,“你何叔没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事,快,进来坐吧。”
  宋书玉坐在前屋的小凳子上,扫了眼黑布帘子后的房间:“婶子,何秀秀同志在家吗?我想问她点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何秀秀她娘一脸为难,今天这糟心事真是弄一块去了,她叹了口气,“宋知青,秀秀今天怕是不方便……”
  何秀秀就待在一旁的偏屋里,听到来人是宋书玉后,她犹豫了下,还是揭开帘子走了出去,“娘。”
  宋书玉抬起头,就见何秀秀那张清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比起郑庆兰脸上被李大壮那个妹子打的还要严重,这胡文瀚怕是下了死手。
  “秀秀,你怎么出来了?”
  “娘,我没事,您先去忙吧,我跟宋知青说几句话。”
  宋书玉站起身,“真对不起婶子,我不知道是这个情况。”
  解远洲也一脸不好意思:“婶子,书玉他是真不知道这情况,咱们给您和秀秀赔个不是。”
  既然闺女都说没事了,何秀秀她娘想到娄国立,再看看眼前这个闺女私心爱慕的年轻人,想到他之前因为救自己闺女被娄国立带人打了这事,顿时有点惭愧:“这怎么能怪你们身上,宋知青你们坐吧,婶子碗还没刷好,先去忙了。”
  何秀秀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袖子,看上去有些不安:“宋知青,不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宋书玉看了眼解远洲:“远洲你先出去。”
  “啊,我不……”解远洲还想凑个热闹,但目光瞥到何秀秀的脸,他又有些不忍:“行吧,我先出去等你。”
  见宋书玉让解远洲出去,前屋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何秀秀有点紧张地瞄了他一眼:“宋知青,你想问什么?”
  知道自己现在提起胡文瀚对于何秀秀来说应该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但事关鱼香,宋书玉也不得不厚着脸皮问了:“我想问一下你今天有没有跟胡文瀚提到鱼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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