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2)

  沈西泠父母的长眠之地就在她和母亲曾居住过的那个偏僻的小院里, 其实到那里去很是容易,但齐婴是个谨慎的人,担心她若时常去那里有可能招眼, 万一被有心人翻查出她是沈谦的遗孤, 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沈西泠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是以即便再想念父母, 每年也只会来两次, 一次清明祭扫, 一次腊月祭日,而以往每回她来齐婴都会陪她一起。他虽然并不会陪她一起进那个院子,却会在院子外等她, 每每都令她心中觉得暖融。
  今年他却没来,来的只有白松。
  沈西泠本以为这日能见到齐婴的,但在清霁山下等了半晌,却只见白松一人回来。
  她难免失落, 却仍不死心, 问白松:“白大哥, 公子呢?”
  白松照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平铺直叙地答:“公子还在本家。”
  沈西泠抿了抿嘴, 应了一声, 想了想又试探着问:“他最近……很忙么?”
  白松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公子当然是忙的,一年到头没有不忙的时候,但是在他看来也没有忙到抽不出工夫回来看她的地步, 是以他也有些犹豫这话该怎么答。
  他觉得不能照实答, 否则这小丫头是要伤心的。
  白松一念既定, 就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嗯, 忙。”
  沈西泠一听说他很忙, 心里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替他担心,不禁眉头蹙起,问:“哦,是这样……公子在忙什么?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今年南北之间太平得不像话,能出多大的事?白松想了半天也没编出句像样的瞎话来,于是只能说:“不知道,就是忙。”
  也是,公子忙的那些事都是机要,身边的人也不一定都能知道的。
  沈西泠点了点头,又半低下头,低声问:“今日我给公子去了一封书信,白大哥可知道公子读过了没有?”
  白松抱着剑,想起青竹今天告诉他公子收到信后连看都没看一眼,觉得这要是给她知道了,定然更要伤心难过,他可解决不了这样的麻烦。
  他于是又说:“不知道。”
  沈西泠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微蹙的眉头未解,白松一瞧这情形,担心她继续追问他要露馅儿,于是说:“时辰不早了,走吧。”
  沈西泠听言回过神来,点头答应。
  前往小院祭拜父母是一桩隐秘的事,因此每次她身边都没有别人,水佩、风裳、子君、六子,她谁也没带,只有白松和她两个人同去。
  就像三年前,也是白松陪着她葬了她的母亲。
  那个小院仍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因为上回来是半年之前,因此屋里难免落灰,又因久久无人居住,更显得有些空寂和衰败;园中两座坟冢相依,周遭的竹子是彻底失去了打理,成了荒竹,也亏得它们命硬,泰半还活着,甚至有些疯长的势头,显得杂乱没有章法。
  白松站在院外护卫、警惕地查看着四周的动静,沈西泠独自进门祭拜。
  一年两度与父母的“团聚”,沈西泠倍感珍惜。
  她看着纸钱在铜盆中燃烧,又看着父母坟前的无字碑,心中就变得很空,既悲伤,又温情。
  这个小院常在她午夜梦回时出现在她的臆想里,在梦里这个院子是那么大、柴门是那么高,可是近年她来的时候却觉得它们都变小了,那是很奇特的一种感觉。
  父母的音容笑貌似乎也在渐渐变得陌生,他们好像真的已经走远了,又好像昨天还在她身边。
  她隔着火盆跪坐在坟冢前,开始同双亲絮絮地说起她的近况。
  说起她的生意,说起她的学问,说起……那个人。
  她平日里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隐秘的欢喜和忧愁只能自己藏在心底,而此时来到双亲面前她才觉得有所依凭,想同他们诉说一切。
  她是那样的喜欢他。
  她同父母说起他,带着难以掩饰的甜蜜,说起那天他喂她吃蟹的事,也说起他带她出门踏秋的事,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她都记得,都忍不住要告诉她的父母。
  她好希望他们能见到他,但这当然是妄想。
  她既欢喜又忧愁。
  父亲,母亲,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
  我真的过得很好,已经好好地长大了,还有了喜欢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他很冷清,也很难懂。
  但他待我很好,除了你们,从没有人待我那样好。
  请你们保佑他永远平安顺遂,也保佑我……
  ……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等白松将沈西泠送回风荷苑,又转到回到本家时,已经时近子时,而那时公子还坐在书房里,并未休息。
  青竹一见他就迎了上来,对他说:“你可算回来了,公子一直等你复命——快进去回话吧。”
  白松看了看书房中透出的烛火,踏上台阶,在门口叫了一声“公子”。
  门内很快就传来齐婴的声音:“进。”
  白松听言推门而入。
  房内,齐婴正坐在书案后夜读。
  他近年来若是熬夜,毫无例外都是因为要批公文,今日到这个时辰还没歇下,却握着书卷,想来也并非是突然起了读书的兴致,只是在等白松回话。
  果然,白松一进门就听到公子问:“把人送回去了?”
  白松恭谨地低下头,答:“送回去了,一切安好。”
  齐婴点了点头,目光仍留在手中的书卷上,似乎是不经意地问:“她今日如何?”
  白松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想了想,说:“尚可。”
  “尚可”是个不太好的词,说明情况实际并不怎么好,齐婴闻言搁下了书卷,眉头微皱,问:“怎么了?”
  白松又低下头,原原本本地答:“她问起了公子,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白松一个习武的私臣,当然并不善于言辞,说话的语气又直又硬的,显得粗粝。“不高兴”这个词也是不准确的,沈西泠并不是“不高兴”,而是有些伤情和落寞,他词不达意。
  齐婴听后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否听出了白松措辞的不当,白松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想了想,又说:“她还问了公子何时会回去。”
  其实这话沈西泠今日并没有问,这是白松的杜撰。
  他又在帮她。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今日护送她去祭拜父母时的场景也令他回忆起了三年前的那些雪夜,他想起她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而这让他有些动容罢了。
  齐婴听言沉默了一会儿,却并未说什么,过了半晌,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白松见此自然不能再多话,向公子欠了欠身,随后便转身出了房门。
  他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房中仍未熄灭的灯火,心中也同青竹一样,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公子对那小丫头的态度,好像真的变了。
  到了腊月二十七,百官便俱得了七日的休沐之期,准备迎接新岁的到来。
  从这日到除夕登门的人,是与齐家关系不远不近的:既没有远到只配在腊月中旬提前造访,又没有近到能在除夕当日贺岁登门。
  赵家就是这样的位置。
  三年前赵润尚未调回建康,他的妻女先行一步折返,因当时赵家的府邸尚未收拾停当,这才得以在本家过了一回年,但在那之后她们便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只能在除夕之前登门拜访一番,同齐家的贵人们联络联络、以期得一个提携。
  赵家小姐赵瑶自然是要与父母一同登门的。
  三年过去她也长大了不少,小时候便生得明眸皓齿杏目琼鼻,如今长大了更显得娇俏可人,很是明艳。她比沈西泠年长一岁,去年行过了笄礼,如今也到了该婚嫁的时候。
  他们一家人一到,最欢喜的便是齐乐。
  他倒是个长情的,小时候便满心满眼是他瑶儿妹妹,如今还痴心不改,巴巴儿地追在妹妹身后,一心要求娶人家。
  照原来赵家人的心气儿,那必然是瞧不上齐乐这个庶子的,只是赵润至今仍是从四品,在朝中的位置不上不下,更高的门庭她们攀扯不上,一时齐乐倒成了不错的人选。
  他虽是庶子,却毕竟还是齐家人,如今又要应春闱了,若之后再中了进士,那便前途无量。他父亲是当朝左相,两个兄长又都是二品大员,难道还真能把他晾在一旁不提携他不成?
  赵齐氏如此一盘算,便觉得此事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渐渐有了默许的意思。
  赵瑶自己对这门亲事也还算满意。
  她过去虽则最喜欢齐二哥哥,但如今也晓得那是痴心妄想了,便也算学了乖,晓得低下头来看看身边人。
  她四哥哥虽出身不算顶好的,但也不差,齐家人又都生了一副好相貌,瞧上去也是俊秀的,再加上他对自己痴心,从小一起长大总是知根知底,她便也没什么抗拒,两人之间算是互通了心意。
  这日登门,她的父母去拜会齐家的长辈,她随着拜了几处,随后齐乐就听闻了她们一家来了的消息,急忙忙便从书斋中跑了出来。
  赵齐氏也不是那迂腐的,一看这情形,便也默许了女儿同齐四私下说几句话。赵瑶得了母亲点头,遂脸颊红红地同齐乐一道去花园中散了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这般年纪的小儿女凑到一处,哪能少得了些许亲昵?
  两人躲在假山后偷偷拉着手,齐乐看着他瑶儿妹妹娇羞的甜美模样,心中也是美得没了边儿,同她说:“瑶儿你可算来了,真教我好等!”
  赵瑶被他牢牢拉着手,脸红得像要滴血,听言又嗔:“我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见一面就得走了?”
  齐乐一瞧她嗔怒,在意得不得了,连忙哄道:“你再等等我,待我春闱考中了便去你家提亲,到时候娶了你进门,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
  他话说得憨,但是胜在真心实意,也能哄得小姑娘开怀。
  赵瑶脸红耳热,又“呸”了他一声,娇气地说:“哪个答应要嫁给你了?厚脸皮!”
  齐乐当然知道他瑶儿妹妹说的是反话,心里美得傻笑个不停,只是一会儿又瞧见妹妹露出担忧之色,还听她说:“今年你能考得中么?母亲可说了,你若没个功名在身,是不会允我嫁过来的……”
  齐乐一听连连点头,说:“姑母考虑得在理,应当如此、应当如此——妹妹你放心,我一早就想好了,最近一直死命读书来着,这回定然能考中,绝不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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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跟齐二掰扯的工夫,跟齐四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瑶儿妹妹整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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