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大家听到君行之的话, 眼睛不由一亮,无不道:“此法甚好!”
本来坚持将粮食拿回家的人也改了想法, 如果大家都不将粮食拿回去, 只有他们将粮食拿回去,那有人抢他们的粮食怎么办?
他们商讨了一会儿,决定道:“我们也要将粮食放在粮仓, 派人一起看守。”
大家自然不会反对, 纷纷应允。
君行之微微颔首,“既然大家都有了决定, 那就这么办, 你们轮班看守, 需要取粮的人去官兵那里登记, 拿多少剩多少, 官兵都会记录下来, 绝对不会少了任何人的粮食。”
“是。”百姓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又感恩戴德的拜了拜。
君行之能为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他们心中忍不住又燃起了希望, 也许这位大人真的是一位好官, 他们想要再相信一次。
君行之道:“至于你们要派谁去看守粮仓, 你们就自己决定吧, 我们不会干扰你们。”
“谢大人!”阿大笑了笑, 出声道:“大家都过来, 我们把家家户户的壮丁都选出来, 然后编好顺序,大家轮班看守!”
百姓们立刻呼应,兴致勃勃地围了过去, 再顾不得李奎林的事, 满心满意都只想保护好他们自己的粮食。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轻轻笑了笑,没有打扰他们,一起转身回了府内。
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官府如果参与过多,他们反而会紧张,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由阿大来组织,他们信任阿大,阿大做事稳妥,也能让人放心。
君行之扶着祁丹朱往里走,随口道:“阿大这个人古道热肠,还很有组织能力,人也够机灵,你当初是怎么认识他的?”
祁丹朱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她想了想,抿起一个笑,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君行之就看了她一眼道:“我随口一问,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
祁丹朱声音微微一滞,她垂下眸,将编好的谎话咽了回去。
她越来越不想骗君行之,如果能不撒谎,她自然不想撒谎。
君行之也是一样,宁可她有事瞒着自己,也不想让她骗自己。
两人安静了一瞬,君行之没有再问她关于阿大的事,而是换了话题道:“我已经将李奎林的事上报给朝廷,等会儿用过午饭后,我就亲自去审他。”
祁丹朱轻轻点头,李奎林做过的事已经证据确凿,他没有辩解的余地,只能等待属于他的惩罚。
用过午饭之后,君行之直接去审问李奎林,李奎林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让录口供就录口供,让签字画押就签字画押,看起来老老实实,似乎已经认命了。
君行之隐隐觉得不太放心,所以还是令人严加看守,他没有命人将李奎林送去牢房看压,而是继续将他关在知府院内,就近严加看管,免得徒生事端。
君行之安排好一切,才带着李奎林供认的罪证离开。
他去粮仓那里看了看,阿大带着众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他安排得当,百姓们巡逻的巡逻,把守的把守,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看起来井井有条,每一个都干得十足来劲。
君行之看着他们浅浅笑了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安心地回去了。
夜里,君行之和祁丹朱躺在床上,君行之正在给祁丹朱讲故事,忽然远处燃起火色,红光漫天,滚滚浓烟拔地而起,祁丹朱和君行之看到窗外突变的天色猝然一惊。
君行之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眺目望去,面色猛地沉了下来,“是粮仓的方向。”
祁丹朱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她走过去站在君行之身侧张望,见到远处情景,心中不由大惊,粮仓的方向火光明明,浓烟滚滚漫延天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百姓们惊慌失措地尖叫声。
祁丹朱看着红彤彤的光影,不由全身冰凉,即使她没有亲临现场,也能想象到百姓们是怎样的无助和彷徨。
她不自觉抓住君行之的衣襟,无助道:“不会是粮仓着火了吧?也许是别的地方,在那附近……”
她心中还抱着一点点渺小的希望,不过她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习绿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她脚步杂乱,声音隐隐颤抖着,还没有进门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殿下!驸马爷!不好了,粮仓走水了!大火已经烧起来了!”
祁丹朱和君行之听到她的话全身一震,他们的猜想成了真,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君行之立即披了衣服快步走出去,他匆匆忙忙地推开门,头也不回道:“我过去看看。”
习绿站在门口,想也不想就想跟过去,忙道:“驸马爷,奴婢也去!”
祁丹朱看着他们的背影,灵光一闪,突然冷静下来。
她快步走到门边,朝他们喊道:“习绿,你别去!快加派人手去看守李奎林!贼人可能是声东击西,想要一石二鸟!他们现在可能想要趁乱救李奎林!”
君行之和习绿脚步顿住,猛然惊醒,百姓和官差今天一起看守粮仓,在这种层层把守之下,粮仓还能突然起火,这绝不可能是意外,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这分明是用计划、有预谋的放火,他们最终的目标很有可能不止是毁了粮草,还有李奎林。
君行之想起李奎林今天过于老实的态度,忍不住对习绿道:“丹朱说得对,快去!”
“……是!”习绿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朝关押李奎林的地方跑了过去。
君行之看了一眼看守李奎林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粮仓的方向,目光担忧,脚步犹豫。
祁丹朱走过去道:“你快去粮仓吧,李奎林这里我会看着。”
“好。”君行之点点头,叮嘱道:“注意安全。”
祁丹朱点了点头,目送着君行之快步走远。
她转身回了屋里,披了件斗篷,才重新走出去,直接去了关押李奎林的地方。
她走过拐角,听到远处传来兵器相碰的声音,她逐渐走近,刀剑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抬头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院子里多了许多黑衣人,习绿已经带着官兵们跟黑衣人打成了一团。
她定睛望去,那些黑衣人不在少数,他们个个功夫了得,一看就不是沂临县本地的人。
祁丹朱眉心深拧,粮仓才刚着火这些黑衣人便来了,可见他们是经过严密部署,有备而来,所以才能做到这样默契的里应外合。
府内的官兵们不少都已经前去粮仓救火了,这里没有支援,官兵们渐渐有些不敌,习绿也打得有些吃力。
祁丹朱心里忍不住焦急,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奎林逃了,此事蹊跷,顺着李奎林的线索,很有可能会抓到幕后的主使之人,她正想走过去,忽然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危险,别过去。”
孟九思温润的声音倏然在夜色里响起,祁丹朱愣愣回头望去,孟九思身穿骑装站在她身后,风尘仆仆,眉目却依旧清朗。
祁丹朱看到他突然出现,忍不住诧异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她写信给孟九思,本来是想让孟九思派些兵过来,没想到他竟然亲自跑了这一趟,她不由又惊又喜。
孟九思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无异于帮了他们大忙。
孟九思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沉默片刻,才抬头道:“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祁丹朱愣了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孟九思是不放心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多思,孟九思就看了一眼她身后,道:“我过去即可,你待在这里别乱走。”
孟九思没有多言,留下几个官兵保护祁丹朱,自己就带兵冲了过去。
那些黑衣人们没料到竟然会有援兵,显然有些错愕,他们胆怯了一瞬,很快被孟九思的官兵们包围。
待他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反抗起来,两方人马打在一起,互不相让,一时之间后院全是兵器相接的声音。
孟九思突然到来,祁丹朱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见李奎林没有被救走,便放下了心。
她站在墙角看了几眼,收回了目光,有孟九思在,那群黑衣人逃无可逃,她已经无需担心。
她更担心粮仓里的粮食。
祁丹朱站在墙角,抬头望向远处的火光,一颗心沉的不能再沉。
如果那些粮食真的被烧了,沂临县的百姓该怎么办?他们才刚刚有粮吃,又要饿肚子了吗?
祁丹朱站在嘈杂的人声中,看着远处的火光,突然茅塞顿开,想通了很多事。
锦帝对沂临县的情况并不是不知情,而是在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他是故意派君行之做这个钦差大臣的,他分明早就知道沂临县受灾的百姓实际上有八万人,他是故意派君行之来此。
他让他们做了一个选择。
他们如果无视城外三万百姓的性命,那么他们就可以顺利交差,不过他们如果这样做,城外的三万人就必死无疑。
如果他们选择这条路,就算有一天真相曝光,锦帝也不会担什么责任,他只需将所有罪责归到君行之的身上,治君行之一个失察之罪,就可将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他只需装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便还可以做他那个清清白白又爱民如子的帝王。
如果她和君行之选择帮这三万百姓,那么后果自然也由他们来承担,这三万百姓所需要的粮食自然也要由他们自己解决。
如果祁丹朱没有猜错,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锦帝根本就不会继续送粮过来,他当初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承诺君行之,说两个月后会将剩下的粮食送过来,他一定会按照‘约定’,绝不会提前将粮食送来,在此之前,无论百姓是死是活,无论沂临县是否还有粮,他都绝不会送一粒米来。
祁丹朱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去,手指狠狠地抠着背后的墙壁,她看着远处的火光,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百姓失望的目光。
沂临县的百姓们总是这样,好不容易燃起希望,又转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更大的失望。
祁丹朱的耳边充斥着百姓们绝望的哭喊声,还有兵刃相接的刀光剑影声,府里的丫鬟们惊慌地跑来跑去,官兵们一直叫喊着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乱糟糟的。
她靠在冰冷的墙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可好像闭上眼睛,依旧能看到远处的火光,她觉得有些冷,有些累,可是那些吵杂的声音好像离她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君行之清冽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清晰的传入她的耳畔。
“丹朱……你怎么了?”
祁丹朱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君行之焦急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她怔怔地看着君行之一步步走过来,忍不住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君行之身上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住了她,她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复苏。
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不止她一个人在努力,还有很多人在为了沂临县的百姓而努力。
锦帝虽然放弃了沂临县,但是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沂临县里的任何一个百姓。
君行之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不由将她抱紧,声音低柔问:“丹朱,是吓到了吗?身子怎么这么冷?”
他的声音透着无限温柔,祁丹朱的一颗心一点点变暖,重新鲜活地跳动起来,她看在君行之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
孟九思将李奎林和那些黑衣人抓住后,就将他们交给习绿处理,他担心祁丹朱,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走过拐角,看到火光之中,君行之和祁丹朱紧紧地抱在一起,他的脚步倏然顿住,愣愣地看着他们。
明明近在咫尺,他与他们却仿佛待在两个世界,他即使走过去,也无法触碰他们的世界,那是独属于他们的地方。
远处的火光映在孟九思的脸上,带着灼热的温度,许久,他才缓慢地转身离去,没有过去打扰他们。
……
万籁俱静,青枚送了壶温茶进来屋,福了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扉重新关上。
夜色已深,粮仓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妄想劫走李奎林的黑衣人们已经被关押起来,李奎林更是被严加看守,再无逃脱的可能。
周遭的一切都重新归于宁静,一切井然有序,可是沂临县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
白鹤烛台上的烛火摇摇曳曳,在墙上落下晃动的烛影。
祁丹朱坐在桌前,抿了一口茶,看着旁边的君行之道:“火势怎样?粮食可还有剩下的?”
君行之今天又忙了一夜,神色有些疲倦,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道:“阿大守在粮仓附近,发现粮仓着火的时候,就已经快速找人来扑火,可惜火势蔓延地太快,附近没有那么多人。”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孟九思,拱手道:“还好孟大人及时带兵赶到,帮了我不少忙,救下了一部分粮食。”
祁丹朱也抬头看向孟九思,笑盈盈道:“多谢孟大人,没想到你能亲自过来。”
孟九思看着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垂眸拱了拱手,遗憾道:“我如果能早些带兵过来就好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之前手里可用的兵太少了,他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早些过来,也许就能够救下更多的粮食,说不定还能阻止贼人放火,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损失惨重。
祁丹朱摇头,真心实意道:“你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如果有人想烧粮仓,你即使提前过来也防不胜防。”
算算脚程,孟九思知道消息之后,应该是一刻也没有耽误就带着兵过来了。
孟九思这次亲自过来,帮了他们很大的忙,不然李奎林现在说不定已经逃了。
孟九思垂眸,低头喝了一口茶,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丹朱转头看向君行之,问出此刻最重要的问题,“还剩下多少粮食?”
君行之声音沉沉道:“我已经让人清点过了,剩下的粮食估计够百姓吃十天左右。”
孟九思眉毛一下子拧了起来道:“君大人可知剩下的粮食何时送到?陛下如果知道沂临县多了三万百姓,粮食还被烧了,应该会提前将剩下粮食送过来。”
君行之抿了一下薄唇,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前几日我已经亲手写了信件送回京,禀明父皇沂临县实际受灾人数是八万,请父皇提前将剩下的粮食送过来,刚才正巧收到了回信。”
孟九思追问:“陛下说何时将粮食送过来?我可派兵前去接应。”
他见到了沂临县的惨况,忍不住替百姓们担忧,他今夜亲眼看到百姓们见到粮仓被烧时绝望的眼神,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当时甚至有百姓不顾危险地想要冲到火场里救粮,还好被人及时拦了下来,还有人坐在火场前痛哭不止,他受到了震撼,到现在都觉得心里沉沉的,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他之前只知道沂临县闹起了饥荒,却不知道已经如此凄惨,如今亲眼看到,才真正体会到百姓们的痛苦。
他刚才已经听说了灾民比朝廷知道的五万人还要多三万人的事,忍不住有些担忧,三万人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可以,他也想帮忙解决问题。
君行之听到他的话,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君行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信件放到了桌子上。
孟九思和祁丹朱疑惑地垂眸望去,信封上看不出什么,祁丹朱将信拿出来,然后将信件展开放回桌子上。
她和孟九思一起看向了信件,锦帝熟悉的字体浮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看到信里的内容之后,同时沉默了下来。
孟九思眼睛逐渐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祁丹朱将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忍不住扯起一抹讥讽的笑,目光冰冷。
果然如她所料那样,锦帝根本就不肯提前将粮食送过来。
锦帝在信里找了各种理由,说话兜兜转转,最后只说会按照以前在朝堂上宣布的时间将剩下的粮食送过来,也就是说,将近两个月后粮食才会送达。
这就代表,他们现在只有够吃十天左右的粮,却要坚持一个半月。
孟九思忍不住道:“君大人,可要再送信一封?也许是陛下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或者陛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不如再写信催催他。”
君行之点头,“我会继续给陛下送折子,但……希望应该不大。”
他们心里都明白,指望锦帝同意提前派兵送粮已经是希望渺茫,锦帝知道沂临县多了三万灾民都不肯提前送粮过来,又怎么会因为沂临县粮食被烧,就提前将粮食送过来。
君行之的这些信件和折子很有可能就这样石沉大海,锦帝恐怕会将事情瞒下来,只当无事发生。
孟九思失望地拧眉,心惊道:“沂临县现在的灾民足足有八万人,粮食只够吃十天左右,剩下的一个多月要如何坚持?难道要让这八万人活活饿死吗?”
君行之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他今天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很惊讶,他到现在都想不通锦帝为何要这样做。
锦帝作为一位帝王,应该事事以百姓为先,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祁丹朱沉声开口道:“我猜测父皇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沂临县除了李奎林上报的五万灾民外,还有三万灾民,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何明明知道沂临县有八万灾民,却当作不知,只让我们带够五万人吃的存粮前来。”
李奎林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够瞒过锦帝,祁丹朱知道锦帝远比大家所知的要了解沂临县,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多少百姓。
可她想不通锦帝为何这样做,锦帝就算讨厌她,也不至于为了陷害她和君行之,就拿几万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他是一位帝王,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百姓,这其中必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