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秦芃听着这话, 整个人都惊呆了。
  姜家杀他发妻?
  不, 不可能!
  秦芃回忆着, 她是秦书淮亲手毒杀的, 这一点她记得清清楚楚, 白芷也亲眼看到。若她记忆能骗过自己, 白芷呢?白芷也会骗她吗?
  那秦书淮为什么要这么说?
  秦芃冷静下来, 思索着秦书淮的意图。
  秦书淮是个什么人呢?
  记忆里她一直是看不太明白他的,他的情绪太内敛,喜欢表现的浅浅淡淡, 爱也表现得含蓄无比。他很少表达他的感情,以至于赵芃当年甚至在某些时刻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可喜不喜欢, 对于当年的她来说也没有多大所谓。她和秦书淮之间的关系, 与其说是爱人,更像是亲人。太长太久的牵绊和扶持, 她为了保住他的性命, 逼不得已下嫁了他, 而他这么多年, 一直陪伴她, 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无论喜欢不喜欢,有这一点就够了。
  可是她死后, 秦书淮去做得太明显,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一直向天下昭告着他对她的深情。
  这不对, 这不是秦书淮的性子。
  秦芃在双手拢在袖子里,大拇指绕着圈,思索着秦书淮的种种行径。
  如果说先确认秦书淮的确是杀她的凶手,再来解释这一切,比起推测秦书淮不是凶手,其实更好解释。
  姜家毕竟是秦书淮的岳丈,而当年姜家谋逆的证据却是秦书淮提供的,而且姜漪其实是死在姜家伏法之前。哪怕他能以大义灭亲解释他主动揭发岳丈之事,却也说不通为何在姜家伏法前杀姜漪。
  他若□□裸说明就是为了权势,就是为了杀了姜漪给董婉怡让道,那未免太过卑劣,不如找出一个借口来,遮掩他的狼子行径。
  如果说还因为少年时的秦书淮对秦书淮始终存着那么几分欣赏,此时此刻,秦芃只觉得,这人真是卑劣太过。
  她不介意小人,如她自己,就觉得自己是个小人。她赞赏华清宗,却也愿意搞文字狱恐吓太傅辞官。因为政治就是如此。大节不失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能爬到这个位置,谁都不敢说自己干干净净。
  然而既然坏,就要坏得坦坦荡荡。拿着感情当遮羞布,秦芃觉得这样的人,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她眼神有些冷,但她不能说太多,至少秦芃是秦书淮亲手所杀这件事她不能说出来,她垂下眼眸,将当年的疑惑问出来:“当年姜漪死时,你已经掌握姜家屯兵的证据了吧?”
  “嗯。”
  “为何不等到姜家被判之后,再与姜漪撇清关系?”
  秦芃有些不明白,其实当年姜家谋逆一事板上钉钉,姜漪死后不久姜家就出了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秦书淮如此急切去杀姜漪,难道真的是为了向董家示好?
  “你了解姜漪吗?”秦书淮抬眼看她,秦芃想了想:“但闻其详?”
  “姜漪聪慧,当年与我联姻一事,由姜漪一手策划。嫁我三年,姜漪在我身边安排暗桩十几人,下毒刺杀数十次,当年姜家谋反在即,姜漪藏匿于我府中,与外界通信不断,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我怎容得这样的人在我府中停留?所以后来我得知她再次试图刺杀我,我便干脆动手了。”
  秦芃:“……”
  她承认,当年死而复生自己是有点冲动,一心只想搞死秦书淮,几乎把这辈子的手段都用上了。安插暗桩,建立自己的情报部门和刺杀组织,花了三年时间天天就想着怎么搞死秦书淮。
  事实上她也几乎成功了,那时候秦书淮不知道为什么,四处寻找三四岁的孩子,他一个手下伪装成小孩子去了秦书淮府上捅了秦书淮一刀。
  为了秦书淮这一刀,她折损了自己所有培养的精英杀手。可秦书淮命太大,养一养又活了过来。
  几次死里逃生以后,秦书淮就越来越难杀了。最后秦书淮准备动姜家的时候,她是真不知道。秦书淮将她想得太厉害了些,其实她和姜家的联络不多,毕竟她也怕姜家看出她不是亲生的来。那三年她致力于如何谋杀秦书淮,所以最后的通信她的通信对象其实不是姜家,而是自己在外面的人马。
  不过最后还在谋划杀他,这事儿倒是真的。
  秦芃觉着,如今她对生死看淡了,也没想着一定要杀了秦书淮,主要就是当姜漪的那些年,一心一意杀他杀得太心累。
  “我动手后,姜家被激怒,这才彻底反了,我奉命平定叛乱,才有了后事。”
  秦书淮将当年的事说得平淡。三言两语带过了当年惨烈场景。
  姜氏谋反一事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是却也是导致了上万平民牵连其中。好在秦书淮准备充足,动作迅猛,这才平息了战乱,将这场谋逆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而后秦书淮将姜氏一族押送宣京,文宣帝向来是个宽容的君主,讲究赏罚分明,于是姜氏虽按照谋逆罪满门抄斩,文宣帝却也看在姜家多年保家卫国的份上,允许将他们埋葬于宣京附近的城郊之中。
  当时姜家人的尸首由官府派人抬上城郊山上埋葬,过了些时日,便有人发现,姜家墓地铺了姜家故土才有的红壤,有了墓碑。
  “我与陛下都知道,姜家在北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虽然死了,但对他们忠心耿耿的人仍在,我一直在等。”
  秦书淮抬眼看她,目光中全是冷意:“等到了今天。”
  看着秦书淮的目光,秦芃不由得笑了。
  她终于明白秦书淮和她说这么多话的原因。原来秦书淮是觉得,她是姜家的旧部,伪装成秦芃来找他报仇。
  秦芃抬手抿了口茶,慢慢道:“摄政王既然觉得我不是四公主,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呢?”
  秦书淮皱起眉头,秦芃探过身子,靠近秦书淮。
  她和他就咫尺之隔,两人靠的那么近,秦芃的温度都能让秦书淮感觉到,秦芃静静看着他,眼里带着嘲讽:“是不敢,还是不舍得?”
  秦书淮没说话,秦芃笑出声来:“卫衍又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秦芃他能不知道?我是不是秦芃,我母亲、我弟弟、我身边人能不知道?”
  “王爷,您觉得我不是秦芃,可您能拿出任何证据吗?”
  他拿不出。
  这是秦书淮的软肋。
  他明明知道面前人不该是秦芃,卫衍如此机敏的人,必然也是怀疑过的,卫衍比他更了解秦芃,卫衍既然验过,那肯定不会出岔子,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将秦芃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且如此张扬?
  明明不是秦芃,却不加遮掩,这到底是因为她的确是秦芃如此自信,还是空城计欲盖弥彰?
  秦书淮拿不准,秦芃直起身来,回到自己位置上,斜斜依靠在扶手上,含笑道:“事实上,王爷也不该拿出什么证据,因为本宫是秦芃,的确是秦芃。至于我和姜家什么关系,我没必要告诉王爷,王爷也无需知道。反正有没有姜家,我和王爷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有共同的利益,你我是朋友。”秦芃说得客气,慢慢道:“必要时,你我是敌人。”
  秦书淮没说话,许久后,他点头道:“你说得对。”
  说着,他招呼人进来,江春听了秦书淮的声音,率先走了进来,给秦书淮换了一个新的手炉后,为秦书淮披上了披风,秦书淮朝着秦芃点了点头:“公主说的话,还望记得。”
  “自然,”秦芃点点头:“人选名单我隔日会给你,这个位置张瑛不会放手,你先和张瑛争一争。”
  张瑛和秦书淮争个你死我活,她的人上任就会更容易。毕竟比起她来,张瑛更讨厌秦书淮。
  秦书淮应下来,让江春推着他走出去。
  出门的时候下着大雨,秦书淮抬起眼来,看着雨帘倾盆而下,回想起当年送赵芃上山那天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他和赵钰两个人抬着棺椁,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他其实是想带着赵芃回齐国的。
  她是他的妻子,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回到自己娘家的陵寝。然而他带不走她。
  他还记得自己跪在姜漪父亲面前时,他坐在上方吃着橘子说的话——人已经死了,就别带过来膈应人了。来了也好,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的,也免得让人糟心。
  那时候他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知道是这个人动的手,他明明知道,可是他没有办法。
  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归国,面对权倾朝野一心想要他当傀儡的将军,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还能决定什么?
  于是他只能送着赵芃回去。
  送上山的前一天夜里,他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爱人。
  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二十岁之前,秦书淮只有赵芃,可是她却死了。
  他明知道凶手是谁,可他却毫无办法。他甚至连拼命的资格,都无法拥有。
  那天清晨,赵钰来接赵芃,看着他抱着她,赵钰站在帷幕外面,冷静开口。
  “你有资格哭吗?”
  “秦书淮,如果不是你懦弱无能,如果不是你无权无势,我姐姐至于走到今日吗?”
  “我姐姐本来是一国公主,她本来该留在北燕,等着我称帝为王,同我共享北燕江山,坐拥无上荣耀,是你抢走了她,是你带走了她。”
  “既然要带她走,就好好护着他。可你呢?”
  赵钰笑出声来,满是嘲讽:“你连她的尸首,都护不住。”
  “秦书淮,”风卷起白纱帷幕,露出赵钰冰冷平静的面容,他双手拢在袖中,一字一句,冰冷开口:“你给我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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