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
顾青云对于这个旨意不是很惊讶, 因为事先已经有了预兆, 毕竟内阁讨论时是不可能没有风声传出的。
南城的算学大本营那边, 这两年迎来了两件令他们伤心的事。
德高望重的蒋大师和于大师接连去世了, 一个七十九岁, 一个七十三岁, 这是人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其他人无可奈何。相对应的,算学发展的势头似乎一下子缓慢下来,其他学派开始蠢蠢欲动, 想把算学从科举中踢出来倒是不大可能,但把算学的重要性降低就不一定了。
算学在之前的几千年的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时间是不受待见的,好不容易在前朝和本朝获得发展, 尤其是本朝, 可以在科举考试中登堂入室,这已经是一个绝大的进步, 是有识之士、或者是说算学界人士多年努力的结果。
可没想到这两年蒋大师和于大师竟然接连不在了, 大家划拉一下, 发现在圈子内外有声望的竟然只剩下梁不语, 还有顾青云算一个, 他在四十岁时就被大家称为“大师”,后面的人还不能拿出令人服众的成绩, 只能算后起之秀。
于是,在各方的努力下, 顾青云上位。
新皇年近而立, 有皇子六人,公主八人,最大的皇子十二岁,最小的才刚出生,其中皇后嫡出的皇子只有一个,刚满四岁,还没有出阁读书,且目前没有被封为太子。
顾青云这个太子太傅的虚衔只是增加他的名望,没有什么特权,除了俸禄大幅度增加。他的实职还是鸿胪寺卿,而别人最为看重的还是这个。
家里的人对于顾青云能得到这个头衔反应不一,不过总体还是非常兴奋的。
小陈氏不懂这些虚衔不虚衔的事,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升官了,就要厨房加菜庆祝。顾大河对朝廷的官职倒是有一些了解,只是他还有一些疑惑要问。
“怎么一下子就从正四品升到从一品,坊间传言不是说不能升那么快吗?”顾大河高兴之余就马上问道。
顾青云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这道旨意打破了家里僵持的气氛,大家总算乐意和他说话了,前段时间可把他苦恼坏了,幸好还有孙子顾传恪陪他说话。
“爹,娘,这是虚衔,只是看起来好看,朝野内外得到这个虚衔的人我算一算,不下十个。”顾青云耐心解释,只要是教过皇子读书的人,如果效果不是特别差的话会有一部分人能获此荣誉,还有一部分人只会加封正五品的大学士头衔。
顾青云是正四品官,又是算学方面颇有声望的人,是二号人物,加上他自己猜测是为出海做准备,所以待遇才一下子提升那么多。
当然,后面这个猜测就不用说出来了。
“哦,原来实权才是最重要的。”顾大河恍然大悟。
“当然,实权才能惠及家人。”顾青云把情况说清楚,像这次,简薇和小陈氏就不可能跟着他提升品级。
相比之下,方仁霄和简薇就不是那么好忽悠了。
“看来陛下已经选定你出海了。”方仁霄这几年没有什么烦心事,致仕生活过得无比悠闲,加上身处京城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个繁华富庶的地方,每天接受的信息非常多,因此精神还是不错的,但此时他的眉宇还是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顾青云觉得很是愧疚,他是想去做自己的事了,可他的家人却在家担忧受怕,自己的确是不孝。
“罢了,君命不可违,老夫会好好开导他们,薇儿那里你再好好说,不许闹别扭。”最终,方仁霄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提议道。
“多谢老师,至于薇儿,她现在生我气,但我肯定能和她好好沟通。”顾青云大喜,有方仁霄来劝说顾大河,这叫一劝一个准。
这天晚上,顾青云洗漱完毕回到卧室,见简薇在小厅里的桌前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认真阅读,就忍不住开口道:“说过好几次了,卧室的烛光不亮,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虽说这时的书本字比较大,但他有条件时,每次读书都会多点几根蜡烛。
简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青云无奈,他像往常那样拿起木梳梳通头发。
简薇拉铃让人送来热水给他泡脚,自己则接过顾青云手中的木梳,神情认真地按摩头皮。
顾青云哭笑不得:“木已成舟,这道圣旨一出来就说明陛下已经有了决定,你放心,我肯定能安全回来的。”这小半个月,简薇在生活上还是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但就是不乐意和开口说话,让他很不习惯。
“我可不相信你的保证,大海上发生什么事可说不准,别人对出海避之唯恐不及,偏你要一头栽进去。”简薇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了,语气不怎么好,“皇上可说什么时候出海?”
“今年是来不及了,要等季风来临,大概是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还有一年的时间,船只虽说早就在准备了,可数量还不够。”顾青云高兴极了,他抓住简薇的手,热切地说道,“工部这次准备的宝船比任何一艘都大,能提升抗风浪的能力。只要我们做好准备,肯定能平安返回。”
听到还有一年的时间,这次简薇总算是没再说什么了,两人和好如初。
顾青云深感全身轻松,这段时间被全家人忽视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三天后,果然,皇帝下旨封顾青云为使节,专门负责这次出海事宜,统筹全局。
既然出海带有出使各国的任务,那武力就必不可少,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偏偏任命陆煊率领军队陪同。
陆煊远在泉州,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写信回来表达出喜悦之情,要知道他想出海已经想很久了。
顾青云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陆煊之所以能选上大概是他自动请缨的结果。而顾家人知道有这么多军士特别是陆煊随行后,心里放心多了。
有熟人在自然好办事,事实上,这次出海的规模船只大约有两百艘,人数在两万人左右,里面有两百左右的官员,还有顾青云招的商人、翻译、船匠等各类技术人员,其他都是士兵。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青云开始为出海做准备,资料收集、路线安排、人员协调、物资准备……忙得脚不沾地,连过年都不能空闲。
时间过得极快,在忙碌中,不知不觉又到了第二年三月的会试。
当顾永东和方瑞在号房里考试时,顾青云接受谢长亭的邀请,两人在酒楼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总算能把你请出来了,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我几次下帖你都不能出来。”谢长亭语气带着埋怨,动作却热情地给他盛了一碗羊肉汤。
顾青云双手接过,眉毛一挑,缓声回答:“事情千头万绪,要做的事太多,干脆就少出来。”
“那现在忙得差不多了吧?”谢长亭上下打量顾青云,道,“瘦了瘦了,赶紧多吃点肉。”
“还好,有陛下和内阁的支持,要什么有什么,现在一切按部就班,估摸着今年十月就可以离开京城到泉州和军队集合。”顾青云微微一笑,这段日子他可是经受了很大的考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组织协调能力大大增强。
两万人的出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幸好还有其他人辅助,又事先做好方案,分好任务,安排专人跟进,加上上下支持才可成行,就这样有时还得和一些部门扯皮,比如户部,这关系到银钱的多寡,不可不争取。
“你们这次出行,我听说买了许多东西?”谢长亭说起坊间的传闻。
“嗯,人多花用也多。”顾青云不好说其中一部分物资他准备用来贸易,毕竟总要把路费赚回来,免得以后朝廷觉得劳民伤财,不肯再出海。
而且这是第一次,朝臣对亲自出海有一种恐惧感,这让他减少约束。如果他们第一次能大获成功的话,第二次可能就轮不到他了。
谢长亭只是随口一问,他主要是为其他人打探消息来的:“我这段时间可烦死了,其他人托我问你,此次出使的船队可允许商船跟在后面?”
顾青云对于他的直接也不意外,自从自己被皇帝安排这个任务后,想和他拉上关系的海商骤然增多,有好多身后还有权贵的影子。对此,他稍微查过资料后就同意了,反正朝廷现在鼓励出海,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只要不妨碍到他们的任务即可。再者,这些船队经验丰富,指不定路上还能帮上忙。
“可以,只要能服从安排。”顾青云爽快同意。
“那就好,现在勋贵的日子不好过啊,大伙都知道出海贸易来钱快,可危险也大,一不留神就遭受损失,尤其是海盗,我听说有些地方是有海盗的,很多人不敢去。这次有你们随行,安全有保障,能去的地方肯定更远。”谢长亭认识的人大都是勋贵子弟,说起来滔滔不绝,“我听他们说开辟的路线越多,做生意就越赚钱。”
顾青云把青翠欲滴的野菜放进锅里唰,点头道:“的确如此。”这次出行还有让水师练兵的意图,顺便打通中西方的路线。
不知道是不是荷兰在捣鬼,这一年来夏朝的西方货船少了两成,要不然朝廷也不会想去看看。
见目的地达到,谢长亭露出笑颜,开始放松和顾青云一起享受美食,一边又旧事重提:“我不明白了,你在京城待得好好的,现在要出海还能那么有劲,真搞不懂。唉,等过几个月慈恩寺的慧海大师回来,我去求个平安符,保佑你一路平安。”
“停,我的平安符已经够多了。”顾青云苦笑,家里的女人们每月都去佛寺求平安,连道家也不放过。
不久,会试结果出来,顾永东和方瑞榜上无名。两人恹了几天就恢复过来了,尤其是顾永东,落榜的经验还是有的,很会调适自己。
顾永东难得来京城一次,就暂时住下来,还可以和其他人交流。
顾青云每天抽出半个时辰为他讲解功课,和当初的顾永良、顾永辰一样,针对他的薄弱环节来加强。
等到十月初,一切准备就绪,以防万一,他还做好了家事上的安排。
可等顾青云即将率人从京城出发时,就算有再多的心理准备,临走之前,家里还是哭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