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
大家都知道买族田的好处, 可这都需要钱。
钱从哪里来?指望其他三房是不可能的, 而且约定俗成的, 一般都是由家族中最有实力的人出大头。总不能他们这边衣食无忧, 那边的族人缺食短衣吧?总归是一个老祖宗。
顾青云本来对这些祭祖之类的不怎么在意, 只当是参加一个必须举行的仪式。对于顾伯山坚持要办的族学也没有多看重, 可后来想想自己曾经遇到一些世家大族, 他们聚居在一起,有很强的凝聚力,家族中人才辈出, 确保每一代或隔代有出色的人才。不说其他,起码可以保住家族的财产不被人吞并。
像他们顾家,只是在一个小小的林溪村里, 如果族里都是那种懦弱无争的人, 那肯定会被其他两姓欺负得死死的。
柿子挑软的捏,十分正常。
这时候的人讲究人多势众, 但顾青云觉得应该等他以后告老还乡或者作出一定的成绩后再买族田, 起码那时候自己有钱了, 不像现在这么窘迫。
他现在手里只有不到一百两的银子, 肯定是不能全部给完的, 而且他在京城的花销大,自己要留着用。本来还以为自己要大出血了, 没想到他大爷爷却说这次只买十亩水田和十亩荒地,加起来也才用一百二十两银子, 还可以把地挂在他面下, 免税。
有这份族田,每年大概有二十两银子的收入,可以勉强维持族学的运转了。毕竟除了夫子的收入、孩子的书籍外,几乎没有其他支出。孩子们的笔墨纸砚规格和他十岁前一样,都可以自制,用的书籍可以抄写,反正前三年都是基础的启蒙,用到的书籍不多,只有那些真正有天赋的孩子才会得到进一步的资助。
这样一来,他们两房各出一半即可。
顾青云回来后,听他爹说过二堂哥顾青亮从何家书肆出来单干,做了一些生意 ,是挣了些银子,所以大爷爷家完全出得起六十两。
而且这钱大家坚持不用他出,他爹这四年在家挣的钱就足够了,顾青云有理由相信,他上京的时候,家里一定会把所有的流动资产给他带走。
其实顾青云认为自己还是很快就有钱的,为何?因为庆祝他考中进士、当官的酒席今天就开始了。想想他中举时收到的钱财,就可以估算出他这次收的贺礼了。
基本上进士们回乡祭祖都会经历这一遭,有些人在官场起步的钱就是从这里得到的。
顾伯山当场这么一说,其他族人当然没有意见,不过有几家家里日子好过点的,还是乐意捐点银钱出来。不说别的,这是族中的大事,可以增加以后自家的话语权,只要有能力,大家还是乐意慷慨解囊的。
只可惜,顾族大多数都是农户,有钱的不多,只有那几家有孩子识字出去打拼,或做伙计,或做小买卖,这才能有点结余。
最后其他三房的人捐出来的钱就只有五六两,刚够买三亩荒地。
三叔公他们还很不好意思。
顾伯山早已预料到,没说什么。大家开始讨论族规家训,这些早就有了,只是现在又重申一遍。
顾青云没有对族规做出什么改动,他现在头上还有一堆长辈呢,而且事实证明,他们顾家的族规到目前为止还是可以约束族人的,起码最近二十几年没有出现过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的人,有的话,不是被打过几次改了,就是已经被人死死看住,或者除族了。
咳咳,比如他爹,就被揍了一顿,幸亏次数不多,而且没有沉迷,他爹就摁下来,没有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大爷爷,我认为咱们教孩子读书,还应该加入一些内容。”顾青云见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就道,“等孩子们学完三字经后,就可以立刻学习朝廷的律法知识,主要是学习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让大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年代很容易一人做事,全家受牵连,甚至是全族。
顾伯山了然,这个话题顾青云也事先和他沟通过,此时提出来只是为了让大家商量。说是大家,其实是五房各出一人,顾青云属于多出来的,不过以他的地位,出席这种会议是理所当然的。
“说得对,是得学律法,免得以后给族里家里招祸。”顾伯山点点头,看了一眼顾季山,对着其他人道,“你们怎么说?”
“族长,你说啥就是啥,咱都没意见。”其他人都占了便宜,怎么可能有意见?而且这么多年,顾伯山在村里和族中的威望都很高,加上是顾青云提议的,这是族中的荣耀,大家对他唯首是瞻,更不会反对。
好吧,那就这样决定了。顾青云知道,有大爷爷和他爷爷在,他们家以后不会出现什么仗势欺人之类的事情。
大后方不拖后腿,他在朝中才能立得稳啊。
顾青云再一次庆幸家中有顾伯山和顾季山在,他们经历丰富,人情世故都懂。顾伯山还读过诗书,眼界不低,不会在他中进士后有轻狂之气。而爷爷即使在家中再高兴,在外人面前也能端得住。
这是他回家后,让顾三元在县里悄悄打听来的结果,起码他这几天没有听过族中出现什么劣迹。
等商量完这事,大家就解散了。说是大家,其实妇孺早就去顾青云家里帮忙,中午酒席就开始,那时会陆陆续续有人来。
果然,顾青云估算得不错,他办酒席这天,来的人非常多。不单是他认识的亲朋好友,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也纷纷而至,其中大多数是商人,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对于本地的顾青云还能理解,毕竟他前几年中举的时候他们就来过一次,可外地的是怎么回事?
一问才知道,这些外地客商从他们桃花镇或林山县经过,听说这里有人中进士在办酒,就想着来沾沾喜气。
顾青云无语,这几年因为桃江码头的存在,镇上是比以前多人,可他们这种……
毕竟上门是客,尤其是这种大喜日子更是不能往外赶客,特别是人家还送上贺礼。
一场酒席弄得热闹非凡,尤其是第二天还请有戏班子唱戏,更是把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吸引来了,这年头难得有娱乐活动,那简直是人山人海。还有精明的小贩弄些小玩意和吃食来卖,生意很好。
第二天的酒席,顾青云总算见到何夫子一家了。
“夫子,您终于回来了!”顾青云满脸笑容地搀扶他进屋,“不是说您到府城探亲访友吗?学生还以为您没收到消息。”
“老夫本来是不知道的,可你金榜题名的消息都传遍了,老夫的好友听到后告诉我们,这才赶紧赶回来,总算不太迟。”何夫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看着身材颀长的顾青云,心里十分得意。
这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位了!想到老友知道新科进士中有一名曾经是自己的学生,那羡慕惊讶的表情,就足以让他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
顾青云远在京城,每年还会和何夫子他们通信,只是没有家人和好友那么频繁。他知道人的交情是要靠维护的,平时不联系,你还指望几年后感情一样好?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一点也不迟,只是辛苦夫子了。”他看向何夫子身边的赵氏,忙打招呼道,“师娘,几年未见,您还是一点都没变。”两人脸上有倦意,看来是赶回来的。
赵氏用手帕掩嘴一笑,道:“你啊你,去京城几年,嘴巴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她看了看周围,忍不住问道:“小薇呢?怎么不见人?”
一提起简薇,顾青云就情不自禁笑道:“她在京城没有跟着回来,现在有身孕不好长途奔波。”
赵氏理解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有孩子得注意点。恭喜,对了,小石头呢?”她是知道顾青云生了个儿子。
“不知道和他表哥们去哪玩了,小孩子待不住。”顾青云四处巡视一眼,也没找到自己儿子的小身影,忍不住扶额,“夫子,师娘,你们不知道,这两天小石头都玩野了,整天不见踪影。”幸亏他吩咐小满一定要牢牢看住他,不让他去有危险的地方,这才安心。
本来很多人都想见见小石头的,可每次一见到他白白嫩嫩的样子,胖乎乎的小脸,那些女眷就不客气地捏一下,或者亲一下,小石头不耐烦了,每天一大早就跑出去和别的小孩玩,不到饿了是不会回来的。
顾青云也不想他受那个罪,说实在的,昨天见他脸蛋红红的样子,自己也心疼得厉害。小陈氏更是心肝肉啊哄着,今天干脆就让他自由放飞了。
“小孩子都这样。”赵氏看了一眼何智,笑道,“等阿智的孩子大了,可能也是如此。”她再次忍不住细细打量顾青云一眼,想到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心里有点怅然。
唉,差一点点这就是自家的孙女婿了,还是家里的老头子眼光看得准。这么多年,她早已知道顾青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这个人重情重义,单看每年的信件来往和送来的年礼就知道了。
可惜自己当初没看出来,原来不是每个农家子都是如此。只能说机会错过就是错过,赵氏想起自己的孙女婿,对方家世和自家相当,前两年刚考中秀才。这次他们去府城除了访友,就是去府城附近的镇上顺便看看孙女。如今知道他们小夫妻过得也是和和美美,最近还生下个刚过周岁的大胖小子,心中那一点怅然也就放下了。
赵氏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在碰到顾青云时才会冒出那么一点点不甘,不过许是年纪大了,她不会去钻牛角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孙女现在过得也很好,就不必再想。
想到这里,赵氏脸上的笑意更深,忙跟迎出来的小陈氏打招呼。
顾青云则看向搀扶着何夫子的何智,他只比自己小两岁,上次见面还是少年模样,此时已经是大人样,不过比他矮大半个头,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的,长大后也是相貌俊秀的青年,已娶妻生子,孩子还小,这次没来。
“师弟!”顾青云和他见礼。算算,何夫子今年已经六十岁出头,现在私塾还在开,不过教书的人换成他孙子何智。
何智虽说十四岁考中秀才,可之后考运一直不好,到现在还没有考上举人,只能接手私塾,一边教书一边读书,因为在县学挂名,每年还会到县学参加岁考,偶尔去听课。
不过大多数学业上有疑问时都是去问何谦竹。
“青云师兄!”何智也非常开心。
“好了,青云还得去招呼其他人,咱们不挡路了。”何夫子见前面又有一批人到来,就忙催促道。
顾青云点点头,笑道:“夫子,那你们先坐席,我待会就到。”让顾青平带他们进堂屋,自己则去迎接新的客人。
本来一般的客人他是不用亲自在门口迎接的,但何夫子不同,曾经是自己的老师,尊师重道是正理,自己得亲自来。
这次来的是和他同科的举人,有几个交情较好的都来了,有事来不了的话,还会派人送来贺礼。
像这种,如同县里的官员来到一样,他也得亲自迎接。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府城的官员派人送来贺礼,这让顾青云颇为惊讶。
忙碌混乱喜悦的酒席三天就结束了,可顾青云却觉得好累,因为人太多了,他和一些很久未见的人见面,想多聊几句都不行,毕竟想和他谈话的人太多了。
包括何夫子一家,他的几个同年。
送夫子走的时候,顾青云还颇为内疚,今天还没有时间好好聊。不过一想到两家离得近,随时可去看看,就按下不提。
热闹过后就是冷清,大家在忙着收拾东西。
晚上,小陈氏虽然很是疲惫,但见这三天都这么热闹就非常兴奋,道:“这辈子靠儿子风光了这么一回,我就是死也甘愿了。”想到其他妇人对自己的奉承,她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笑得腮帮子都不觉得疼。
顾青云正在小心地梳通小石头的头发,小家伙一整天都在外面疯玩,头上不知道去哪里惹了一堆毛茸茸的小刺球回来,得慢慢地给他摘掉。
“娘,你乱说什么?”顾青云闻言就不悦地抬头看着她。
小陈氏忙不说死不死的话,转移话题:“这三天的流水席真是太热闹了!这么多人来。”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种盛况了。
“就是费钱。”顾青云说了一句,见小石头脑袋一点一点的打嗑睡,摸摸他的脸蛋道,“先别睡,等爹把你的头发梳通先。”
小石头不理,今天天气炎热,他洗完澡后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大红色肚兜,一条小裤,露出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
只是顾青云怎么看都觉得小家伙白嫩的皮肤似乎黑了一层。
算了,小孩子嘛,黑点是正常的。
“咱们收的礼金也很多。”顾大河在看账本,这是王顺和顾青平算出来的。
顾青云想起账本上的数目,发现自家办这场酒席还真是赚了。他还惊喜地发现郡城的几名举人派人送礼过来时顺便还了他们的欠债。
说实在的,当初在京城时,他们因为要买考篮、皮衣、生病耗费的银钱太多,无奈之下向他或方仁霄借钱时,顾青云很大方地借了,就没想过这么快收回来,毕竟路太远了,有些人可能还会忘记。
没想到这次他考中进士大家都还回来了,而且贺礼都是厚厚的。
他特意注意下,里面没有宋寅的贺礼,看来他们算是正式断交了。毕竟在京城大家就没有相互来往,他这次没考中,就更不可能来了。
除去不能变现的物品,还有以后要回礼的,顾青云发现自家还赚回五六百两。这笔钱已经很多了,毕竟现在的银子值钱,他在京城的那座院子也才这个数而已。
等顾青云办完自己的酒席后,方子茗的酒席就到了,这次轮到他去方家。
方子茗的酒席热闹程度比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方家是老牌的县望,人脉比他宽广。
等顾青云回过神来,自己的假期已经过去半个月。这些日子来,来拜访他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拜访的时候还会带上自家出色的子孙,想让他指点一下。
顾青云关系好的的话就说说自己读书的经验,不合适的话就找借口搪塞过去,连见都不见。毕竟他家亲朋好友中还有很多人要科考呢,自己的精力有限,他更乐意把精力用在他们身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拒绝了。
等一切都忙完后,顾青云就想着是不是去一趟临西府,陆煊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呢。想当初分别的时候自己还说有空会去看他,现在已经有空了,就该履行诺言。
他刚在考虑这事时,就见小石头浑身只穿着一条小裤裤、赤着双脚跑回来,肉呼呼的小肚子一抖一抖的,气喘吁吁。
“小石头!”顾青云眼一瞪,喝道,“你去哪了?是不是又去玩水了?不是说不能去吗?”裤子都湿透了!现在是大中午,太阳很大,温度很高,他真怕他晒脱皮。
小石头这才看到他爹,停下来小身子一抖,挨着墙角怯生生道:“爹爹……”大眼睛四处看了看,想看他爷奶他们在哪里。
这时候,老陈氏听到喊声,匆匆从堂屋走出来,见小石头那可怜的小模样,就忙道:“栓子,先别骂了,让他先换衣服。”
就在这时,小满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见到小石头在里面终于松了口气,道:“少爷,小少爷跑得太快了,一边跑还一边把鞋子扔了,奴才去捡时就用了点时间,就没跟上来。”
顾青云了然,小家伙是越来越顽皮了,看来单单一个小满还看不过他,小满虽然憨厚稳重,可不够机灵,还是三元能制住他,可三元今天有事要他去办。
他转身就回去拿出挂在墙壁上的藤条,此时正瞪着小石头。
小石头看着那藤条,脸色都变了,小身子只往墙壁上缩,看向老陈氏的眼泪汪汪的:“太奶奶……”
顾青云朝老陈氏摇摇头,只看着小石头,正等他在酝酿怒气,思考怎么惩罚时,一道熟悉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夫子!”
顾青云一转头,竟然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个个都牵着高头大马,为首矮小的身影正是他刚才想到的陆煊!
怎么这么巧!
“小宝!”虽说如此,看到陆煊顾青云还是又惊又喜,扔下藤条连忙快走几步。
“夫子!”陆煊也是如此,狂奔过来猛地扑进他怀里。
顾青云哈哈大笑,把他抱起来,举高道:“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找你呢,刚忙完。”他看了看那六名大汉,朝他们点点头,道,“你父亲呢?怎么肯让你出门?你怎么来了?等我去就好了,你年纪还那么小!”
陆煊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着汗珠,他兴奋地看着顾青云,搂着他的脖子,道:“父亲他忙着呢,本来早就该来了,可家里又发生了点事,就拖到现在,我怕你没空去看我,就只能自己来了。”他说着说着还很委屈。
“是我的错。啊,你重了重了!又高了!”顾青云把他放下来仔细打量,见他脸色红润,眉宇间没有阴霾,心里很是高兴。
“爹爹!”小石头本来还想哭的,但一看到一个陌生的哥哥被他爹抱在怀里,就站不住了,忍不住叫出声,像一颗小炮弹般冲过来,用力气把陆煊撞开,自己扒着顾青云的大腿,抱着想往上爬,一边还说道,“爹爹,抱抱小石头,抱抱我。”
陆煊比他大,一着不慎被推了一下,虽然身子没移动,但还是吓了一跳。
他看着眼前几乎浑身光溜溜的小家伙,惊讶地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