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知晓。”我说。
  长公主道:“我明日入宫探视圣上,你随我去。宫中我亦已安排妥当,你暂且留在圣上宫中做几日宫人。”
  我讶然:“为何要去做宫人?”
  长公主沉声道:“圣上一日不得康复,朝中便一日不得安宁。你既可为逸之辅弼求药,不若也为圣上一试,太上道君或可显灵。”
  我不知道是我装神弄鬼太成功还是她迷信过了头,这样的办法也能想出来。
  当然,我是不会同意的。首先,我好不容易能跟沈冲同处一室,则断不会去陪什么皇帝。其次,无论是我的先祖和祖父,都没有治过中风,所以那无名书里没有药方。
  我摇头:“只怕不可。”
  长公主问:“为何?”
  我说:“太上道君虽慈悲,却只可庇佑凡人。而圣上乃天子,身系国运,关乎天机。贸然以凡人之术用在圣前,轻则损伤福报,重则触犯天规,降灾于主事。历来宫闱巫蛊之事,施行者无不招致杀身之祸,便是此理,公主明鉴。”
  长公主神色变了变,犹豫不已。
  “如此,”她皱着眉,“便无他法了么?”
  我叹口气,诚恳地说:“公主若要破此局,只好如前番一般,以金化阳,行窥天问卜之术。”
  长公主沉吟,颔首:“也只好如此。”
  第52章 猜测(下)
  浮屠祠中依旧无人打扰, 我和长公主约定了吉时,照样做好机关。
  对于我这套把戏, 长公主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惊疑之色,只盯着我卜问。我口中念念有词,待得算完, 长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我皱眉道:“皇后与荀尚不同, 虽也住在宫中, 但内外禁卫皆在手中, 只怕艰难。”
  长公主道:“如此,上天可有所示?”
  我说:“办法确有。皇后为巩固权势, 大力拉拢宗室。而此局的生门,正在宗室。”
  “宗室?”长公主问,“何人?豫章王?”
  我说:“自皇后掌权以来,豫章王履受排挤,如今已赋闲。奴婢所说的宗室, 乃是梁王。”
  “梁王?”长公主冷笑, “他如今乃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享尽荣华,怎会反皇后?”
  我说:“公主此言差矣, 梁王所求, 果然只是荣华么?”
  长公主不解:“此话怎讲?”
  我说:“奴婢听闻,梁王曾向皇后求任录尚书, 但皇后的父亲庞圭不许;而后, 梁王又求任尚书令, 庞圭仍不许。”
  长公主道:“确有其事。然梁王并无怨怼,仍每日向中宫献媚,对庞圭亦极尽讨好之事。”
  我笑了笑:“梁王此为,不过是效公主先前之法罢了。”
  长公主一愣。
  我说:“梁王乃圣上手足,虽一直未受重用,但助皇后起事,乃是必有所求。梁王已官至太子太傅,而两番求任,乃是试探。庞氏虽厚待宗室,然其意不过拉拢,心有防备,故重而不任。长公主可想,梁王怎会甘心?”
  长公主了然颔首:“正是此理。”说罢,又问,“如此,我等却待如何?”
  我说:“如今皇后新用事,防备正紧,公主及宫中的一举一动,必有监视。公主若联络宗室,只怕皇后便会立即察觉。”
  长公主皱眉:“那如之奈何?”
  我说:“其实就算公主什么也不做,假以时日,不仅梁王,众宗室也必生异心。”
  长公主道:“如此说来,莫非我什么也不必做?”
  “非也。”我说,“公主可帮着推一把。”
  “哦?”
  我说:“储君每新入东宫,必先拜太子太傅,而后,方可名正言顺入主东宫。梁王如今新为太子太傅,不知皇太孙可曾行礼?”
  *****
  东宫之中,为太子的丧礼所挂上的白幡仍到处都是。
  地面干干净净,宫殿的各处墙壁门户亦是光鲜如昔,乍看去,难以想象不久前这里还发生过大乱,有人在阶上被刺重伤。
  皇太孙仍在孝期,身着斩衰,粗糙而宽大的丧服衬着他稚气的脸,显得更是少弱。
  豫章王为司礼,立在阶前,朝服之外亦披着斩衰,颇为庄重。他如今仍是大司马兼侍中再兼辅政大臣,不过已经被庞氏架空如同无物。
  内侍将脩肉等礼物交给皇太孙,他双手捧着,走入堂上。
  宾客分立两侧,除了东宫众人和一干宗室,皇后、诸皇子以及长公主亦在其中。豫章王不紧不慢地念着礼辞,声音抑扬顿挫,似心无旁骛,全然看不出他对皇后等人的好恶。
  诸多宾客中,唯独缺了太子妃谢氏。自宫变以后,她就被囚在了皇宫西北角的慎思宫里。而她的宿敌荀良娣,宫变当夜就被冲入东宫的军士杀死,儿子则交给了另一位良娣吕氏抚养。
  梁王坐在北面的席上。皇太孙将礼物放在梁王面前,朝他拜了两下。梁王起身,作揖为答。
  “太傅今日起居安否?”皇太子问。
  梁王道:“甚安,弟子请坐。”
  皇太孙依言,坐在下首的席上。
  梁王从内侍手中接过礼册,按照上面的训导之言念起来,声音缓缓,抑扬顿挫。皇太孙悉心听了,待得梁王念完,起身道:“弟子谨记太傅教诲。”说罢,向梁王三揖。
  豫章王宣告礼成。
  宾客皆向皇太孙和皇后行礼,又向梁王祝贺。
  梁王谦道:“不佞才学疏浅,担此重任,实惶恐不安。今后唯勠力以赴,方不负圣上及中宫所托。”
  皇后虽也身着丧服,但气色甚好。虽未穿戴华贵饰物,但仪态雍容,不怒自威,坐在榻上,全然没有了从前跟在皇帝身边时的低眉顺从之态。
  她让皇太孙到跟前,道:“梁王为太傅,日后便是皇太孙师长。皇太孙凡事皆要听太傅教诲,切不可妄自独断。听之信之,慎之省之。”
  皇太孙向皇后一礼,道:“臣遵命。”
  皇后看着他,淡淡一笑。
  长公主站在一旁看着,亦面含笑意。仪礼前,她向皇后见礼,言语举止皆恭敬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来。
  弟子礼之后,东宫中摆开谢师宴,众宾客纷纷入席。
  这是宫变以后,宫中的第一场大宴。不过因得太子丧期,菜肴简朴,没有酒,连佐宴的乐师也没有;而皇后在场,众人无甚话语,宴上只有碗筷轻碰之声。在我所见过的宫宴之中,这般安静还是首次。
  皇后和皇太孙坐在上首,梁王、豫章王、长公主和平原王等依次列下。
  平原王身旁,是王妃庄氏,身后则立着庞玄。
  平原王妃亦出身于琅琊郡望族,其母与桓瓖的母亲昌邑侯夫人是堂亲。她两年前嫁给平原王,近来因得皇后得势,亦频频露面。
  而庞玄自从宫变之后,被拔擢为平原王府卫尉,总管王府之兵。看得出皇后对这个儿子的性命颇为重视,将王府的护卫之责交与了母家的亲信。平原王每每出入,庞玄皆跟随左右,形影不离。
  皇后用了两口菜,向服侍皇太孙的内侍问起皇太孙近来的起居。
  内侍恭敬地一一答了。
  皇后对梁王道:“如今皇太孙已拜过了太傅,东宫也已修葺完毕,皇太孙总在太后宫中也不成样,我看还是早日搬回来才是。”
  梁王微笑,应道:“中宫此言甚是,宴后,臣便着手安排。”
  皇后又对豫章王道:“听闻王后还在豫章?那边毕竟无良医,还是择日接回雒阳来才是。”
  豫章王微笑:“雒阳离国中实在遥远,路途颠簸不平,还是让她留在那边的好。如今朝中也已稳当,臣寻思着,过些日子就回去陪她。”
  宴上众人闻得此言,皆露出讶色,相觑以目。
  豫章王言下之意,便是要辞去朝臣之职,回豫章就国。这若是当真,自然又是一件大事。豫章王虽已与赋闲无异,但他仍是仅次于三公的重臣,且曾被皇帝寄予厚望。当前这般情势下,许多人心底里仍视其为中流砥柱,企盼着他能够站出来牵制独大的庞氏。而他一旦离去,朝中便再也无人可撑起对抗庞氏的头。
  当然,这对于庞氏而言,自是大好。
  皇后的神色变得和善,叹道:“妾久闻豫章王与王后情深义重,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堪为治家楷模。”
  豫章王含笑:“中宫过誉。”
  皇后叹一声,道:“只是如今圣上卧病,而皇太孙仍年幼,诸事却是全落在了妾的身上;殿下再离去,只怕我等更是支撑辛苦。”
  长公主在下首闻言,唇角弯了弯,夹起一片蜜藕放入口中。
  豫章王道:“中宫贤能,乃众所周知;朝中亦有诸多栋梁之才,臣老朽无用,常自惭形秽,返国于朝政无损,社稷仍可安稳,垂拱而治。”
  皇后莞尔:“豫章王总这般谦虚。豫章王之能,圣上亦常称道不已,若你算得老朽无用,我等岂非尘土也不如?”
  旁人都笑起来,豫章王亦笑,看看梁王和长公主,不多言语。
  这宴席无甚乐趣,用完即散。
  皇后与旁人说了两句话,摆驾回宫。众人忙行礼相送,皆恭敬之至。
  豫章王称王府中还有事,向梁王祝贺了两句,亦自行离去。
  而剩下众多宾客之中,最得意的,莫过于平原王。许多人围在他的身旁,竟比皇太孙身边热闹多了。
  梁王安排了中庶子等职官护送皇太孙返回太后宫之后,亦走过来,与平原王叙话。
  平原王对梁王道:“皇叔,我听闻荀尚府中的藏书,都交往了太学,可有此事?”
  梁王道:“确有。圣上曾下令,罪臣家中查抄的书籍,一律没官,送往太学,以充书库。”
  平原王道:“可我那日去太学中,查抄书籍的府吏却与我说,册中有好些对不上,只怕遗失了不少。”
  梁王讶然,笑了笑,道:“当日入荀府时,确出了些乱事,许是军士疏漏了。殿下可知是何典籍,待不佞再遣人去查找。”
  平原王道:“劳烦皇叔。”
  “殿下珍爱典籍,世人无出其右,臣略尽绵薄之力,乃是应当。”梁王说着,像想起什么,道,“是了,臣近日来收了些古本,正欲邀殿下品鉴,不知殿下之意如何?”
  “哦?”平原王露出笑意,看了看庞玄,道:“我今日恰是无事,不若稍后就去太傅府中。”
  庞玄亦颔首。
  梁王道:“如此,敝舍荣幸之至。”
  “殿下要去何处?”这时,平原王妃闻得话语,走过来。
  平原王道:“我今日往梁王府上观典籍,晚些回府。”
  “哦?”王妃道,“殿下与何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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