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第四百零五章 石榴汁(上)
  圣人一抬眼,魏东来向前跨步,“啪啪啪”三下又重又响地打在了张氏的脸上。
  魏东来笑着福了个身,“侧妃娘娘,您可长长记性吧。这儿可不是您富康大长公主府,这儿是宫里,您哪有说话的份儿?”
  张霁娘被捆绑住了手脚,蜷缩着既害怕又无助地蜷缩着呜咽,目光灼灼地看向三皇子。
  三哥哥会救她的,对吧?
  她什么也没做...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圣人眼神一转,定在了跪在张氏其旁的三皇子身上,隔了一会儿方若无其事地移开,“人证物证俱在,簪子在你手上拿着,固安出嫁和亲时,你才不到六岁,可谓是与你素不相识,她也没理由污蔑构陷你,伤者还在后面躺着。张氏,你该当何罪?”
  圣人话音刚落,便听屏风后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
  紧跟着屏风后便走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脖子上缠着白布,因失血和疼痛,唇色有些发白,全身倚靠在左尚书家姑娘身上,显得羸弱又...倔强...
  圣人有些想掐山根。
  好似当初在福王府,这个看似纤细瘦弱的小姑娘发出的那几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又响彻耳边了——鬼知道,他那几日睡前耳朵边上常常出现这姑娘发出的凄惨叫声...
  他就纳了闷了。
  看似如此纤巧的小娘子,怎么叫起来跟杀猪似的。
  京中百十个名门闺秀,这姑娘,是他最不想对上的一个。
  民间传闻,王八是咬住人绝不松口,就算把那王八的脖子砍了,也掰不开死死咬住的那张嘴,只有打雷的时候才能逃过一劫。
  这姑娘,就像那王八。
  其性之韧,其情之纯,神似王八。
  张氏惹她做什么?!
  圣人轻咳一声,后背往后一靠,“血可止住了?”
  左三娘赶忙埋头回话,“回圣人,国医圣手名不虚传,血已经止住了,太医说伤口虽深,但好歹未伤到要紧处,仔细将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左三娘抽了抽鼻子,“只是可怜我们家钏儿,脖子上要永永远远留个疤了。”
  圣人刚想说话,却见含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姑娘面无血色,但腰杆挺得笔直,“圣人明鉴!张氏生扑出来,绝非偶然,更非其疯癫失态。这是有预谋,有计划,有目标的刺杀!”
  曹醒束手站在其后,看自家妹子脖子上绑得像团球,还跪在地上为徐慨那厮筹谋,想把徐慨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圣人手交叠在腹间,不急不缓地眨了眨眼睛,示意含钏继续说下去。
  “且,这次刺杀,目标绝非臣女!”含钏将目光落在了三皇子头上,“而是喝醉了的四皇子徐慨!”
  “臣女在席上见四皇子被灌酒,喝得略有发蒙,又念及今日西郊围猎,顺嫔娘娘并未随行,再加之臣女本就是谕旨钦定的秦王妃,虽还未过门,可此情此景,臣女如何能放任四皇子独行?如今正值盛夏,草木葱茏茂盛,万一蹿出毒蛇猛兽,喝醉了酒的四皇子如何能应付得了?故而,臣女也离席去寻四皇子。”
  “臣女出了席面,看见一个面生的小内监带着四皇子走到了这顶幔帐后便不见了踪影。寻到四皇子后,臣女让本家的管事曹生将四皇子送回哥哥广进伯的营帐,臣女正欲回席,刚一转身,便被张氏击中,一下子划破了脖子。”
  含钏轻轻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比了比身形,“圣人您看,四皇子身量比臣女高大半个头,臣女的脖子刚好在四皇子的胸膛,也就是说,张氏黑灯瞎火认错了人,但捅人的高度没有变化——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趁四皇子酒醉,收买内监...她的暗杀是奔着四皇子左边胸膛,不给四皇子留半点生机去的!”
  圣人定住看了含钏几眼,转身低声吩咐魏东来。
  三皇子隐约听见几句话,“...把猎场翻过来...去找那个内监...去席面尚仪处核实...去看看曹醒的营帐...”
  三皇子后背发凉。
  这个贱人关键处全都是说的真话!
  老四被灌酒!
  面生的内监把他往这处幔帐引!
  被这个贱人发现后,老四就被送到了曹醒营帐!
  若真要核实,只会证明这个贱人说话的真实性!
  不能这样!
  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三皇子猛地抬头!
  曲贵妃面色发沉,眸光幽深地看了眼蜷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氏。
  “休得胡说!”
  三皇子终于出声,“张霁娘为何要刺杀老四!”
  含钏双眸炯炯有神地与三皇子对视,扯开嘴角笑了笑,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略有些痛,显得神色不是那么自然,“是呀,为什么呢?”
  含钏挺直腰板,声音放得很轻,“正所谓,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便当从夫。端王殿下,您是张氏的夫郎,您说说看,她是为什么?”
  含钏的话,意有所指。
  好像什么也没明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张氏为什么要行刺徐慨?自然是三皇子在旁授意啊!
  三皇子手放在膝头上,紧紧攥拳,冷笑一声,“莫须有的罪名,本王可不想认!本王只问你,既是本王派出的刺杀,那为何不派训练有素的家丁?为何要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甚至这位女眷来行刺,还是用的不那么锋利的簪子?”
  三皇子思路越发顺畅,笑着问含钏,“若真是行刺,为何本王不给张氏一柄还不错的匕首?这样方可一击即中呀!”
  含钏未有任何思考地开了口, “因为,你想一箭双雕。”
  含钏转过头,看向衣衫不整的张氏。
  “无论刺杀成功与否,四皇子都将担上轻薄兄嫂的恶名——那么一大群人要看钦天监算下的‘七星连珠’,所有人都往这处。若张氏刺杀成功,徐慨死无对证,张氏自然可以捏住不整的衣裳,拿着滴血的簪子,哭诉四皇子企图轻薄她。”
  “若刺杀不成功,只在四皇子身上留下了皮外伤,那么面对众人,张氏仍可哭诉,到时孤男寡女,四皇子百口莫辩,名誉彻底扫地。”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向张氏,纵然女使为其收敛了衣襟口,但仍看得到她这身衣裳穿得并不严实。
  “七星连珠...”
  曹醒笑起来,声音平和清雅,“是,刚刚是由曲贵妃提议,说钦天监算出今日东方将有七星连珠,预示主君仁厚宽和。这才有了这么一众人往东边走的情形。”
  第四百零六章 石榴水(中)
  这分明就是暗指他们母子串通做了局!
  曲贵妃眸色一沉,这位深宫内闱中数十载的宠妃气势大盛,全然看不到不说话时的妩媚与玲珑——“广进伯,慎言!”
  “七星连珠,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本宫不过是在圣人高兴的时候提了一句,本是件难得大吉事,又怎知会出这样的岔子!”曲贵妃冷笑了笑,“令妹想象未免太过发散了些!本宫听闻张侧妃在出阁前本就与令妹结过梁子!若是蓄意报复,似乎更说得通些!”
  曲贵妃眼波流转,看了眼作壁上观的龚皇后,心下大恨,再看了眼跪在下首、面色晦暗不明的儿子,心下长长呼出一口气,好歹稳住心神——做娘亲的不过是来这世上还一出儿女债罢!当初老三说得言之凿凿,此次必定将老四灰飞烟灭,再无一搏之力,她便也信了。
  谁知,这孩子如此绷不住!
  在曹家那个小姑娘的节节逼问下,一点一点败下阵来!
  整个节奏都被那姑娘带着走!
  若当真圣人信了曹家娘子的话,处不处置老三倒还是后话,在圣人心里,她敬和宫一脉恐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也怪她!
  在圣人着手收拾远在西北的西陲军时,她便着慌了...西陲军是曲家最大的保障,若是圣人要将西陲军收走革除,曲家..曲家将迅速在龚家和老四面前败下阵来!她想着老四如今风头正劲,扳倒了这个,自然也能腾出手来全力对龚氏和二皇子,谁知如今倒是栽了个大跟头!
  怪她!
  欲速则不达,又怎么可能通过一晚上就扳倒如今势头大好的老四?
  不过一瞬之间,曲贵妃一个回眸,面容柔婉,眸中含泪,望向圣人,“圣人,您是知道老三的,您也知道张氏是如何进的端王府的门...”
  曲贵妃顿了顿,泪盈于睫,“老三还是个孩子,单纯没心机,若真是坏到骨子里,当真对手足下手,也不会蠢到选张氏去下手啊!”
  “老三这孩子最是要面子的。若真如曹家姑娘所说,臣妾故意引了众人去瞧张氏与老四的笑话...那...那岂不是也将老三钉在柱子上叫人耻笑了去吗!”曲贵妃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砸,哭得可好看了,只有眼泪掉下来,妆容与唇脂分毫不掉,哭得像个三十岁的仙女儿,“老三如此要强又好面子的人,怎么会做这个事!广进伯护妹心切,便可胡乱猜测?胡乱说话了吗?”
  曹醒轻轻抬眸看向曲贵妃,隔了良久方笑着低头福身,“是,是臣失态。”再转头看面如白纸的妹妹,曹醒的笑渐渐敛去,声音发沉且低促,“只是,这疼没有疼在您身上,这血没有从您身上流出来,您自然体会不到切肤之痛。若是您所出的大公主被人拿簪子划伤了脖子,险些丧命,还望您可照旧如此沉稳淡定。”
  听起来有些像威胁和恐吓。
  出身民间的漕帮,也确实干得出来!
  曲贵妃面色一黑,身形不自觉地往后半退了一步。
  “广进伯...”
  圣人抿了抿唇,低声道,“放肆了。”
  曹醒微微低了头,迅速收敛起锋芒,算作赔礼。
  圣人转过头,不着痕迹地将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待落到张氏身上时,嘴角紧紧抿住。
  含钏感受到了久居上位者散发出的杀机。
  曲贵妃眉色一抬,双膝一软,非常知机地跪倒在了圣人脚边,轻声哀求,“圣人,如今堂下诸人皆互有猜忌,互有心思——其实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伤人者是张侧妃,受伤者是广进伯之妹,咱们听了曹家姑娘的话,也得听一听张侧妃的话才行啊...”
  曲贵妃一语言罢,不着痕迹地从儿子脸上扫过。
  三皇子眼下一瞥,心下了然,迟疑之后,终于咬紧后槽牙,正身坐直,朗声道,“求父皇明鉴!家眷管束不严,还请父皇责罚儿臣!饶过张侧妃一命!您对儿臣是打是罚!是骂是责!儿臣甘愿领受!只是张侧妃一介女流,虽做错了事,但好歹未曾铸下滔天的过错...曹家姑娘说得对!都是儿臣管教不严的错!儿臣甘愿受罚以换得张侧妃一命!”
  曹醒轻轻一叹,低了低头,看不清什么情绪。
  固安县主面不改色地立于龚皇后身后,轻轻朝含钏摇了摇头。
  含钏梗着脖子扫向张霁娘。
  见张霁娘如狂喜一般,双眸中绽出惊人又蓬勃的生机与光亮。
  张霁娘眼睛像钉在三皇子身上一般,嘴角高高扬起,唇珠又极力往下撇,一副似笑欲哭的神色,倒叫含钏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
  张霁娘要认了。
  第四百零七章 石榴水(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