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节

  含钏无语凝噎,看了眼小双儿,再看了看文书,高深莫测地摆摆头,“你不懂...”
  世间事,有舍有得。
  唉,她虽然有了钱,但她也从此失去了烦恼啊!
  如今想体验一下从零开始、从头再来,感知一下创业者的乐趣与艰辛...
  这么朴素的愿望,唉,也再难实现了呢!
  含钏再轻轻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照着地契文书的地址,约了瞿娘子,带上曹生管事去看一看。
  曹醒亲自挑的地儿,那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百花胡同那处店铺正好在十字路口的交界处,人来人往,旁边就是平安票号和虎帮镖局,翻过一个胡同就是京兆府尹,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绸缎料子,面色红润,一看就有闲钱下馆子。
  再走进宅子。
  瞿娘子惊呼一声,“这也太大了吧!”
  顶梁又高,显得空旷开阔。
  三进的院子被打通,前两进都可直接做成大堂。
  含钏粗略算了算,一层楼约莫能放下十张桌子,再抬头看看空高,搭建第二层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楼上可辟雅间和包厢,两层楼加在一起,二十张八人四方桌是妥妥能放下的。再看里间的灶屋...咳咳...竟比“时鲜”含钏的正堂还大...设了四个灶和炉子,甚至还留了一壁墙挖空,形成烤炉的样子。
  曹生闷头闷脑跟在含钏身后,看自家大小姐还算满意,便道,“...这里先前也是一间食肆,前两月掌柜的回乡养老了,大当家本预备将这谱子改成票号,昨儿听您说了打算,便赶忙止住了动工的匠人,将这食肆的原貌为您留下来了。”
  瞿娘子多看了曹生一眼,等上到马车方悄悄同含钏道,“你们家的护院看上去便不好惹,他那手膀子有我三个那般粗。”
  含钏笑起来,“曹生管事不是护院,是漕帮的二把手。”挑起帘子,看到曹生目不斜视的样子,含钏抿唇笑起来,“如今哥哥封爵,漕帮自然是要交出去的,可又不能完全交出去——便只能交给自家人。曹生管事跟在哥哥身边二十年了,是我们曹家的一份子,从未入过奴籍,一直都是良籍,就为了有一天他能名正言顺地在漕帮担当管事。”
  第三百八十九章 神仙鱼(下)
  瞿娘子靠在车框前,顺着目光看出去,刚将目光放出去便直直撞上曹生转头的眸光。
  安静沉稳。
  像一块儿嶙峋却沉甸甸的石头。
  瞿娘子连忙敛下眼神,顺势低头避开曹生的目光。
  瞿娘子与曹生这不动声色的眼神官司,含钏自然无从得知,含钏陷入了如火如荼开展“鸿宾楼”开业之大计,利用起了这好几年攒下的人脉关系——黄二瓜承接了鸿宾楼修缮装潢的活儿,贾老板兴高采烈地接下鸿宾楼食材采买的任务,阿蝉接管百花胡同店成为正店长,副店长由瞿娘子派人担任,红灯胡同的一把手是留仙居的人,二把手由含钏派出从曹家出来,一直在“时鲜”帮厨的中年男子担任...
  就算是圈钱的,哦不,面向大众的食肆,也需得有几道硬通菜镇场面。
  含钏圈了一道神仙鱼,一道蒜焖钉螺,再有就是一道海参鸡汤饭。
  其中主打神仙鱼。
  含钏给瞿娘子演示了神仙鱼的做法,较为繁琐,但一旦做成了规模,其实对人财物力的消耗是可控的,甚至还没有一道需要煎炸勾芡的锅包肉耗时多——将炸酥的小鲫鱼拿麻绳穿过脑袋里的头骨洞和两腮,挂在小火煮沸的鸡汤上,再用竹扇围起来,确保鸡汤的热度与水汽不外泄。
  鱼就悬挂在鸡汤蒸腾的热烫水汽中,待两个时辰后,鱼肉在热汽中被尽数剥离,麻绳上只剩一条光溜溜的白骨,鱼肉全都融化在了金灿灿的鸡汤里。
  单纯喝这碗鸡汤,只能在汤中抿到隐约感受的鱼肉和经油炸后的鱼鲜香。
  瞿娘子放下试菜的碗盅,轻轻点头,心中陡生出无限的信心——不止这碗神仙鱼汤,鸿宾楼暂定下的其他菜式要么非常新,新到她都未曾听过,做法融合了许多地方的特色,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地方的菜式,但在京城里一定是独一份儿;要么食材用料很考究,比如那道五花肉焖干鲍,她从来没在北京城的食肆里见过质量如此上乘的干鲍。
  她原先以为这种品质的干鲍加入菜谱,会直接拉高食材成本,拉低净收利润,谁知当看到含钏写下的干鲍价格,瞿娘子心头一惊,“...莫不是写错了?”
  含钏眯眯笑,摇摇头,“没错,这确实是我进货的价格。”
  这还是在岳七娘处进货的价格上,算上了漕运的人力费用、船舶的折损费用和通关打点的费用...
  含钏加了一句,“当初咱们俩探讨过这件事,后来我就开始打通漕运渠道,干鲍、海参、瑶柱这些个京城没有但入菜很见效的海味干货,我一直都是从福建直接运送回京的。”
  瞿娘子看含钏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当时,她还没有认祖归宗吧?竟如此敢想敢做...
  既然鸿宾楼的招牌菜式非常依赖海味干货,含钏索性一封信写到岳七娘处,追加了订单,又拨了三艘货船往来于福建与京城之间。
  等含钏在信封上落笔“福建”二字,才突然想起那倒霉的东南侯世子,与薛老夫人吃完晚饭,剥橘子吃时,含钏说起这件事,薛老夫人便请来曹生管事问话,曹生简约却不简单地作了答复,“...仙人跳很成功。”
  薛老夫人“啧”了一声,平心静气地教导,“阿生,咱们家现在是伯爵人家了,不能搞帮派那一套,不能说仙人跳这种话了。”
  曹生默了默,试探性地抬起头来,“那厮中了咱们的圈套,被蒙着头揍得个鼻青脸肿后扔进了护城河...后来东南侯意图过问此事,谁知第二天便偃旗息鼓,将长子八百里加急送回了福建老家,把续弦所出的次子接到了身边...东南侯还特意设宴宴请大当家...哦不,宴请广进伯,宴是好宴,不是鸿门宴,咱们就此打通了深入福建的一条河道...”
  薛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才行。咱们如今说话得听起来有文化,须四个字四个字地说。”
  鼻青脸肿...偃旗息鼓...还八百里加急..
  含钏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不是说成语,听起来就不像帮派了好吗!
  这整件事儿,不还是帮派争地盘吗!
  含钏别过脸去,深觉健硕肌肉大汉文绉绉说成语的场景,太诡异太美丽。
  曹生说得还算详细,临到傍晚,曹醒下朝,又补充了两句,“...东南侯还算懂事,打了长子一百个板子后药都没敷,直接送上船的。”
  “听说长子是原配的孩子?”薛老夫人给孙儿剥了颗葡萄。
  曹醒点点头,“是原配所出。再来京的这位公子是继室所出。”
  薛老夫人摇摇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就算后娘心不苦手不辣,留了长子一条命,却也要养废前人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腾地方...”
  第三百九十章 玫瑰乳酥饼
  含钏捧着一碗**冰酪喝着,乳酪酸酸甜甜的,里面加了葡萄干、松仁、瓜子仁、果干和蜜饯,混在一起吃,香香脆脆又舒服,是初夏炎热天气中消暑轻松的佳品。
  含钏一边吃,一边听曹醒和薛老夫人说着话儿。
  这摆明了就是东南侯家原配一房与续弦一房的矛盾嘛,可见后宅不宁,前院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含钏若有所思地想着。
  .....
  百花胡同和红灯胡同两处可谓是举众家之力,不到一个月便收拾妥帖,该摆桌子的摆桌子,该进食材的进食材,一直等到三艘货船从福建驾驶回京,又请了城东那位给“时鲜”题牌匾的老秀才写了“鸿宾楼”三个大字儿。
  含钏本来是想随便找个日子,就把牌匾挂上去。
  谁知白爷爷,好好一老头儿,迷信得很,特意上山请了晓觉寺的扶若大师算日子,说起来白爷爷这小老头儿极为推崇扶若大师,“...你还没做‘时鲜’的时候,扶若大师就判定你八字贵不可言!你看看!你看看!说什么来着!小丫头都成皇子妃了!你说人家灵验不灵验!”
  含钏抹了把额。
  这全靠徐慨努力好吗!
  和扶若大师有半个铜板子的关系呀!
  不过小老头儿说得有理有据、言之凿凿的,一副不让他上晓觉寺决不罢休的样子,含钏便派了一架马车,载着白爷爷和姚五伯上了晓觉寺,全当让两老头儿放放风、游游山罢。
  扶若大师算了个日子,七月二十三,说是诸事大吉,又托白爷爷给含钏带了话儿,“...寺里一直燃着您的长明灯,当初算您八字便可窥见一二天机,如今得以灵验,寺里便又添了三两灯油、五瓣莲花,已作贵人佛前之替。”
  白爷爷一听,三百两银子撒了出去,拿着晓觉寺的灯油单子来找含钏报账,“...这钱,爷爷我本也付得起!可佛说里,既是给你燃的灯油,就得你自己付才行!给钱!”
  含钏有种“一个不留神,家里老人就出去乱买东西”的错觉——如今白爷爷可今日不同往日了,请他老人家镇一次“时鲜”的场子,是按照时辰计费的!一个时辰二十两银子,一旬坐庄两个时辰,就是四十两银子。阿蝉还另给“时鲜”的分红,含钏每个月还以茶水费、伙食费为由,另往铁狮子胡同送银子。
  不说别的,白爷爷这小老头儿的身家,如今是以千计的。
  不过...再有钱也不能乱花呀!
  三百两银子的灯油!?啥油!?从金子里提出来的油也没这么贵!
  含钏看向姚五伯。
  姚五伯一向谨慎自持,放在白爷爷身边,一是为照顾,二是为看着这小老头儿千万别糊涂。
  谁知,姚五伯也从兜里掏出张灯油单子,乐呵呵地递到含钏跟前。
  含钏埋头一看,两眼一黑。
  得嘞。
  姚五伯那张单子也不薄,整整十两银子呢...
  “...扶若大师说您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先头烧的长明灯也得加价,奴琢磨着,是您将奴救出生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奴怎么着也得有表示,便自作主张地又添了十两银子的香油。”姚五伯弓着身,笑得很知足,“这香油钱算是奴的心意。”
  含钏:....
  求问,家里两个老头儿有钱就乱花怎么办?挺急的...
  既然花了钱,那么还是照着白爷爷的指示来。七月二十三日,日头大盛,两地鸿宾楼声势浩荡地挂牌开张,含钏作为幕后老板娘缩在家里没去,但送去的花篮有英国公府的、左家的、尚家的...嗯...东南侯齐家送了两只特别大的花篮,每只花篮里都放了六枝赤金的月季花,赔罪的态度和礼数倒是放得很正。
  临到夜里,徐慨熟门熟路摸到“时鲜”后厨,说起这事儿,点了点头,“差不多也得了,东南侯在福建到底也算个人物,无论是与不是,他如今既肯做到这份上,我便也信了他儿子的行径与他、与齐家无关。”
  含钏把那十二枝赤金月季花单拎了出来,一朵能有个二三两,加在一起也不是个小数目。
  含钏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来,轻声问,“圣人会不会觉得咱们太过跋扈?”
  先是曹醒出面将那齐世子打一通,再是逼迫东南侯设宴表态,如今看起来就是东南侯节节退让,他们得理不饶人,更有舅家与女婿沆瀣一气,一个鼻孔出气之嫌。
  徐慨拿了一块儿乳酥饼放入口中,嗯,入口即化,有股淡淡的玫瑰香,中间还有股不腻人的红豆沙,在甜食里算是不错的了,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圣人未曾就此事单独找过我,只是在朝堂上借机责令东南侯反省平倭不力一事——又将五年前东南沿海五十个渔民被倭寇扣留一事拿出来问责。”
  把五年前的事拿出来问责,圣人也是想得出来...
  含钏看了看徐慨原先如刀削一般的面颊这几日吃夜草吃得都鼓起来了,伸手默默地将那碟小双儿吃剩的糕点往里收了收。
  徐慨没反应过来,还在说着官场上的事儿,“也正因如此,东南侯才会设宴款待你哥哥,才会服下这个软——若没有圣人撑腰,东南侯一个老牌世家出身的侯爷,能如此轻易向你哥哥示好吗?”
  嗯...
  圣人也出来撑腰,倒是含钏没想到的。
  徐慨探身再拿了一块儿糕点,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做工精良、画有朱鹮的名帖递到含钏手上,“把这张帖子转交给你哥哥,请他找机会亲自宴请东南侯次子,把这送到次子手中。”
  含钏低头翻开一看——是皇家围猎的邀帖。
  徐慨预备再摸一块儿糕点,却发现碟子空了,便讪讪然住了手。
  “西郊围猎?”
  含钏抬头看徐慨,笑了笑,“这是送到东南侯心坎上了。他才到京城,正一门心思往京圈的世家里钻呢!不过为甚要哥哥送出去?你送不更好吗?”
  有进步。
  徐慨抱了抱含钏,一抱便闻到了小姑娘明艳热烈的玫瑰香,和乳酥馅饼的味儿差不多。
  有点想吃。
  但,夜深了,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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