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②

  书香回屋收拾好行李,欲进上房向郡主禀报,一眼看到大将军依然静立在廊下。
  “大将军进去吧。”书香忙道。
  “军营里太忙,我得尽快回去。”大将军道。
  “那怎么……”书香想问怎么还不走,又觉不妥,便住了嘴。
  房中哭声渐止,听到郡主吸着鼻子吩咐,我要洗脸。
  大将军如释重负,急匆匆抬脚走了。
  福灵听到书香跟她禀报前往宜禄之事,半晌没有言语。
  书香说道:“奴婢觉得,郡主错怪大将军了。”
  福灵着恼道:“你一个女捕快,说话不靠凭据,靠觉得吗?”
  “那郡主说大将军毒死吕大人,就有凭据吗?”书香嘟囔道。
  “再多嘴,便不许你去。”福灵蛮横说道。
  书香脖子一缩:“那,奴婢到二门外等着去了。”
  福灵一日郁郁,夜里早早睡下,正翻来覆去,门外响起脚步声。
  他怎么会回来?白日里跟他闹成那样,他为何还要回来?
  听到他进了碧纱橱,忙闭着眼装睡。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坐在床边,伸手捋着她垂落在枕畔的长发,低声说道:“还没睡着?”
  福灵没有说话,继续装睡。
  “装睡不肯理我?”他问道。
  福灵心中讶然,他怎么知道我是装睡?以前有几次装睡,他也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
  心中疑惑着,眼睛闭得更紧,身子直挺挺得,一动不动。
  他有些无奈,躺下来为她掖了掖被角,翻身睡去。
  这一夜,二人背对着背,谁也没有睡好,谁也不肯先动一下。
  次日早膳时,谁也没有说话,他吃好出门的时候,福灵追着问道:“军营里不是很忙吗?”
  “很忙。”他说道。
  “既然忙,为何要回来?”福灵不怀好意问道。
  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既然忙,就不要回来了。”福灵说出真实意图。
  他愣了愣,却说道:“我要回来。”
  “你在身边,我睡不着。”福灵说道。
  “我不回来就是。”他看着她,目光有些黯然。
  福灵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哼了一声,管你高兴不高兴,最近我不想看到你。
  他试着缓和:“福灵,吕修诚的事……”
  福灵打断他:“他的任何事,等到书香回来再说。”
  “也好。”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午后,廖恒来了,在客堂求见。
  福灵以为他又来替大将军做说客,想说不见,可还得拜托他为耀文与耀章物色西席,无奈往客堂而来。
  廖恒风尘仆仆,晒黑了不少,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双眸亮晶晶的,更显丰神俊秀。
  福灵先提起西席之事,廖恒忙道:“包在我身上,不出半月,定有西席上门。”
  福灵心下一松,打量着他客气说道:“廖先生此去精神许多,看来玉门关的水土十分养人。”
  廖恒嗤了一声:“郡主是笑话我晒黑了吗?都是被那女煞星逼的,说是既不能做到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来之何用?我只得硬着头皮骑马上场,我一介文弱书生,大将军都没逼着我操练过。”
  福灵哦了一声:“大将军给我讲了独孤娘子的事迹后,我倒对她十分向往。”
  “她对郡主也十分向往。”廖恒说着话弯下腰,从脚边木条箱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罗布麻茶,醉枣,给郡主的,锁阳,给大将军的,画册?”
  廖恒皱一下眉头:“怎么还有一本画册?”
  打开来瞧了瞧,点头道:“画工甚有造诣,也是给郡主的。”
  福灵翻看着画册,竟然画的是《西行记》,笔法细腻灵动,看到最后一页的几行小字,弯了唇角道:“孤独娘子与我的想法异曲同工。”
  说着话将画册递还给廖恒:“不是给我的,给你的。”
  “给我的?”廖恒疑惑着翻看,“从哪儿看出来是给我的?”
  “最后一页。”福灵道,“上面写着,读罢廖先生的《福灵郡主西行记》,不禁心潮澎湃,看山河无恙人间皆安,不枉我辈征战十载,特作画以和之。”
  廖恒看着那几行字,不置信道:“这字是她写的?这画是她画的?”
  “守备之女,琴棋书画应是不差的。”福灵说道。
  “只见过她骑马抡大刀的样子,没想到还有另一副模样。”廖恒摇着头合上画册。
  “她好看吗?”福灵问道。
  “倒是不难看。”廖恒自嘲一笑,“跟郡主说实话,我在战场上亲眼看到她骑马挥刀杀向敌将,她的兵器是一把长刀,一刀抡过去,敌将身首分离,她眼睛眨都不眨,策马杀向下一个。从那以后,我都不敢正眼看她。”
  福灵嗤了一声。
  廖恒又道:“上战场像女煞星,下战场又像疯婆子,打仗那几年,我见到她的时候,总是一脸脏污披头散发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拎着大刀,大将军对她十分敬重,我则避而远之。”
  “战场上男人众多,她故意在脸上抹一些黑灰,再不修边幅凶神恶煞一些,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福灵说道。
  “我怎么没想到?”廖恒愣了愣,方接着说道,“正月里再见到她,精神爽利许多,不过那会儿沙匪袭击玉门关,她有些焦躁,依然是恶狠狠的。这次训练骑兵,她有些急于求成,将手下将士逼得直哭。直到传来大将军捉住徐惕守,沙匪解散的消息,她才放松下来,我离开的前一夜,她设宴送别,换了姑娘家的装扮,有些惊着我了。”
  “她穿了什么样的衣裙?”福灵随口问道。
  “粉衣黄裙。”廖恒说道,“十分得明艳。”
  “戴什么首饰了?”福灵问着话,上身略略前倾,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好奇。
  “珍珠,淡粉色的珍珠,珠钗,珍珠耳坠子,珍珠手窜。”廖恒说道,“鞋尖上都缀着珠花,十分别致。”
  “廖先生竟偷看到孤独娘子的鞋子?”福灵谴责看着他。
  “那不怪我。”廖恒忙忙摆手,“她走路步子大,总是露出鞋尖。”
  也不是全无希望,慢慢来吧,福灵心里想着,指指廖恒手中画册:“这本画册我十分喜欢,若廖先生舍得,便帮我刊印几十本,我要送人。”
  “行啊。”廖恒慷而慨之,“这就找人刊印。”
  “既是独孤娘子所画,是不是应该去信问一问她的意思?”福灵提醒道。
  “她既送给了我,便是我说了算。”廖恒顿了一下,“郡主说得有理,她脾气古怪,我还是问问,免得她找我的麻烦。
  福灵点点头,心想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给你们个鸿雁传书的借口,至于怎么个传书法,就看独孤娘子你的了。
  想到此处,指一指手边几上的礼品问道:“罗布麻茶是喝的,醉枣是吃的,这锁阳做什么用的?”
  “锁阳嘛,顾名思义就是补肾阳益精血,墨香那丫头应该知道怎么用。”廖恒嘻嘻笑道,“想来独孤娘子担忧大将军新婚燕尔亏了身子,特意送他一味补药。”
  福灵面无表情道:“廖先生可听说了吕大人之事?”
  “他不是辞官回京去了吗?”廖恒问道。
  “前夜里到达长安郡宜禄县宿在驿站,服毒自尽了。”福灵说着话,双目中浮起泪光。
  廖恒惊道,“服毒自尽了?怎么会?”随即摇头道,“他成长不易,野心勃勃,最擅长见风使舵投机钻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怎么会自尽?”
  福灵蹙了眉头:“修诚哥哥怎会如此不堪?”
  廖恒忙道:“逝者为大,我这样说,对他有些不敬,不过事实如此。”
  福灵更加不悦:“廖先生这些话,有何依据?”
  “明庚从未对你说过?”廖恒摇头道,“是这样,景洪元年明庚进京,是修谨帮他将书信带给文毓郡王的,若要非说吕修诚有什么功劳,就是文毓郡王因为修谨是他的哥哥,才肯见修谨一面。去年我与明庚进京,他常常跑到我家套近乎,以恩人的姿态自居,我与明庚看修谨的脸面,以礼相待。不过他无事献殷勤,我觉得奇怪,便暗中查探,才知道他进入兵部时,便投靠了詹事府,只是难得太子垂爱,与我和明庚有了来往后,他成了太子的座上宾。”
  福灵急忙问道:“大将军知道吗?”
  “自然知道,从他来到边城那一刻起,我们一直提防着他。”廖恒看她神情激愤,忙道:“不过他对郡主确实一往情深,皇上为郡主与大将军赐婚后,他再没来找过我们,我数次遇见他在成王府外的夹道中徘徊,后来修谨在书信中说,郡主出嫁那日,他喝得烂醉如泥,在家中躺了三日三夜。”
  福灵想起他对她说,你出嫁的时候,我骑马跟了你三天,哥哥派人将我绑了回去。
  当时听到他如此说,她心中又感动又心酸。
  她压下心中别扭,强作镇静说道:“人已死了,我不想再计较细枝末节,我只想知道他的死因。”
  “明庚定会派人去查个一清二楚,郡主请放心。”廖恒说着话起身拱手,“无论是自尽还是他杀,吕修诚之死对明庚极为不利,我得赶回军营里去。”
  福灵心中一缩:“又不是在三州,为何会对他不利?”
  “只要人没回到兵部述职,他的死活都是明庚的事。”廖恒说道,“两任监军横死,得罪太子事小,惹皇上生疑事大,走了走了……”
  福灵望着廖恒匆匆离去的身影,两手绞在一起,紧咬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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