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拍肿
昨日分完衣裳料子, 今日便迎来中秋。
中秋是最丰盛的节日, 瓜果梨桃都熟了, 哪怕是穷人家, 也能整治出一桌像样的吃食来。如何家这等小康之家, 就更不用说了。
一大早起来, 何老娘就带着何子衿三姑娘把院里的两株枣树上的枣子打了下来。这两株枣树有些年头了, 树干比何子衿的腰还粗,每年都长许多枣子,既脆且甜, 出了名的好枣子。只是,何老娘有规矩,不到中秋不让动, 何子衿想吃, 都只能偷偷的做贼一般摘几个。按何老娘的规矩,必要中秋这一日, 早上起来打了枣, 细细的挑捡了, 给相近的族人送一些, 余下的何老娘晾成枣干, 或是用来蒸枣馍馍,或是用来做枣糕, 都很好。
何老娘亲自拿竹竿子敲了枣子下来,叫何子衿与三姑娘在地上捡, 何子衿年纪小, 蹲在地上捡一会儿就累了。老太太见她们速度变慢,趁两人在地上捡枣子时举着竹竿对着枣树枝子啪啪两下,然后,何子衿与三姑娘被掉下的枣子砸满头包。
何子衿揉着脑袋,气地,“你再这样,我可不捡啦!”
何老娘一手戳着竹竿,一手叉腰,训道,“略干一点活,就怨天怨地,天生的懒胚子!你倒是快些,磨蹭个甚!就一张嘴快,有什么用!”
何子衿脑袋被枣子砸了好几个,撅着个嘴,“以后我不跟你一起干活了,合不来!”
“快点捡,捡好了一会儿给你做个枣馍馍吃。”除了暴力镇压,何老娘还会利诱。何子衿一面捡枣子一面嘟囔,“说的我八辈子没吃过枣馍馍似的,我累的腰都酸了。”
“小孩子家家,有个屁的腰,别刁钻了你。”何老娘盯着枝头累累红枣,赞叹,“整个碧水县也找不出咱家这样好的枣树了。”
待把枣子捡好,何老娘又带着两人分枣子,分好后打发她们跑腿给几家亲近的族人送去。陈家不同一般,让余嬷嬷亲自走了一趟。
跑腿也不是没有好处滴,这年头族人之间来往都很亲近,何子衿与三姑娘送枣子去,尽管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得到了譬如一些点心啊水果啊月饼啊之类的回礼。
两人回来时,余嬷嬷已洗好了一碟枣子,笑,“大姑娘表姑娘都累了,来,歇一歇,吃些枣儿吧。”
何子衿敲敲自己的小胖腿,说,“腿险些跑断了。”
余嬷嬷听她小大人似的说话就想笑,给两人添了些白开水,就去做事了。中秋忙的很,连何子衿、三姑娘都要被派出去跑腿,何老娘打完枣子专职看何冽,余人皆在忙。
午饭随便用了一些,大头在晚上。
中秋节这一席,是可以跟过年时的年夜饭相媲美的。何家只是小康水准,但是,鸡鸭鱼肉也都有的,另外此时瓜果丰盈,故此,席上荤素得宜。何子衿跟沈氏习惯相似,晚上都吃的素,可中秋宴又不一样,何子衿吃了一条兔子腿来着,鱼汤也喝了两碗。
待得用过晚饭,一家人在院中赏月时,桌上就换成了葡萄、花生、苹果、桃、梨以及月饼之类。
何冽也穿得暖暖的,带着虎头帽被沈氏抱了出来。桌上有石榴汁,何子衿拿石榴汁喂何冽一些,何冽喝了好几勺,伸手要抓勺子,每到何冽手要抓到勺子的时候,何子衿立刻移开。何冽于是抓的更欢。
何老娘偏疼孙子,说何子衿,“就知道逗我们阿冽。”
何子衿就改逗何老娘了,她说,“祖母,月色这么好,光看月亮有什么意思。”其实看月亮也能把何子衿迷的够呛,前世的时候,月亮有时也是一种奢侈。如今的夜空,是一片深深的蓝,那样皎洁的月亮挂在上面,你才能明白什么叫“月色”。哪怕她都看了五年,也还没看够。
何老娘道,“怎么没意思,这月亮多好看哪。”虽然说不出怎么个好看法,也觉着好看。尤其节下,儿孙绕膝,何老娘心情大好。
“大节下的,光看月亮有点孤单了,总要玩儿点什么才好。”红楼梦里人家是击鼓传家,她家倒是有花,只是没鼓,何子衿提议,“要不咱们玩儿掷色子算点数,数到谁头上,谁就要干点儿啥?或是说个笑话,或是唱段戏词,或是吹个笛子,猜谜语,什么都行,怎么样?”
这年头,娱乐方式有限,何老娘倒也不反对,笑,“成!”
余嬷嬷为难,“家里倒是有幅牌,只是没色子。”何家没人玩儿这个。
何子衿自告奋勇,“我有!”
沈氏问,“你哪儿来的这个?”难不成闺女偷偷的学会玩儿色子了!
何子衿道,“涵哥哥给我的。”隔壁何涵是她的好朋友,教过她玩儿色子,其实这色子倒不是何涵送何子衿的。主要是何涵在家里因色子挨过好几回揍,何涵他妈是见一幅扔一幅,何涵算是寄存在何子衿这里。
沈氏原想训闺女几句,又想着大节下的,便道,“叫翠儿去拿吧。”
“翠姐姐不知道在哪儿。”何子衿自己去拿了。
沈氏瞧着与余嬷嬷、周婆子、小福子同坐的翠儿,暗暗叹口气,闺女早就自己住一屋了,沈氏不放心,让翠儿去跟闺女一道住,也是照看闺女的意思。闺女自己藏了一套色子,翠儿这傻丫头竟全然不知。
想到闺女这难缠,沈氏就头疼。
一时,何子衿把色子拿来,她毛遂自荐,“除了阿冽,我最小。我来摇吧,大家都要听我的。”
知道何子衿是个闹事包,何老娘道,“快摇吧,看第一个摇中谁。”
简直不用猜,何子衿一摇就摇中了何老娘,何老娘犯愁,“这可怎么着?”
何子衿道,“我早听姑祖母说过,祖母会唱戏来着。”这年头,听戏是时尚,会唱戏和戏子则是两码事。
听何子衿这样说,何老娘假假谦道,“哪儿啊,就会唱不多两句。”
何子衿身手灵活,立刻扑过去拉着何老娘的袖子左摇右摆的死要不脸的装嫩撒娇,“唱吧唱吧,我还没听祖母看过戏呢。”
何子衿这样期待,很是满足了何老娘的虚荣心,然后,何老娘摸着何子衿的包包头,再假假的抱怨一句,“真是拿这丫头片子没法子,那就唱一个吧。”
何老娘唱的戏,好不好听两说,大家是极捧场的,尤其何子衿,小手险拍的那叫一个清脆。何老娘唱的身心愉悦,呵呵笑着,对何子衿道,“再摇一个,看下个是谁?”
何子衿哗啦一摇,把她爹摇出来了。
她爹是不会唱戏的,于是,吹了段走音走调的笛子。何子衿搓搓耳朵,直道,“妈呀,我耳朵险叫爹你吹聋了。”
何老娘哈哈笑,“你爹在这上头不像我,那些调子,我听一遍就记得住,你爹记不住,笛子也吹不好。”
何恭好性子,笑着呷口茶,“凑合着听凑合着听吧。”
“你祖父当年笛子吹的才好呢。”何老娘笑问儿子,“恭儿,你还记得你爹吹笛子不?”
何恭笑,“吹笛子不记得了,记得爹他老人家会拉胡琴,娘你伴着胡琴唱戏来着。”
“都是以前的事了。”何老娘道,“以前我也不会唱,谁会唱这个来着,都是你爹教我的。唉,烦的要人命。他胡琴拉的好,还有州府的戏班子找他想他入行的,真是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怎能去干那个?你爹偏又喜欢这个,有时碍不过他们央求,就去给他们串个一二场。我都带着你跟你姐姐一道去,还有免费的戏听。”
何恭道,“这个我都不记得了,姐姐是知道的,她以前还跟我讲过。”
“你那会儿还小,不记事儿。”何老娘拿过儿子的笛子横在唇际吹了一段曲子,何子衿叫不出名字,不过只这一听也知道比何恭吹的高明多了。
何子衿连忙给何老娘鼓掌,大声道,“祖母,你吹的好听!”她本是想逗何老娘玩儿的,大家开心,可不是要何老娘思念亡夫伤心的。
人哪,都有短板,譬如何老娘,她就爱听个奉承话,听何子衿大声赞她,何老娘笑,“比你爹是吹的好。”
何子衿道,“祖母,你再唱段戏给我听吧?刚刚我没听够!”
何老娘搁现代也是一票友,十分有表现欲,咳了两声,装作勉强的样子,“好吧!”接着又唱了一段。
何子衿问,“祖母,这是唱的啥?我没听过哩。”
何老娘笑话,“你小小人儿,哪里听过戏。”接着又给何子衿解释了一遍她唱的什么戏里的哪一段戏词里说的是什么故事。然后,何子衿大力鼓掌再拍马屁,再要求何老娘唱一段。于是,何老娘又“勉强”的唱了一段……
于是,一大晚上成了何老娘的专场……
于是,第二日,何老娘嗓子哑了……
沈氏张罗着去厨下用饴糖炖梨给婆婆润嗓子,何恭去平安堂请张大夫来给她娘看嗓子,何老娘无非是用嗓过度,张大夫开了些清凉下火的药。及张大夫出门时,何子衿跟她爹说,“爹,你看我手心,有点儿肿来着,疼。”昨天鼓掌过度,想问张大夫要点药膏抹抹。
怎奈,她爹半点不同情他,道,“拍马屁把手拍肿了啊,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