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许念夕神情恍惚回到南园,她无法接受周惊鸿说的那些话,甚至不愿意去相信那些话是从周惊鸿的嘴巴里面说出来的。
  丫鬟们说了什么她这个时候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许念夕还没有办法从听到周惊鸿说的那些话的震惊和打击里缓过神来。周遭的一切,对于此时的她来说,都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了。
  会被打击,是因为许念夕并非一点都不明白周惊鸿说出来的话。她至少明白,自己的情况确实就是——出身不高,父母和离,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家族背景当助力。
  不说家族背景是厉害还是不厉害的了,她的祖父、父亲都不曾有一官半职,外祖父或者能够帮到她一些,可那就像是周惊鸿说出来的,也就是能够让她顺利嫁进这京城里哪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做正妻罢了。
  什么侯府、国公府,又或者是伯府、世家,全部仅仅是一场奢想。
  这些事情,难道自己从来都不明白么?许念夕在心里问自己。
  她呆愣愣的坐着,回想着过去点滴,想自己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过去在富阳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过太多的奢想。虽然那个时候从不会想出嫁之类的事,但同样更不曾想过多么富贵的生活。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自从父亲中举了以后,她就一次又一次、数不清到底多少次从祖母的口中听到他们一家人将会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的话。她的爹爹中举了,他们就可以上京城了。等到她的爹爹考中了进士,他们一家就可以留在京城里过富贵生活了。
  那个时候没有太多具体的概念,只隐约自己心里有所想象,祖母所谓的富贵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可只是她自己凭空想象罢了。
  真的到了京城,她才明白自己祖母说过的富贵生活是怎么样的。只是在四公主府走了一趟,她就明白了自己祖母说的是她以前想也想不到、从不认为自己能够过上的那种好日子。
  用的东西无一件不是精致贵重;吃的食物无一样不是佳肴美味;佩戴的首饰无一件不是华丽又璀璨,穿的衣裳无一件不是剪裁精良,甚至结识的同龄人,也无一不是贵女千金、王孙贵胄。
  她满心的期盼着,相信着,等待着,自己能够有一天过上这样的生活。
  许念夕还记得清清楚楚,来到京城以后,她原本和睦的家就变得和过去不同了。祖母因为他们没有住进公主府里而成日的抱怨,有的时候是当着她娘亲的面说,有的时候是在她面前说,告诉她如果不是娘亲的话他们应该住在公主府里面的。
  娘亲开始的时候忍耐,后来忍不下去便是争吵,闹腾得不消停。
  只是,她就算不怎么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能够住进四公主府,到底清楚这种事情怪不得自己娘亲。何况,许念夕是想着等到自己爹爹中了举,往后的日子就不用担心了,并没有想过自己的爹爹,或者说许家,是要靠外祖父才能够过上好的生活。
  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却叫许念夕不得不承认,她以前想着靠自己父亲过上好的生活的想法太过简单愚蠢了。她的爹爹什么都没有,祖父帮不上什么,便只能靠外祖父和舅舅帮忙;而一旦没有了外祖父和舅舅的帮忙,自己父亲就不见得能够有多少作为了。
  许念夕在自己的外祖父、舅舅来将她和自己娘亲、自己弟弟带去公主府那一天,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看着她没有任何权势的祖父和祖母,哪怕再怎么的不想、不希望她和弟弟走却根本一点法子都没有,到最后只能够破口大骂。
  那个样子,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怜,甚至被奚落没有教养,实是说不出的羞耻。
  就算不愿意到了这样的地步又怎么样?他们最后还是走了,她的祖父祖母根本束手无策。
  住在四公主府的这段日子,许念夕真切的感受到来自外祖父和舅舅的关爱,这让她同时意识到了,比起期待自己那个会欺负自己娘亲的父亲来说,不如将希望放在外祖父和舅舅的身上。
  她明明有两个在京城身居要职的外祖父,有一个英国公府出身的外祖母,有数位十分有出息的舅舅,还有一个没比她大上几岁、嫁入侯府做了世子夫人的姨母。
  明明有这么好的外祖家,明明有这样能够让她过上比在富阳时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生活的亲人,许念夕越发的不想要回富阳去。
  她更是在察觉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多半要掰了、没希望再好好过下去的时候,只想要留下来,留在京城,一点都不想回到许家,不想回到自己爹爹、祖父、祖母的身边去过以前的那种生活。
  被京城的权贵繁华所诱惑得迷了眼的许念夕终于还是生出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十三岁的她,很快就及笄到出嫁的年纪了。她以为,离开许家,有外祖父等人护着,她不是没有希望攀上好的人家。正是因着这一点,许念夕越想要靠着这个来博上一场。就在今天,就在不久之前,周惊鸿将她的这个念想狠狠的碾碎了、碎得连渣滓都没有能够剩下来。
  许念夕以为周惊鸿对她不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以为周惊鸿这样时常送她礼物、到四公主府来看她是对她有心。她以为自己没有弄错,也不觉得自己会弄错,她并不认为周惊鸿对她半点都没有那些男女之间的想法。
  这样想的许念夕怎么会想到周惊鸿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送她礼物、来看她,只是好玩而已。礼物不值当几个钱,无所谓,送了便送了,没什么好心疼的。就算觉得她和别的女子不同,至多让她进门做个妾室,正妻的位置,她是怎么想都不可能落到她头上的。
  多么残酷而又令人绝望的现实。
  周惊鸿的当头一棒终于把许念夕给打醒了。许念夕呆坐着在屋子里头,直到天地之间开始拉下黑色的帘子,她也想明白这期间的种种。
  屋子里越来越暗,丫鬟点了烛火,许念夕眼前忽而之间重新拥有了光亮。她在昏黄的烛火里看着这屋子的种种摆设,看着这些只属于别人的奢侈,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奢想的生活根本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桌子上摆着装着周惊鸿送她礼物的那一口檀木箱子,许念夕伸手拨起铜片打开匣子,里面装着的那些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精致小巧的礼物出现了在她的眼前。这一刻,仿佛是这些礼物都一起在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因为她竟然以为这是别人的用心、以为别人的花了心思的,谁知道呢,结果别人根本没有在意过。
  许念夕一下子又觉得厌烦,她伸手快速地、重重地盖上这木箱子,弄出突兀的“砰”一声,在这傍晚的寂静里尤为刺耳。绝望吗?不甘吗?不愿吗?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许念夕颓然的想着,她到底能有什么法子呢?
  “夕儿?”林妧听丫鬟来禀报说女儿似乎有些不对劲便赶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林妧走进屋子里头,看到自己女儿丢了魂一样的坐在那里,完全没有注意她进来了,顿时间就喊出了声。
  听到了自己娘亲的声音,许念夕的眼里多了两分神采,让她不那么死气沉沉。她转过头看到林妧大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听到自己娘亲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间便觉得绷不住了,心里的委屈和酸涩以及绝望好像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口子……
  许念夕站了起来,她冲到林妧面前,抱住自己的娘亲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在年节之前,林妧带着女儿许念夕从四公主府里搬了出去。对于李妍来说,生活并无多少的影响;对于林妧来说,却才算是自己真正的开始了新的生活。
  许念夕确实的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这让她很久都没有办法释怀,没有办法忘记周惊鸿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满心不甘、满腔怨念,却只能够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消化。那天傍晚,林妧抱着许念夕两个人哭作一团,母女两个互相安慰,终于体味到“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的沉重意思。
  正是因为还有自己的娘亲陪着,许念夕没有过什么不好的念头,就算那个时候真的感到异常绝望也没有产生过任何不好的念头。
  许念夕在痛哭中将事情都说给了自己的娘亲听,借着这一次的事,林妧也意识到自己女儿一些想法上的偏差,更发觉到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败。
  林妧本以为作为女儿,她让自己的爹爹到这个年纪还在替她操心实为不孝;作为姐姐只给自己弟弟添麻烦也算不得是好姐姐;和许季之间的婚事让她对自己为人|妻子是否合格产生了动摇;儿子如今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女儿也没有能够教导好……这让林妧觉得自己无论作为什么身份,都是失败。
  这七八个月以来的事情让林妧对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进行否定,她深刻的认识到自己过去对父亲、对弟弟做得有多么的不够,对儿子和女儿也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好,却又对许家的人、对许季只差没有到掏心掏肺、呕心沥血的地步。
  那是多么错误行为,她可以对丈夫好,可是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被人觉得低贱、被人觉得好利用好算计?她对许家的人那么掏心掏肺,他们又是怎样待她的?林妧发现了自己最错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和许家之间如今已划清界限,她不愿再多想,可林妧想要对自己的爹爹、弟弟还有女儿进行补偿。
  她如今想明白了,许家的人于她来说已无什么关系,往后能不能够再嫁人,她也无所谓,倘若再嫁日子却过得糟糕,哪怕以后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她也情愿就这么过了。不管怎么样,至少女儿许念夕还在她的身边,她有女儿在也足够了。
  于林妧而言,唯一的遗憾……依然是小儿子许云不在她的身边,她没有办法照顾她。如今林妧只希望儿子许云能够平平安安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否则她必定无法原谅自己。
  林媛在奋勇侯府里养胎,并没有听说太多林妧和许念夕的事,只知道她们从四公主府里搬出去了。碍着自己的身子,她没有办法去看看堂姐林妧和许念夕,只是差了碧衣带着丫鬟婆子替自己走一趟,送些东西过去。
  因着林媛叫人去了她林妧和许念夕,又送了不少东西,林妧便就带着许念夕上侯府来看过林媛一回。林媛瞧着自己堂姐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并没有问为什么从四公主府里搬出去。她倒是不知道许念夕在四公主府里面做过什么,毕竟李妍还不至于到处去宣扬。
  既然亲眼看到林妧和许念夕都还算好,本就分不出多少精力神的林媛心思便没有往她们身上放。她如今和齐莺语两个人算是望眼欲穿,只等着有无什么消息从富阳那边传回来,又或者能够来封信之类的。
  只是,无论是林媛还是齐莺语都没有等到齐浩然和李璿的信件又或者哪怕是只言片语。富阳的消息传回来得很慢,且差不多可以说是没有多少消息传回来,除去最初知道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得到的消息就少得可怜,根本没有办法了解到具体情况。
  隆冬腊月,京城里大雪已下过不知道多少场,腊八节都过去好一阵,小年都过了,眼瞧着年节就近了,而齐浩然和李璿也离开京城两个月左右,他们走之后,林媛和齐莺语两个竟就半分消息都没有能够收到。
  这一年的年节,于林媛和齐莺语来说显得颇有几分凄凉。没有往年临近年节时喜气洋洋的感觉,她们两个心里都焦急得很,却又都尽量不表现在脸上。林媛的婆婆朱碧葱每天都要开导劝慰劝慰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就是知道她们必定胡思乱想了。
  哪怕不觉得齐浩然和李璿会出事,朱碧葱也一样盼着齐浩然李璿两个能够早点回来京城。天寒地冻的季节,变数太多。废太子选在这种时候再一次闹出来事情,说不得是有什么样的计划。她原本以为废太子被关到富阳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没有想到还是出事且又出了这么大的一桩。
  腊月三十的这一天,林媛和齐莺语都起得很早。府里头各处都被仔细细的收拾过再挂上大红的灯笼,树叶早已凋零的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红绸子,下人们纷纷穿上新衣,分明是一派喜气的样子。
  可无论是林媛还是齐莺语,都没有多少的高兴情绪。她们越是没有消息,越是担心也越是害怕。虽然是这样,但林媛该做的事情都没有落下,太医交待每天都在屋子走上一两个时辰这件事,林媛每天都会坚持。
  完全收不到齐浩然的信和消息,林媛就自己给齐浩然写信,一封又一封整整齐齐叠折好封到信封里却没有一封叫人送出去的。开始的时候,能够忍着三五天写一封,等到后来,就变成了每天一封了。所有担心害怕和忧虑,林媛都写到了纸上,这样至少她心里能够好受一些。
  按照推算好的日子,林媛应当是年节之前便能够生下孩子才对,只是现在已经又过去一段日子了却还是没有动静,一直以来朱碧葱还能够淡定着。
  林家的众人却都难免着急了,就怕是有什么事。只是每次不管请哪位太医来诊脉都说没事,叫林媛继续注意着、休养着,让她调整好心情,林家众人慢慢的冷静下来,便唯有等着看看情况。
  除夕的这一天上午的时候,不放心的徐悦珊便过来看了一趟林媛,问了太医诊脉的情况,见她无事才匆匆回林家去了。
  除了徐悦珊以外,林媛的外祖母也惦记着她的身子,让林媛的大舅母过来看她一回,也顺便看一看府里头产婆、稳婆之类的有无准备妥当,就怕孩子们想一起过新年,在这种时候蹦出来。
  齐莺语那边,郑国公府也派人过来看她,只因她如今哪怕和算着的日子还差着一些,可差得不怎么远,也算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突然发动了。即便郑国公府的人想要她回去过新年,一样不敢太乱来了,只得将她留在了奋勇侯府,找人过来看看她情况好不好而已。
  除夕这天上午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都见了好几波人,等到下午的时候,才算是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大约是潜意识里总想着今年是年节,而齐浩然多半回不来了,林媛越是在屋子里待着就越是觉得闷得厉害,听说外面天气不怎么的差,便叫碧衣和碧纱扶着她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齐莺语正好想着过来看一看林媛,两个人倒是在外头碰上了。齐莺语从怀孕两个多月的时候就开始孕吐得厉害,一直到了有七个多月了才消停,先前瘦得快要脱形,这两个月总算是养回来了一些。
  自从齐浩然走后,林媛也瘦了一些,不比齐浩然在京城、在府里头的时候圆润了,只是比起齐莺语来,她还是看起来要胖一些。肚子相比之下最明显,一来是她这一胎是双生,齐莺语不是;二来她比齐莺语更胖,肚子难免也跟着大一些。如今两个人早已不再互相取笑,该说没有抱在一起痛哭都是好情况了。
  齐莺语听林媛说在屋子里待得闷出来走一走,她本又是去找林媛的,自然就陪着她一道。关于齐浩然和李璿到今天都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这件事,在这个时候,倒是谁都没有提起,可是各自的心思对方却都十分的明了。正是因为明了,反而不需要说得太多。
  冰凉的空气蕴藏着寒冬的气息,不怎么浓烈的阳光过分温温柔柔的照在身上,没有多少感觉。每一口呼出的热气都变成白雾飘渺,手中提着的热烘烘的手炉照得手背有些发烫了。
  积雪被仆人扫到了道路旁边堆积着,等着天气转暖以后的消融,触目所及的树木多半毫无生气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挂在上边的红绸子则分外惹眼。
  林媛每一天都在等着齐浩然回来,又每天都没有能够等到他回来。齐浩然没有走之前,她心里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可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便让自己将那些想法收起来,到了现在却演变成说不出来是怎么样了。
  从屋子里出来,被凉风吹上几下果然就清明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跟着散去不少。林媛暗叹一声,想和齐莺语找个话题说说话,好将剩下的一点胡思乱想全都赶走。可在林媛开口的前一刻,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下腹传来一阵钝痛。
  疼痛来得剧烈让林媛一下子停下脚步的同时忍不住忍受去摸自己的肚子,眉头跟着拧了起来,原本还算好的脸色瞬时多了几分的惨白。这个突然的情况却吓坏了齐莺语和一众丫鬟,齐莺语急急忙忙的问她,“怎么了?肚子疼吗?”
  突然的一阵疼痛很快消失,林媛想起来自己婆婆和她说过,如果发动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对比着自己现在的感受心想着大概这次的真的要生了。
  她一时想到齐浩然没回来却努力挤出个笑容,怕她过分紧张越是柔声对齐莺语说道,“我可能是要生了……”本以为下次的疼痛要迟一些才会来,意料之外的她的肚子又疼了一下,林媛拧着眉继续告诉齐莺语,“我现在得回去南溪院,你也回去屋子里好好待着……”
  林媛还没有和齐莺语说完想说的话,齐莺语已经十分紧张的喊着丫鬟赶紧送林媛回去南溪院又让人去知会朱碧葱一声,压根没有听林媛的话,便跟着一起到了南溪院。
  回去南溪院的一路上,林媛都想和齐莺语说她自己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生了,产婆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请的是最有经验的,还有自己的婆婆在,让她就别折腾了。只是下腹的钝痛感越来越强烈且越来越频繁,一波接着一波让她没有办法分出心神来和齐莺语多说话。
  林媛倒是记得自己婆婆说过,也有的人生得快,阵痛开始以后就会十分的频繁,哪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至少林媛心里不算非常的着急,还算镇定,只想着先回南溪院再说。
  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产婆已经在那等着了,便让丫鬟将林媛直接送到之前准备好的产房里头去。不管林媛是不是真的快要生了,先进去产房里好好的看一看,省得万一真的是要生还要再折腾。
  跟着到了南溪院的齐莺语还没有等到朱碧葱就自己先挺着大肚子吩咐起丫鬟准备这准备那的,叫躺到床上的林媛恨不得自己动手将她送回去或者至少也坐下来而不是在那折腾。
  齐莺语注意到了林媛一直往她这看,便上前去握住林媛的手说,“没关系,我自己会注意着一点,这会娘还没有来,总要准备起来才行。你好好的躺着,一会稍微吃点东西,就怕生的时候没力气了。”
  说罢,齐莺语忍不住自己抿嘴笑了笑,“终于有一回是我照顾照顾你了,娘亲之前念念叨叨和我说了那么多,我也算是记下来不少,真就派上用场了。”
  林媛对齐莺语露出来一个笑容,“你坐着行不行?我害怕。母亲肯定很快就来了,你要不还是先回去?虽然母亲说过,哪怕是生得快的,没两个时辰也完事不了,但是万一你也突然发动可怎么是好?何况我听说生孩子十分的血腥,你一个有身孕的人哪里受得?”
  齐莺语却笑嘻嘻的,不怎么担心的样子,“我可比你有喜得更迟些,你今天才发动哪有那么快就到我的?我先坐回总行了吧?一会娘来了,你生的时候我就到隔壁屋子里等着就是。”
  两个人说了两三句话,林媛又被阵痛折腾着了。产婆看过情况,说林媛确实是发动了,疼得这么频繁,大概是比较快就能生下来,不过也肯定还有一段时间,说先准备着。她说罢便叫丫鬟端来了热水,让碧纱拧了帕子替林媛好好的清理一下先。
  小厨房里热着吃食很快就端了过来,顺便还端来了一盅参汤。这个时候,阵痛不知道怎么的缓了下来了,林媛觉得好受不少,也怕自己一会没有力气,即便不太饿也吃了些东西,连不怎么喜欢的参汤都喝了大半盅,吃过东西以后,阵痛袭来,她就躺在床上哼哧哼哧的喘着气。
  林媛在吃东西的时候朱碧葱到了南溪院,首先就将齐莺语撵到了隔壁屋子里去待着。见林媛在吃东西就示意她先吃着,朱碧葱则去了检查其他该准备的可都准备妥当了。等到林媛吃好了,朱碧葱检查完回来问了一下林媛是什么样的感觉,便安慰她没什么事情,不要害怕也不要紧张。
  听说林媛有发动的迹象,朱碧葱就喊了人去请女医正过来。她之前已经约好了的,虽说是在年节打扰别人不合适,但这边要生了也没有办法。朱碧葱是想到说不得除夕这天突然就没预兆的发动了,总要先防着个意外,现在倒是真的防上了。
  女医正被急急忙忙请了过来,到了以后便先替林媛把了一回脉,脉象平稳没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只等着生了。
  从林媛有痛感到现在,一切都已经完全准备妥当,后面就是努力生下来孩子的事情了。
  最初的钝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疼,林媛先时还能够保持着清醒,到后来就疼得感觉整个人都快要不行了。疼痛虽然是一阵一阵的,但是来得频繁,便感觉不到有消失过,只觉得难受。
  林媛没有见识过别人生孩子是什么样子,可是现在她体会到那种痛楚,体会到那种辛苦,只恨不得直接拿剑刨开肚子将孩子取出来便算完。即使咬牙忍耐都无法阻挡因为疼痛而不由自动发出的呻||吟,渐渐的,呻|吟又变成了低泣,到后来,林媛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疼得不行了便想要伸手去抓自己的肚子,可被人固定住了双手;她忍不住曲起身子弓了起来,就听到谁在自己耳边说不能这样,只能够努力的挺直身体;然后她就又听到有人告诉她要用力,要使劲……林媛从来没有这么抓狂过,感觉怎么样都是不对,都不得劲。
  下腹疼到最后都变得钝钝的了,林媛又是哭又是喊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好受哪怕半分。她感觉自己的肚子和下|身都好像被一根棍子搅来搅去,又感觉自己想要方便,急得不行。
  明明她是这样难受抓狂的感觉,却听到产婆在那高兴的喊,已经能够看到孩子的脑袋了,让她再接再厉。
  然后又是让她用力,让她使劲……林媛只得听着这些灌进来自己耳边里面的话。渐渐的,疼痛之外,她终于感觉到下|身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出来了,哪怕疼得不行,林媛也知道她感觉到的就是她的孩子。
  想要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看这个世界的孩子,正为了和她一样这个目标而努力着。林媛确实的感觉到了,这个孩子正在和她一起使劲,努力的想要从她身体里面出来,渴望着来到这个世界。
  林媛想起来齐浩然却没有时间惆怅,唯有将拼尽全身力气继续努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媛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从自己的身体里面滑了出去,连带着她身体的疼痛都少了许多。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听到产婆说一句,“是个小少爷!”又似乎听到其他的响动,还有孩子啼哭的声音。
  可是这个时候,林媛根本没有力气转头去看是怎么了,她甚至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如果不是知道还有一个孩子待在她的肚子里面,她恨不得此刻就昏过去。
  朱碧葱听到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就出去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的儿子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哪怕是她都一下子都没有认出来。
  齐浩然进府的时候就知道了林媛已经发动了的事,顿时心急火燎往南溪院赶,也不去其他地方就直奔产房这边来了。
  他走到产房外就听到产房里面传来林媛哭喊的声音,顿时间什么都顾不上只想进去里面陪着她,却被丫鬟婆子拦下说他是男子不好进去。
  “娘,阿媛怎么样了?”齐浩然看到自己的娘亲出来忙问了一句,就懒得理那些丫鬟婆子直接往产房里头去。
  朱碧葱看一眼跟在齐浩然身后的李璿,先对齐浩然说了一句:“没什么事,你进去看看就出来。”齐浩然就往产房里进去了,朱碧葱接着才对李璿说一声齐莺语就在隔壁,意思自然就是让他直接去找齐莺语就行。
  齐浩然急急忙忙走进产房里头,没有一个预兆,叫产房里头的产婆丫鬟之类的全都吓了一跳,只除了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的林媛还不知道是怎么了。朱碧葱跟在齐浩然的身后进来,示意其他人继续忙。
  看到在床榻上浑身都汗湿了的林媛,齐浩然想也不想就走上前去喊了她一声。那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颤抖,叫林媛只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虽然是幻觉,但她没忍住就应了一声,连带着眼泪一起落了下来。
  一边产婆继续给孩子清洗身子而后包妥当了,看眼睛只放到林媛身上的齐浩然一身风尘仆仆便只将孩子抱到朱碧葱面前去,同她说,“恭喜夫人了,是个小少爷。瞧着少夫人这个样子多半是得一会才要生后面这个,只是从外头回来身上到底寒凉,少夫人却是受不得寒的。”
  朱碧葱看了一眼这孩子,被产婆抱着已经哭过一回的小家伙就紧闭着眼睛又一次呜哇的大哭起来。这一次,他哭得震天响,声音精神极了,反倒叫人听着高兴。床榻上的林媛也听到了自己孩子哭得大声,一时也笑了起来。
  其实齐浩然只是站在床榻边弯着腰喊了一声林媛而已,他知道自己浑身都是寒气,不能碰林媛,甚至都不要在她身边待太久才好。听到林媛喊他又流了泪,齐浩然心里一阵绞痛,便颤着声又应她,说自己在这里陪着她。
  “你先去梳洗一下,换下身上这衣裳,收拾一下再回来。”齐浩然瞧过林媛了,朱碧葱就开始继续撵人。
  齐浩然点点头,想着快点收拾完好早点回来也就能够抱林媛了。因而朱碧葱这一说,他小声和林媛说了一声等他的话,就转身出了产房。
  林媛迷迷糊糊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出现幻觉还是真的齐浩然回来了,等到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便想着果然是出现了幻觉,难免觉得失落。
  可这失落没有持续多久时间,林媛就感觉到下腹再次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只得专心于孩子的事情。
  第一个孩子顺利的生下来了,第二个孩子相比之下则要更顺利一些,只是就算比之前顺利,也还是疼得她恨不得撞墙。她大哭大喊的时候,恍然就感觉到有个人抓紧了她的手。那双手的触感太过熟悉,让她握上去感觉不到半分不自然或者不自在。
  齐浩然动作极为迅速的梳洗回来了,又看到林媛在为第二个孩子折腾。他半蹲在床头,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便干脆握住了林媛的手想让她知道她在,给她一点力量。
  如果说之前只是听到齐浩然的声音林媛还以为自己是幻觉了,可这会感觉到齐浩然正在抓着自己,她就是想要以为这是幻觉都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林媛艰难的眼睁开一条缝,努力扭头头就看到齐浩然一脸担忧的正看着自己,她又觉得这不是真的了。
  感动没有从林媛心里升腾出来,她已经被下一波疼痛闹得狠狠的抓紧了齐浩然的手,指甲几乎抠进他的肉里。林媛意识到这一点,想要松开手,齐浩然却反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并不让她松开自己的手。
  这个时候感觉到孩子已经慢慢在出来了的林媛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却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结果就是掐着齐浩然的手将另外的那个孩子生了下来。直到又一次感觉到身下一松,林媛只觉得自己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差不多是瘫软在床榻上的。
  林媛已经使不出力气了,就算是握住齐浩然的手的力气也没有。又是一阵孩子的啼哭声音传入耳朵里面,林媛彻底的放了心,绷紧的那根心弦松懈下来。齐浩然听到产婆说着,“恭喜夫人,少爷,少夫人,喜得龙凤胎。”心里又是惊,又是感动。
  听过产婆的这一句话以后,浑身都没力气了的林媛却感觉眼前一黑,便就真的昏过去了。
  两个宝宝清洗过身体包好以后很快就睡着了,被放到了之前准备好的小床里面。林媛之前想着说不准是男孩还是女孩,就连同男女的衣服都准备好了,这一下,倒是真的全都一次用上了。毕竟之前只知道是双生,林媛以为说不得都是女孩,或者都是男孩,反而没有怎么往龙凤胎那方面去想。
  等到被碧衣和碧纱擦洗过身子,换过里衣的自己被抱回了屋子里面,林媛才后知后觉为自己喜得一双儿女这个事情高兴起来。这个时候,丫鬟们都退下去了,屋子里只有林媛和齐浩然两个人在。林媛昏过去的时候,那边齐莺语也突然有了动静,朱碧葱便过去那边看顾齐莺语了。
  这会儿齐浩然和林媛一起躺在床榻上,两个人都侧着身体面对面。林媛惊奇于齐浩然突然就回来了,惊喜于自己得到了一双儿女,恍惚得有点转不过弯。相比之下,齐浩然心思清明,此时静静望着林媛,只觉得整颗心满满当当都是欢喜。
  虽然他迟了一点,但是好在没有完全错过,齐浩然原本掐着日子都不认为自己还赶得上的……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怎么休息了,到了现在回到林媛身边,总算感觉到了安稳,也总算能够安安心心的睡上那么一会……
  林媛看着齐浩然闭了一下眼,接着就睡着了,忍不住笑起来。她挪了挪身子,让两个人离得更近一些,伸手抱住齐浩然。这个时候,齐浩然也只穿了一身里衣,林媛这么一抱,就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
  她摸了摸,感觉是齐浩然身上缠着纱布,一时因为他受了伤而震惊,一时又想要看看他伤得重还是不重的,便伸手去扒开齐浩然的领口。齐浩然的胸前似乎有伤口,裹着的纱布上溢出了一些红色不知道是不是弄到伤口了。
  林媛不敢伸手去摸,只是替齐浩然将衣领重新整理好。抬头看到了齐浩然熟睡着眉宇舒展、没有心事的样子,因为伤口处理过,而齐浩然看起来不像有大事,林媛终究只是叹息一声,并没有打扰齐浩然睡觉。
  之前虽然睡了那么一小会的时间,但到底没有能够止住疲累,林媛很快抱着齐浩然也跟着一起睡着了。
  林媛生完孩子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了。她睡醒一觉的时候屋子里彻底的暗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齐浩然这个时候还没有醒,林媛动了动自己的胳膊,恰好听到外头碧纱唤她一声,林媛就应了一句。
  听到碧纱说齐莺语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林媛愣了一下,问碧纱是什么时辰了。她自己没有感觉自己有睡那么久……那还有可能就是齐莺语生得很顺利,也很快。得知已经是亥时了,林媛才晓得已经很不早了,明明是除夕夜……反倒是就这么过去了。
  齐浩然终于醒了。
  他却没有立刻就睁开眼,反而是伸手将从他怀里逃走了的林媛重新揽到自己的怀里面了。不但如此,齐浩然还往林媛的身上蹭了蹭,摸索着凑到她的嘴巴上亲了亲,又伸出大掌去遮住林媛的眼睛,说一句,“睡觉。”
  这幅耍赖的样子叫林媛没了话说,听到齐浩然说出睡觉两个字更是一脸的无奈。
  “已经是亥时五刻了,莺语的女儿都生下来了,你还继续睡觉么?不去看一看你的外甥女么?”林媛憋笑,同齐浩然道。
  齐浩然挣扎着睁开眼睛、仰起脑袋看了林媛一眼,好像是被林媛说的话弄得激灵了一下,而后他又重新跌回枕头上,嘟嘟囔囔的说,“我还没好好看看我儿子和女儿呢。”分明是一副霸王样子和口气。
  林媛不说话,齐浩然却又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来了。他稍微停了一下让自己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再替林媛盖好被子径自下了床榻,一边穿鞋一边和林媛说,“我得去看看我儿子和女儿才行,第一个年节,礼物是得送的。”
  齐浩然穿好了鞋子,替林媛再扯了扯被子让她盖得更舒服些,弯腰准确无误的在林媛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小声说,“我去看一看孩子们就回来,你是不是也饿了?我让厨房做点吃的送过来,待会咱们一起吃。你渴不渴?我先给你倒杯水?”
  听着齐浩然这么温言软语的,林媛分外受用,不客气的道,“是有些渴了。”继而又故意学着齐浩然无赖的语气撒着娇说,“夫君,我渴了。”
  齐浩然一笑间已经穿好了衣裳,自己找着火折子点亮了烛火也没有喊丫鬟进来,便去桌边替林媛倒了一杯温水,再送回床榻旁。他扶着林媛半坐起来,才将水杯递过去,林媛喝了半杯便没有再喝,齐浩然便干脆的将她喝剩下的半杯水喝了一个干干净净。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齐浩然趁机再次亲了亲林媛,这才出了屋子去看两个孩子顺便去齐莺语那边看个情况。
  林媛自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顶,脸上却是傻乎乎的笑容。
  齐浩然从外边回来的时候,林媛又一次睡着了。齐浩然倒是半分都没有犹豫,直接喊醒她,让她先吃点东西再接着睡。林媛迷迷蒙蒙醒过来,被丫鬟伺候着洗漱好,跟着齐浩然就吩咐丫鬟在床榻边摆了一张小塌将吃食全都摆到那上面去了。
  丫鬟们被齐浩然遣退了下去,屋子里仍旧是他们两个人在。齐浩然拿了碗替林媛盛了一碗素粥,同她说,“先喝一点粥垫一垫。”林媛觉得这次再回来的齐浩然相比过去更加温柔了体贴了一些,可有逗他的心思便故意不接碗说,“齐哥哥难道不是要喂我吃的吗?”
  齐浩然望着林媛脸上的狡黠模样,便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宠溺的说,“好,喂你吃。”林媛故作惊讶,也是真的好奇的问,“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以前可没有这么体贴的,总感觉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心里头有愧疚所以故意来讨好一样。”
  又一次听到了林媛这毫无逻辑的理论,齐浩然虽然没有黑脸,但却是真的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比较好一些。他搁下了手里头的白瓷碗,认认真真的回答林媛的问题,“你这么辛苦,作为夫君的我,多体贴体贴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被齐浩然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林媛忍不住鼓了鼓脸,又再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笑着道,“应该的,以后也要这样才好呢。”
  “那是当然。”齐浩然习惯性伸手摸摸林媛的头,比之前还更加语气宠溺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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