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

  梅三夫人刘氏从娘家再回到了梅府,只觉得一颗心直发憷,后背竟冒了些冷汗,连带着手心也觉得黏腻,怎么用帕子擦都没有用。她回到房中,不许任何人进来,却呆呆的直坐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动了动。
  想了半天,刘氏最后想着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以后该怎么样便怎么样罢,她撂摊子不管了,自己的丈夫又能够将她如何。
  即便是这样的想,她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瞧一眼周围才发觉到天黑,这屋子里头边的黑压压的没得爬人,忙招呼丫鬟进来点亮了灯。
  婆子带着丫鬟一起将晚膳摆上桌,刘氏瞧着东西却没有任何的胃口,勉强吃下两口,便撂下筷子。拱妈妈是在刘氏小的时候便服侍她的人,见到刘氏失魂落魄又吃不下东西的模样,到底还是劝着她多吃些东西才好。
  刘氏只是摇头让人把东西撤下去即可,却又把人都遣退,留下了龚妈妈一个人在屋里头,想要和龚妈妈说说心里话。
  她从刚嫁到梅府的时候便开始忍耐自己的丈夫,那个时候她还年轻,倒好些,等到她老了日子越过越差,却也忍下来了。可是也是最近的这一段时间,她已经不想要再忍耐了,越是过一天便越是有这样的想法。
  这府里没有几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也没有几个做真的把她当夫人敬着的人,就算是想要说两句心里头的话也不容易。龚妈妈到底年纪大了,许多事情同她说她也未必明白,可是只是倾诉的话,倒是还好。
  连日里来的烦闷随着和龚妈妈的倾诉散去一小部分,刘氏说了将近半个时辰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叹气了多少句。龚妈妈只是安静的听,并不怎么说话,等到刘氏说完了,她才跟着叹气,劝了起来,“夫人便忍着罢,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样多年都忍过来了,没得在这个时候又不忍了。左右人的一辈子就这么长,忍一忍,什么都过去了。百年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就无所谓辛苦和委屈了。”
  “三爷是这么一个样子,夫人不忍着又能够如何呢?夫人大度些,忍着那些姨娘,三爷可不就是待夫人好些么?若要是不忍,说不得三爷已经怎么对夫人了……”龚妈妈说着便忍不住抹起泪来,“夫人心里很苦,我也是清楚的,可是真的没有法子,若不是三爷是这个样子,夫人哪里会需要这样呢?可是已经嫁到梅家了,就只能这样了。”
  刘氏听着龚妈妈的话越是嘴里发苦心里跟着苦,却也觉得是这样的一回事,一时又叹起了气来。大概是心里头压抑着的话说出来了,哪怕什么都没有能够解决,刘氏也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见龚妈妈竟是哭得停不下来了,便暗想幸好还有一个龚妈妈这样真心的待她好,因而想要开口劝慰龚妈妈两句。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外头丫鬟扬声便道三爷来了。刘氏一时觉得惊讶又一时觉得心酸,到底站起来去迎。
  听到三爷来了,龚妈妈忙扯着袖子抹了眼睛,垂下头跟在刘氏的身后。等到外头丫鬟打起来帘子,梅三爷进来了里头,龚妈妈冲他无声行了个礼,便悄悄的退出去。
  梅三爷仍是自顾自踱过去榻子上头,不知道是有些累还是怎么,直接便歪着了。刘氏走过去,拿了个枕子替他垫在了身后,梅三爷百无聊赖的瞅着她,等到她重新站好,才问,“事情怎么样了?”
  刘氏心里不由一个哆嗦,声音低低的同梅三爷说道,“出了些问题,我先前不知道我那侄女竟然……”刘氏的话到这里便顿住了,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梅三爷却烦她将话只说了一半便打住,半眯着眼吊着嗓子问,“竟然什么?”
  刘氏不得不将事情一一二二的同梅三爷说了一个清楚,梅三爷听罢了直接便骂道,“愚蠢!”刘氏被他骂得多了,现在被多骂上这么一句,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低着头,又听得梅三爷说,“既然你那侄女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嫁多好的人家不成?管它什么样的法子,能够伴上林家不就得了?要真能够嫁进去林家,她还不得回头可劲儿谢你、感激你?”
  “一般的法子行不通,你不知道来点儿别的法子?那不是你最拿手的么?”
  后头的那一句话,不无讽刺。
  刘氏听得喉咙发紧,却依旧只低着头说,“三爷指的是什么,我听得有些糊涂,还请三爷明示。”
  梅三爷却是笑,“哟呵!还长本事了!敢这样同我说话了?”又说,“罢了,总归你确实是这样的蠢,不能够指望你什么,回头我让燕儿来同你仔细说说,届时你便能够明白了。”
  刘氏不言语,梅三爷并不理她,只是起了身,又径自踱出去外头,根本没有要听刘氏其他话的意思。刘氏咬牙,想到龚妈妈的话,复松下来一口气,一时又想,燕儿,叫得可真够亲昵的,果然不愧是一直能够得他宠的姨娘么?
  自从林夫人和刘氏说过那一回话之后,刘氏果然不再往林家跑。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八月初,直到林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妇、女儿林媛一起去威远侯府赴宴,才又一次见着了刘氏。
  宴席上人有很不少,林夫人自然不和刘氏这位梅家的三夫人坐在一桌上头,却注意到跟在刘氏身边的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
  她原本就提防着刘氏,哪怕刘氏这样久都没有再出现,她也没有松懈下来。如果说要真的不再防备着刘氏,林夫人恐怕还是得等着皇帝陛下的圣旨送到林府才能够。本就有心注意,林夫人自然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刘氏了。
  没有什么事情,那必然皆大欢喜;若是有什么事情,至少可以提前防着。有了这般心思,林夫人便示意自己的女儿探一探跟在刘氏身边那位姑娘的身份。未出嫁的小姑娘自然是安排在一处的,只是要知道对方的身份,这并不怎么难。
  林媛笑着说上一句,这位姐姐有些面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姐姐,很快便得到了答案。一如林夫人所想,正是刘氏之前一次又一次和徐悦珊提起的那一位未出嫁的侄女。林夫人心中越有了成算,因为那些算计,说过来说过去都离不开一个中心——把生米煮成熟饭。
  只要是奔着这样的一个目的来的,那么要防备的不过是不单独一个人,被人怎么暗算或者是其他什么。无心的时候,中招的可能性难免大上许多,可有心防备,总是不会那么轻易就中了对方的圈套的,当然这主要取决于对方的厉害程度。
  刘氏这样的,在林夫人看来,实在不难对付。
  林夫人先同自己的女儿递了两句话,林媛又再吩咐了大丫鬟碧衣去找自己小堂哥的小厮。想着齐浩然今天也在,干脆也让碧衣想办法知会了他一声,到底他身手好,这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占到便宜。等到碧衣来回话说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林媛和自己的娘亲递了话,这事情便算是暂时安排妥当了。
  一时间,只须在意着刘家小姐的动静便可,她始终待在席间,一众人便吃吃喝喝倒也欢乐。
  等到众人吃好以后,丫鬟撤下去了碗碟,再送上来茶水和果子点心,林媛便悠悠的抱着茶盏,细细的啜着茶水又注意着刘家小姐的动静。
  实话说,经历过上一次在宫里的事情后,林媛觉得这样的手段真是上不了台面,可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名声这个东西太被看重就等于是多了一个让别人可以辖制你的把柄。一旦别人拿捏住了这个,真的会着了道。
  龌龊的手段之所以让人觉得龌龊,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在于众人都认可它的无耻又不得不认可它的有效。
  差不多喝了半盏茶的时候,林媛终于瞧见了这位刘家小姐立了席,便吩咐了碧衣速度过去知会自己娘亲一声,自己则呆在席间,并不到处乱走,也没有想要跟着刘家小姐过去看看。
  林夫人这边才得了消息,又过去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有夫人提议到园子里去到处走走逛逛,顺便还可以消消食。这样的建议提出来,自然是十分合理的,一时便没有人说不好。
  席间的众多妇人皆都起了身,相熟的三三两两走在一处,一起往园子里头去。小王氏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找林夫人,瞧见了后边直接走到自己的姐姐身边,又凑过去林夫人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林夫人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笑得无奈,却实在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
  一众贵妇们慢慢悠悠的走到园子里头,那园子里头养着一池子的鲤鱼,还有些稀罕的品种,众人便往那池子旁边过去瞧新鲜。池子旁边恰又有假山,待得众人走近了,却只听得假山里头传来了似乎是少女的惊呼声音。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都停下来动作。
  小王氏作为威远侯府的人,这个时候自然是沉下脸来,便吩咐了两名婆子过去看个究竟。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应声而去,假山里传出来一阵动静。众人只见有名少女衣裳不整、外衣都被落下肩头的女子被婆子拥着出来了一下,却马上又被人扯了进去。
  众人一刹那间都是惊讶,在贵妇们中间的梅家三夫人刘氏心一阵一阵突突的跳。虽然没有看得太清楚,但她仍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侄女,只是另外那个人……
  先前的两个婆子从假山里头出来,都有些灰头土脸的样子,一脸惶恐站到了小王氏的跟前去,不言不语。
  小王氏的脸愈沉下来,撞见这样不堪一幕的众人也跟着肃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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