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故事(4)

  诸盼儿的情况是真的很惨,小护士从加护病房里出来,就开始琢磨着要帮她。
  “果然是小孩子……”那个在病房里看到了所有的一切的医生说道,却并没有反对。
  小护士想了想,很快就帮诸盼儿联系了本省的一个电视台,听说电视台那里要明天才能过来之后,她又用手机给诸盼儿拍了照,还拍了一张吴云云的,然后用一朵花遮盖住吴云云的模样,发到了微博上。
  这个小护士平常玩微博也就只是看看新闻之类,并不太了解具体要这么做,但她想要帮助诸盼儿,也就专门查了些资料,然后给一些有名的维护女性权益的博主发了私信。
  她的这个微博有图有真相,立刻就被其中一位博主转发了,也引来了很多人的关注,看到这情况,这个小护士又专门找警察了解了更多关于诸盼儿的事情,只可惜那些警察知道的并不多,倒是第二天来医院了解诸盼儿的情况的警察恰好是昨天把吴云云送回家的那个,当下就把昨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昨天怎么就不求救?”那个小护士名叫倪诗诗,是县城长大的独生子女,听说了昨天的事情不免对诸盼儿有些恨铁不成钢。
  “估计是怕再被打。”那个警察想也不想就道,他年纪大,见过的东西也多,对诸盼儿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
  他们这地方本就有些重男轻女,县城还好,打老婆的人不多,但附近乡下三户人家至少有一户男人会打老婆。
  当然,老婆打老公的虽然很少但也有,他去年就见过一个男人一直被老婆打,甚至老婆把情夫带回家他也不敢吭声。
  不过一般人家打归打,像诸盼儿这样严重的真的很少。
  “那应该早点离婚啊!”倪诗诗道。
  “你以为这么简单?离婚了以后住哪儿怎么过?这女的虽然住城里,但是农村户口,我琢磨着他们家也是照着农村办事的。”那警察解释起来。
  乡下,特别是他们这儿的乡下跟城里是不一样的,这边乡下家家户户想尽法子都要生儿子,既然有了儿子,那家业自然全都是给儿子的,女儿养大,收了彩礼嫁出去,父母就觉得自己已经把该做的做完了,以后只会把女儿当亲戚走动,一些过分的,甚至从女儿身上刮钱贴儿子却一点不在乎女儿的死活,因为那是别人家的人了。
  乡下的田地宅基地之类都是村里的集体财产,按户头分的,女人出嫁的时候没办法从家里带走,离婚也没办法从夫家分走,她们甚至不能单独在村里立户,一旦离婚,那真的就是净身出户,所以很多女人不到逼不得已,是不敢离婚的。
  “这女的丈夫好歹有个正式工作,真要离婚,估计抚养费什么的会多判一点,有些女的……那些男的都是在外面打工的,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他们说自己没有收入,法院判的抚养费一个月就只有三四百,前些年甚至只有两百,那点钱能干啥?不过现在有些村子女人太少,很多人连老婆都娶不到,离婚的女人想再找个人嫁了很容易,就算带着拖油瓶也有人要,倒是比前些年好一些了。”
  倪诗诗听的一肚子火气。
  那个警察见状笑了笑:“你也别想太多了,她求你帮她,你就帮帮她吧。”
  倪诗诗听到这话,总算好受了一点,然后又去看了诸盼儿。
  诸盼儿虽然受伤严重,但因为救治及时,倒也没有生命危险,倪诗诗去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一些了,然后就继续诉苦:“我以前跑过……他把我抓回来了,还要打死我姐姐……我要是再跑,他就要把我家里人都……都打死……”
  “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也太可恶了!”倪诗诗咬着牙低声道,她气的都快炸了,却又不敢在诸盼儿面前表现的太激动,就怕吓到现在跟个破布娃娃一样的诸盼儿。
  “求你帮帮我,还有我女儿。”诸盼儿低声道,然后直直地看着倪诗诗,她觉得有些愧疚,因为她让倪诗诗帮忙,可能会连累了倪诗诗,她以前就是不想连累别人,才会不怎么求助,但她又没有其他办法。
  她如今连站起来都困难,正如穆凌所说,除了求助别人以外还能做什么?
  倪诗诗听到诸盼儿的话,心里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她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口涩涩的,就只是点了点头,给诸盼儿换了输液袋子。
  吴云云昨晚是睡在护士值班室的,倪诗诗本来早上八点要下班了,但不放心她,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阿姨,我要尿尿。”吴云云醒了之后,就小心翼翼地看向倪诗诗。
  倪诗诗带她去厕所,扶着她让她尿尿,又问:“你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吴云云却问道:“妈妈呢?”
  “你妈妈受伤了,在治病,阿姨先带你去看看她,然后我们吃东西好不好?”倪诗诗问道。
  吴云云乖巧地点了点头,隔着窗户看到病房里的诸盼儿之后,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倪诗诗一直不喜欢孩子,觉得小孩子都很吵闹,但现在看到吴云云,却觉得心都化了——乖巧的孩子,总是遭人疼的。
  只是,如果她自己有孩子的话,也许她更愿意自己的孩子吵闹一点,而不是像吴云云一样小小年纪就连自己的喜好都不敢表达。
  从医院食堂买了粥,倪诗诗想到自己表姐的儿子比吴云云高一个头还要追着喂饭,就打算喂吴云云,结果吴云云自己拿着勺子,竟然很快就把分给她的一碗粥吃完了,倪诗诗又拨了一点给她,她还又吃完了。
  倪诗诗不敢给吴云云吃太多,牵着她正要往回去,就看到昨晚跟自己一起值班的一个护士出来了:“那个家暴的男人家里有人来了,说要把孩子带回去!”
  按理孩子是要交给她的亲人的,不能让他们这些陌生人带着,但想到之前诸盼儿的嘱咐,倪诗诗却一咬牙,抱着孩子转身往儿科那边走去:“我带孩子去躲躲。”
  “能躲得掉吗?诗诗,吴家那几个人都闹起来了,说医院藏着他们的孩子是犯法的,他们一定要把孩子带回去。”那个护士又道。
  “那里有警察呢,”倪诗诗道,“我再给电视台打个电话,等电视台的人来了,他们应该就不敢怎么样了。”想了想,倪诗诗又发了一条微博,说吴家人要来抢孩子。
  如今已经有很多人关注了倪诗诗了,看到她发微博,立刻就有网友告诉她,绝不能让那些人带走孩子。
  吴广言连自己的孩子都打,谁知道吴家其他那些人也是这样的?才三岁的小姑娘如果被她那些狠心的长辈带走,谁知道会遭遇什么?
  倪诗诗也觉得有道理,又发了一条消息,说是孩子的母亲求她护着孩子,担心孩子被抢走了拿来威胁她。
  那些网友听到倪诗诗这么说,发了更多的消息,让倪诗诗务必不能让吴家人抢走孩子。
  原本如果只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家暴新闻,网友们当时愤慨一下也就罢了,并不会有太多的感觉,不过倪诗诗现在这样做,竟然用类似直播的方式把很多网友的心悬在了这件事上,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件事。
  倪诗诗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过来看情况的穆凌看到她手机上的情况,却是心中一动。
  原本她虽然打算借住媒体的力量让诸盼儿可以摆脱吴广言,可以护着吴云云,但还真不敢打包票,不过现在,她觉得事情应该会简单很多。
  倪诗诗希望那些警察能把吴家人拦住,而那些警察也确实做到了——吴家这些人来势汹汹,来了之后也不去看诸盼儿,上来就要孩子,谁都看得出来有问题,警察当然不会让他们在医院闹起来。
  “你们要什么孩子!那个女人快被打死了,孩子也打伤了要住院,你们现在来要孩子,是想让孩子没的治疗?”带头的警察说道:“你们再这样扰乱医院秩序,就把你们都拘留了!”
  吴家的人都是吴父打电话找来的,他们想帮吴父,却没有为了吴父被警察拘留的打算,看到那些警察态度坚决,倒也不再坚持要孩子了,回头还对吴父道:“不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吗?他们要养就让他们养,要回来做什么?”
  吴父一直不喜欢吴云云,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可这是吴广言交代的:“广言让我一定要把那个丫头片子带回去。”
  “广言是心肠软吗?就一个小丫头,在乎什么?”吴父的哥哥说道。
  “就是,还有那个诸盼儿有什么好的,之前就想跑掉,还偷偷上环……这种女人要来有什么用?”吴父的一个侄子说道。
  “是啊叔,外面还有人说,这个丫头片子指不定不是广言的呢。”又有人道。
  吴父本就不喜欢诸盼儿,听到这些人这么说,更是不好意思再让这些人去把吴云云抱回来,就问起了吴广言的事情:“那些警察把广言拘留了,这事要怎么办?小六,你表姐夫不是在警察局的吗?能不能帮我去问问,把广言先弄出来?警察局那地方是能住人的吗?”
  “这事我还要去问问姐夫。”被称呼为小六的人说道,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叔,你放心,不就是打媳妇吗?这事国家不管,广言肯定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是啊,不过广言把她媳妇打的太厉害了,回头医疗费也不知道要多少。”
  “这个诸盼儿也太不经打了。”
  这些人纷纷抱怨起诸盼儿来,却都不觉得吴广言会出事。在乡下,打女人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他们见过为了这事离婚的,但还真没见过为了这事坐牢的。
  老婆孩子那是自家的,打了就打了,能有什么事儿?
  这些人的话穆凌全都听在耳朵里,因为他们不打算再抢吴云云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难受。她又听了一会儿,然后就回了诸盼儿那里,在诸盼儿醒来之后把那些人说的话都告诉了诸盼儿,又道:“你要是想带着你的孩子离开,接下去就要果断一点,知道吗?”
  “让我杀了吴广言都做得到。”诸盼儿道。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看过一些法律方面的书,你是可以告吴广言虐待罪的,虽然吴广言最多只能判七年,只是那样做之后,吴家的人可能会威胁你要伤害你的父母之类,你不能因为同情他们又放弃追究吴广言。”穆凌道。
  诸盼儿的眼角又留下了泪水,她的父母对她很不好,但那毕竟是她的父母……诸盼儿的心情极为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好。”
  她小时候一度觉得她是女孩子,就理所当然地比不上男孩子,应该护着弟弟,这样自己将来也有个依靠。
  但在她被吴广言打了,找到父母家想要求助,父母却把她赶出去让她回吴家,弟弟也无动于衷之后,她的这种想法却越来越淡了……
  最让诸盼儿印象深刻的,是去年过年时的事情。
  他们平时住在县城,过年的时候却是回乡下的,去年大年夜的时候吴广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逮着她狠狠地打……
  她不想在过年的大好日子挨打,就抱着吴云云逃出了门,吴广言是个要面子的,一般不在人前打她,但她也不敢再回去,就去了不远处的父母家,想要在父母家住一晚上。
  这原本没什么,结果她父母竟然不让她进门,说是已经结婚的女人要是过年的时候回娘家过夜,会给娘家带来晦气,让娘家一整年都不顺利。
  诸盼儿抱着孩子站在门外吹着冷风,听到屋子里的母亲骂自己事情多,真的心都凉了。
  她在父母家门口呆了很久,担心孩子受冻只能选择回去,吴家却已经把门拴上了,她又冷又饿,最后在村里这几年重新修建起来的庙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开门炮仗惊醒才回了吴家。幸好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吴父说了不能见血,吴广言总算没打她。
  那一桩桩的事情,让诸盼儿原本跟父母的感情都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一开始吴广言威胁她要杀了她父母全家的时候,她怕的不行,现在倒是不怎么在乎了,偶尔还会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她的父母让她把彩礼乃至自己婚前所有的工资给弟弟,都是因为娘家人可以给她做依靠,那就让吴广言和她弟弟打起来好了……
  穆凌看到诸盼儿的表情,朝着她笑了笑:“好好休息。”
  诸盼儿睡着了,穆凌就又去找了倪诗诗,跟在倪诗诗身后看网上的进展,而这个时候,倪诗诗找的电视台的人也来了。
  电视台的记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采访了不少人,特别是吴家的那些人,最后提出想要见见诸盼儿。
  诸盼儿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其实现在就算转到普通病房也可以,只要在她旁边放些监测仪器就行了,但是想到诸盼儿的特殊情况,医院方面却并没有这么做。
  现在听到这个记者的要求,医院方面想了想就同意了他的这个要求。
  诸盼儿早就从穆凌那里听说了这个记者的事情了,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听说电视台的人可以帮她之后就有些激动,真见到了人之后,更是尽量语句清晰地说话:“你们能帮我是吧?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一直想离婚,可是他们把我关起来打我……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会被打死的……”
  电视台的记者看到诸盼儿凄惨的样子,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不忍的表情,但想起之前吴家人的话,又问:“听说你的女儿不是你丈夫的,所以你丈夫才会打你,是这样的吗?”诸盼儿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惨,他虽然是个男人,却也会觉得诸盼儿的丈夫简直不是个人,只是……诸盼儿的丈夫把她打的这么严重,还连自己的孩子都打,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想到之前吴家的人信誓旦旦的说诸盼儿平常喜欢勾三搭四,他对诸盼儿就同情不起来了。
  诸盼儿对这个记者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她虽然用过电脑,但自从嫁给吴广言之后就再也没有上网的机会了,因此对网络一点都不了解,在穆凌说过要找媒体之后,她就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电视台上面,结果……电视台的人竟然这么说?
  诸盼儿整个人都呆住了,穆凌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能提醒道:“你让他们去做亲子鉴定!”
  诸盼儿也听过亲子鉴定这事,她被气的胸口起伏不定,话倒是说的连贯了一些:“可以……去做亲子鉴定,要是云云不是他的儿子,就让我不得好死。”
  那个记者的表情有些讪讪的,倪诗诗也顿时冷下了一张脸:“病人要休息了,你们先出去吧!”
  等记者出去之后,倪诗诗给诸盼儿带好氧气罩,又给诸盼儿拍了几张照片,当下就把记者的采访情况编辑出来放到了网上,当然,她也没忘了吐槽一下那个记者。
  当天晚上,电视台就放出了采访录像,他们播放新闻的时候算是不偏不倚的,只是里面吴家人狡辩的话,总会让真正的知情者觉得恶心。
  不过不管事实到底如何,这个新闻上了电视台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了这么一桩事情,结合倪诗诗放到网上的微博,整个事件顿时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大部分人都是同情诸盼儿的,看到倪诗诗放到网上的诸盼儿照片已经医院诊断之后,就骂起了吴广言,却也有人觉得诸盼儿自己也有问题——她要是本身没问题,她丈夫怎么会打她?而且那些吴家人还说那个女孩子根本就不是吴广言的女儿呢!
  这样的评论把倪诗诗气的够呛,甚至不敢告诉诸盼儿,不过诸盼儿其实已经从穆凌那里知道一些了,而且并不在意。
  她的这一生中已经被太多人指责过了,现在再被网上不相干的人说几句她还真没当回事,更何况,吴云云百分百是吴广言的儿子,吴家人现在往她身上泼脏水,最后下不来台的还是他们。
  当然,诸盼儿现在并不在乎这些,如今她只想快点摆脱吴广言:“诗诗,你是个好人,离婚或者起诉要找律师是不是,你帮我找个律师好吗?”
  “不用找,网上有律师联系我了,说是如果你需要,她会马上过来,免费帮你打官司!”倪诗诗道,虽然网上有些人觉得诸盼儿被打是诸盼儿自己的错,但也有很多人想要帮助诸盼儿。
  看着倪诗诗为自己奔忙,得知还有人愿意免费帮自己打官司,诸盼儿心里热乎乎的。
  其实她一直都不怎么敢麻烦别人,遇到问题只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以前,也确实没有人会帮她。
  然而现在,有人愿意帮她,有人愿意为她忙碌……
  诸盼儿突然升起无限勇气,在穆凌还有其他人都在努力帮她的情况下,她绝不能退缩,一定要彻底摆脱吴广言。
  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遭受像她一样的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多了,诸盼儿的伤口其实复原的很快,当然,她的底子需要慢慢地养回来。
  又过了一天,诸盼儿已经不需要一直带着氧气罩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见到了那个愿意帮她的律师,还有几个专门救助被家暴妇女的组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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