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

  赵氏从傅家离开后, 就径直回了李家在京城的宅子, 这趟就只有她一人回来, 外头的生意总不能没人看着, 李凌白就留在了暹罗国。
  李家人口少, 唯一留在京中的主子就只有李老太爷和李景彦两人, 李景瑜早就跟着师傅傅衢到处游历去了, 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着家的,自从傅光宗驻守边城后, 他也干脆去参了军,更是驻扎在边城了。
  诺大的一个宅子,反倒冷冷清清的。
  赵氏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和李凌白两人一直都是四处跑的, 哪里生意出了问题他们就得赶去哪,因为要恭贺宝珠及笄礼的缘故, 她才匆匆忙忙从关外赶来。
  这个院子, 他们不常住, 里面的摆设只是普通, 虽然有仆人每天打扫, 还是少了一丝人气,赵氏在软榻上躺了片刻, 还是有些难耐不住,招来一个下人问道。
  “大少爷可曾回府了。”李景彦并没有和她一起去傅府, 毕竟他还得在翰林院做完自己本职工作, 所以两人就这么错开了。
  “大少爷在夫人之前回来,似乎喝了点酒,我看到大少爷屋里的墨香去厨房让婆子熬了醒酒汤。”小丫鬟回想了片刻,回答道。
  “他怎么可以在外头喝酒呐,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话还没说完,赵氏就捂住了嘴:“算了算了,我现在过去看看他。”
  赵氏匆匆忙忙地从软榻上起来,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就往李景彦的院子赶去。
  李家在京城的宅子不大,以为现在常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只有李青山和李景彦的缘故,宅子的摆设很是文雅清淡,沿廊的小花园里没有一般富户人家的假山湖泊,只种植了些花花草草,还在院子里搭了个凉亭,爷孙两个常常在凉亭下下棋写字。
  赵氏只穿过了两条长廊就来到了李景彦的院子,他身边的大丫鬟墨香正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过来。
  “夫人。”墨香正想行礼,就被赵氏拦了下来,看着墨香手上端着的汤水,赵氏犹豫了片刻,从她手上接了过去,对她们挥了挥手。
  “我和大少爷有话要说,你们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别让人走进来。”
  下人们都不敢违背她的吩咐,老实地守在院子外,看着她走到了屋子里。
  “吱呀——”
  赵氏推开门,也没有打招呼,端着醒酒汤就走了进去。
  外间并没有看到儿子的人影,赵氏把醒酒汤往桌子上一放,径直朝寝间走去,李景彦正半趴在床榻上,双脸通红,双眼紧闭,嘴上不知道在呜喃个什么。
  赵氏急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你、你别碰我。”醉的迷迷糊糊地李景彦伸手推开来人,紧张地用手攥紧胸前的衣襟,醉意朦胧地看着赵氏说道。
  赵氏看他这副样子,有些气急:“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吗,居然还敢在外面喝这么多酒,你——”
  赵氏想狠狠地骂骂他,可是又骂不出口,景彦有什么错,错的只是她和相公两个。
  赵氏把不安分的儿子扶到床上,又从外间端来醒酒汤,将床上的人半扶起来,把醒酒汤端到他嘴边,小心地喂进去。李景彦可能也有些口渴了,乖乖地将醒酒汤一滴不剩的喝干净,喝完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眼前这个孩子了?
  李景彦眉目清秀,皮肤白皙,此时犹豫醉酒的缘故,脸上仿佛涂了两坨胭脂,透着一股媚意,一瞬间,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着,赵氏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头,却被被子里伸出的手给抓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的酒已经醒了,你也可以走了。”
  李景彦睁开眼直直地看着赵氏,此时他哪里还有一点醉酒的样子,眼神清明,看着赵氏的目光透露着一股讥讽,让赵氏瞬间有了一种想要遁逃的感觉。
  “我。”赵氏尴尬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可是就是这种讥讽地眼神,又让她冒出了一股火气:“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吗,居然喝了那么多酒,要是被人发现了那件事,我们一家人都得被砍头。”
  赵氏说完就后悔了,捂着嘴,不敢看儿子的眼神。
  “呵,是吗。”
  李景彦的眼神透露着一股淡漠,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她是他的母亲,却毁了他的一辈子,仔细想想,他已经有多久没见过她了,一年?两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变成了这样?李景彦的嘴角微微勾起:“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你可以离开了。”
  李景彦指着出去的方向,下达着逐客令。
  “你!”赵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惊慌,总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彻底失去了这个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做出这样错误的决定。
  “难道你想再这样下去吗,今天已经又有人想给你说亲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耗下去恐怕会引来别人的怀疑了。”赵氏看着他,艰难的说道,声音苦涩暗哑。
  “当年你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吗?”
  李景彦笑着从脖颈处扯下一块皮来,惊奇的是脖子上万全没有任何伤口,只是原本凸起的喉结现在一片平坦,那一块皮肤还比其他地方白皙了一些,显然是因为被假喉结覆盖,常年见不到阳光的缘故。
  是她而不是他,李景彦居然是个女的。
  “太荒谬了不是吗,堂堂探花郎,七品翰林院编修居然是个女的,要是传出去,这就是欺君之罪,整个李家都得被砍头,你是不是怕了,怕这件事传出去会牵连你深爱的夫君,会拖累你心爱的小儿子,所以呐,你又想做什么?”
  李景彦从床上爬起来,一步步朝赵氏走去,赵氏含着泪,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直到被抵在墙上,无处可退。
  “我不是,我不是——”赵氏疯狂摇着头,想辩解道。
  “不是什么?你不就是想替我娶一个名义上的娘子吗,既能掩盖我的身份,又能在爷爷面前圆过去,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夫人,那我呐,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替你受苦吗。”
  李景彦怒吼着,只想把自己多年的不满和委屈全都说出来,为什么她会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
  当年李凌白一心想做生意,而脾气顽固的李青云怎么会允许自己的独子做最低贱的商人呐,那时赵氏刚好怀有身孕,李青云见儿子执拗顽固,就下了最后通牒,只要赵氏能给他生个孙子,他就放李凌白出去做生意。
  当时李凌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赵氏的肚子里,赵氏很害怕,若是自己生了个女儿怎么办,当时两人年轻气盛,并没有考虑到后果,打定主意,无论到时候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对外一律宣布是个男孩。
  当时他们只想摆平眼前的矛盾,根本就没思考过未来。
  李青云抱上了孙子果然很开心,而且李景彦天生就是读书的料,李青云常常感叹这个孙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的成就绝对在他之上,还在他们夫妻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孙子报了童试,李景彦也顺利的考取了童生。
  等他们直到后,一切都完了,李景彦的性别只能是个秘密。
  在李景彦小时候,他的童年和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却有一个极其负责的老嬷嬷陪着,老嬷嬷是赵氏身边的奶娘,没有孩子,把赵氏当做自己女儿一般看待,虽然赵氏做了这种糊涂事,老嬷嬷还是尽量帮他瞒着,从小就教李景彦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身体。
  李景彦也却是没有发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直到她第一次来了天葵,也是那时候,赵氏才和他摊牌,告诉了她她的委屈,她的无可奈何。
  也是那时起,李景彦彻底斩断了对父母仅剩的一丝濡慕。
  赵氏估计也是不敢看见这个自己亏欠的女儿,常年陪着李凌白在外面行走,连家都不敢回。
  李景彦是多么羡慕珠珠,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美丽的裙子,戴华丽的珠宝,还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相伴终生,这一切,显然是她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了。
  李凌白夫妇怕被人戳穿,在外面找了许多能人异士,于是就有了现在粘在脖颈处的假喉结,这个喉结几乎以假乱真,还会随着人说话,吞咽的动作上下蠕动。为了放置逐渐发育的胸部被人看穿,她每天都得用厚厚的布条将胸口缠紧,每天独自忍受胸口的涨疼,久而久之,胸口集聚了深深的淤痕,不过好在,挨过了那段日子,胸部彻底停止生长,一马平川,即便袒露在人前,估计也没人看得出她是个女的。
  像她现在这种不男不女的样子,还有什么资格谈将来。
  “这辈子我都不会娶亲,也不会想着嫁人,你不用担心,我的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会好好扮演你们想要的样子,其他的恕我做不到。”
  李景彦转过身,站在床头,淡漠地说道。
  赵氏心如刀绞,她真的错了,若是时光能重来,她绝对不会做下那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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