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努力的十一天:

  简单的礼仪教学,很快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比戚一斐预想中的还要快。
  因为……
  闻罪这个摄政王真的挺忙的,管理一个国家,可以很轻松,也可以很忙碌,端看个人怎么选择。像闻罪这样谁也信不过、又很喜欢把方方面面都控制在自己掌心的,那必然要忙到飞起,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在来回朝天宫的路上,闻罪甚至都要在御辇里伏案疾书,就是忙到了这种程度,还要来见戚一斐。
  连闻罪的近身宫人,都忍不住想问上摄政王一句,您这是何苦来哉?
  闻罪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只觉得想做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而当戚一斐惊讶于这么早结束,笑着仰头问闻罪“我们明天还是这个点?”时,本应该回答说“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的闻罪,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二郎似蜜,叫人上瘾。
  离开朝天宫的时候,自然还是戚一斐与闻罪两人同坐肩舆。戚一斐的血气,再一次无组织、无纪律的,一股脑涌上了脸,比三清殿内雕塑爷的披风还要红。
  在大门口的台阶下,两人分道扬镳。闻罪要回皇宫,戚一斐因为“放学”早,想先趁机外出下顿馆子。
  戚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总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很不愿意让戚一斐姐弟俩去外面吃。戚老爷子坚持:“你想吃什么,家里的厨子不能给你做?要实在不行,咱们就再雇个厨子。”
  戚家东西两府的后厨,已经快要把八大菜系的厨子给集齐了。
  总厨是个来自四川的胖纸。随着辣椒这种新鲜事物的传入,本就无辣不欢的川菜,一跃成为了大启的社交新宠。
  戚一斐却像每个少年人一样,哪怕家里的饭再好,他也会对外面心存向往,并振振有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四川的大师傅是跟在戚一斐身边伺候最久的厨子,娶了戚一斐的寡妇奶娘为妻,成了郡王的奶公。这位奶公官话不好,但做菜的手艺却是一绝。巴结戚老爷子的本事,更是出神入化,比厨艺还高。经常跟在戚老爷子后面摇旗呐喊:“孙少爷,介个样子不得行啊,怎么能和相爷毛起(闹矛盾)?”
  一开口,就是冲天的辣椒味。
  戚一斐更想出去吃雍畿的小吃了。
  “听说京城流行状元糖,”戚一斐哪怕远在边关,也听过它的盛名。要不是回来的时候病了,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去路边买糖,“好吃吗?”
  闻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根本就没吃过外面的东西。
  “那咱们一起啊。”戚一斐发来这样热情的邀请,他还没彻底去算自己到底增长了多少寿命,只大略的一个预估,就已经够他看七皇子,像是在看一座宝库了。
  闻罪却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回宫有事,以后陪你。”
  “好。”戚一斐只能依依不舍的走了。
  结果没几秒之后,小郡王就又折返了回来,跑的有点快,还差点摔倒,四肢可以说是想当的不协调了。
  闻罪还站在原地,不是没有来得及走,只是莫名觉得戚一斐肯定还会杀回来,就像那晚一个劲儿的挥手。事实也确实如此。
  戚一斐这趟折返跑,是为了多和闻罪叮嘱一句:“你要是在宫里遇到我阿爷,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去吃小吃了啊。”
  “那我有什么好处?”闻罪挑眉。
  “回头请你吃糖。”戚一斐积极贿赂。
  “那就这么就说定了。”闻罪再一次笑开了,他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笑的次数就够他过去一年的总和了。他开心的理由,是觉得没想到戚一斐这么舍不得他,连“与人约定下次带东西,好无形中增加一次见面”的传统套路,都拿了出来,“不过,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很喜欢和你见面。”
  “???”戚一斐有点懵,没明白七皇子这没头没尾的神来一笔,是什么意思,他只能揣摩着语境,回了一句,“我也喜欢和你见面。”
  然后,两人这才再一次尝试了分开。
  戚一斐登上了马车,最先离开。按理来说,本应该是戚一斐目送七皇子离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七皇子的座驾迟迟没来,七皇子也一直在催戚一斐早点走:“你我之间,不需如此。”
  一般人听到这话,那肯定要继续客气的,但戚一斐不是一般人,七皇子这么说了,他就这么信了。
  戚一斐说走就走,却并没能走远,戚家的车夫驱车不过几百米,只拐了个街道的功夫,就再一次被迫停下了下来。
  因为狭路相逢,戚一斐遇到了他的对家。准确的说,不是对方单方面把戚一斐当做对家。
  戚一斐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毕竟……讨厌他的人多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出来加戏。
  作为全大启都知道的吉星、天和帝眼中的第一人,戚一斐从小到大,得到的自然不可能只有赞美与好处,更多的还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是戚一斐这个木,在其他林眼里,还并不优秀,只是生的好。这可不就遭人记恨嘛。
  天和帝在时,没人敢为难戚一斐,哪怕看不惯,也干不掉,只能忍。
  如今……
  来的这位公子,姓吴,单名一个情字。是傅里当上状元时,那一届的探花。如今也在朝为官,不过与傅里成为摄政王的心腹,已经一步登天的现况不同,吴大人还在翰林院内打转,为日后入阁攒人脉,熬资历。
  大启的官场,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想有朝一日能像戚老爷子那样成为大启首辅,站在世界的顶多呼风唤雨,那就得一步步的来。
  但每次科举之后,就要这么圈一票人,圈着圈着,翰林院不知不觉就变得十分臃肿了。
  换言之就是,这位吴大人能在这个日期,这个点,出现在郊外朝天宫的路上,可想而知他是有多闲。
  人浮于事,越来越闲。闲来无事,就要搞事。
  而文人的搞事,总是搞的很别致。秉承着“君子能哔哔,就绝不动手”、又怂又毒的精神,连吴情对戚一斐的落井下石,都透着那么一股子神经病的味道。
  “殿下,前面的路被堵了。”下人这么来报。
  戚一斐皱眉:“怎么回事?”
  “吴大人的家丁说……说是在追狗。”下人隔着帘子,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戚一斐不痛快。连他都觉得气氛,更不用说是戚一斐这个当事人了。
  “追狗?”
  不等戚一斐再问。只听得马路那头,吴公子独特如公公的奸细嗓音,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响起:“快给我拦住那狗仗人势的东西,爷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痛打落水狗!”
  这样的指桑骂槐,不需要智商都能听出来了。
  戚一斐也不用问吴情好好的发什么疯了,就是故意来找事的!戚一斐也是个暴脾气,坚决不忍。可惜,不等他掀帘回一句“落不落水的不好说,但至少好狗可不应该挡道”,再教会吴情一个——“先撩者贱”的人间真理,摄政王的雕玉车架,就已经紧随戚一斐之后,气定神闲的驶了过来。
  马踏车停,亲卫势凶,整条街都静了。
  一个真.公公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哟,吴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这般无故拦街,不懂的提前避让,可是再标准不过的礼仪犯罪了。礼仪犯罪,是一个很特别的罪名种类,在大启已有了十分成熟的体系。不只体现在朝堂君臣之上,也体现在各个阶级的方方面面。
  礼仪犯罪,可大可小,处罚结果一直是因人而异。
  若这街上,只有戚一斐和吴情二人,戚一斐未必就能用礼仪犯罪来和吴情硬刚,毕竟戚老爷子在朝中的威望,已经随着政权的更迭日渐衰落。
  吴情就是见戚一斐终于要落难,这才特意找到了朝天宫,想要当面讥讽。
  吴情知道戚一斐是郡王,却自持翰林院的身份,觉得戚一斐想要治他的罪,怕也是不容易,还会让人觉得戚一斐大题小做,甚至有可能还会成为戚老爷子的又一罪证——纵容家人鱼肉乡里,侮辱朝廷官员。
  但如今闻罪来了,情况就又不同了,在小的无心过失,在摄政王这里,那都会变得比天大,更不用说吴情这还是故意的。
  都不需要闻罪亲自出面,只他身边这个丁姓太监,熟悉的一声之后,就当场吓破了吴情的胆子。吴情一心钻营着想要往上爬,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外朝内廷都有什么红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摄政王不喜内侍,丁太监能以公公之身,在摄政王身边立稳脚跟,就足够证明他的本事。
  “丁公,饶命啊。”吴情差点吓死过去,但他更害怕晕过去之后就更解释不清楚了,只能坚强,连滚打破的带头下马,第一个跪的五体投地,呼啦啦的带着整个场面上的人就跪了下去。
  只有戚一斐还坐在马车里,持续懵逼。
  这、这七皇子的画风,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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