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九章

  门客被妥善安葬, 匈奴大军短暂休整半日, 继续向荒漠边缘行进。
  刘陵失去利用价值, 没有再被伊稚斜带上马背, 而是被随意丢给一名万长。后者将她从地上捞起, 像是对待牛羊一般, 直接甩上马背。
  粗糙的大手在她腰间逡巡, 贪婪的目光让刘陵既愤怒又恶心,更有难以抑制的恐惧。
  “汉家的翁主,果然娇嫩。”万长扯开刘陵的斗篷, 大手随意抓捏。雪白细腻的肩颈上,很快出现大片青色印痕。
  刘陵咬住嘴唇,强压下内心的恐惧, 迫使自己不要惊慌出声。
  在门客首汉而死, 伊稚斜将她丢在马下时,刘陵突然间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汉地, 自己也不再是汉家的翁主, 她所仗恃的一切, 都随着门客的死烟消云散。
  在这些匈奴人眼中, 她仅仅是个漂亮些的女人,价值远比不上死去的门客, 根本不值得一提。不能给匈奴人提供更多好处,她和那些被掳掠的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 比奴隶更不如。
  她是主动送上门, 自作聪明,自愿给自己套上绳子。
  很残忍,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刘陵并不愚蠢。
  在愤怒和恐惧之中,她愈发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如果不是起意逃往西域,若不是决定投靠匈奴,若没有离开边郡,兄长不会死,她也不会落到今日下场。
  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伊稚斜若贪恋美色,她使尽浑身解数,还有翻身的的可能。现实却是,对方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发现没有利用价值,随意丢给下属,没有半分犹豫。
  她该怎么办?
  刘陵咬住嘴唇,压下心中的怨恨不平,开始认真谋划,自己该如何才能活下去,才能摆脱沦为玩-物和奴隶的命运。
  腰间的大手陡然用力,刘陵心中一凛,眼神变得复杂,终于下定决心。
  白皙的手从斗篷里探出,覆上匈奴万长的胸膛,轻轻勾动皮袍边缘。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唇角上翘,温热的气息拂过上下滚动的喉结。
  强忍住令人作呕的体味,刘陵巧笑嫣然,引得匈奴万长一阵喉咙发干,大手更加用力。
  “出发!”
  结束休整,伊稚斜下令加紧赶路。
  走出这片荒漠,穿过安息和大夏交界,就能彻底摆脱汉军。
  匈奴人陆续上马,拉紧皮袍和斗篷,用粗布和兽皮遮住口鼻,抵挡迎面袭来的沙风。
  荒漠边缘有大片绿洲,清澈的水塘边,枣椰树成片矗立。头状树冠随风轻轻摇曳,冠下垂落大串青色果实。
  绿洲中扎有五六个帐篷,方底尖顶,带有明显的安息特征,和匈奴截然不同。
  帐篷边堆砌石桩,上面拴着十多头骆驼。
  两个腰间围着布裙,肤色黧黑,卷发黑须的奴隶正扛起藤筐,为骆驼准备食料。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转头望去,看见漫天扬起的黄沙,不由得脸色大变,一同惊慌大叫。
  他们将探路的游骑错认为是沙漠匪盗,第一时间向帐篷里的主人发出警报。
  听到奴隶的叫声,七八个身着布袍,头上裹着布巾的高大男人走出帐篷,手中都抓着弓箭和弯刀,神情异常凶悍。
  表面上,他们是行走在安息和大夏之间的商人,实际却借行商遮掩,为安息刺探情报。
  安息皇帝弗拉特斯二世刚刚继位,威严不比老皇帝,受到手握实权的叔父和贵族压制。
  新皇帝急于掌权,发现老皇帝击败的大夏又蠢蠢欲动,接纳近臣的建议,决定通过对外发动战争,藉由战争红利,将更多贵族拉到自己这边。
  鉴于此,越来越多的王室探子伪做商人,刺探大夏和安息贵族封地内的情报。
  这支在绿洲休息的商队,正是出身王庭禁卫军,效忠安息皇帝的情报队伍之一。
  他们自大夏返回,本该尽快返回首都,结果被沙风阻拦,只能暂时在绿洲中躲避,等到风暴过去。
  不料想,沙风虽然躲过,却因路上耽搁,遇见匈奴游骑。
  因其伪做商队,自然要携带大量货物。见到绿洲中的帐篷和木箱,匈奴骑兵迅速做出反应,口中发出怪叫,挥舞着短刀就冲了上去,意图不言自明。
  十多名匈奴游骑排成一排,在奔驰中松开缰绳,张开弯弓,瞄准跑向骆驼的安息人。
  后者扯开累赘的长袍,现出藏在袍下的皮甲。遇破风声袭来,顺手拽过瑟瑟发抖的奴隶,挡住飞来的骨箭。随后丢开尸体,砍断系在石桩上的绳索,跃起坐到骆驼背上,挥舞着缰绳,高举弯刀,向匈奴游骑杀了过来。
  如果赵嘉在场,必然会感到惊讶。
  这些安息人的作战方式,十分肖似丁零和月氏的骆驼骑。只是安息骑士习惯使用弯刀,不是丁零人的矛,也不是月氏的短刀和战斧。
  在安息人冲过来时,匈奴游骑就意识到,对面绝不是普通商人。
  无奈战斗已经挑起,不等他们想明白,安息人已经冲到近前。
  用于作战的骆驼,速度不亚于战马。加上身形更为高大,能让安息骑兵高出敌人一截,居高临下挥落弯刀。
  换成同等数量的大夏骑兵,绝不会是安息人的对手。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的是匈奴。
  纵然被汉军击败,不得不向西迁徙,匈奴的战斗力依旧强悍。别说几个骆驼骑,就算数量再翻上一倍,照样能正面掀翻。
  骆驼和战马交错而过,弯刀和短刀互相-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
  安息骑兵刀锋落空,腰腹部被匈奴游骑-刺-穿,接连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坠落在地。
  匈奴想要西进,尽快找到地盘落脚,必须更多了解当地情况。遵照伊稚斜的命令,游骑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留下两个活口,捆住双手拖在马后,调头去向伊稚斜复命。
  在匈奴游骑和安息骆驼骑交锋时,赵嘉和魏悦率领的汉军正沿河西行,抵达匈奴曾休整的沙岩群。
  斥候在搜寻线索时,碰巧发现沙岩下的新土,找到门客的尸体。
  “将军,是汉人!”
  魏武查看过门客的衣着和发髻,翻过他的双手和脖颈,确认他死前曾被战马拖拽,并遭到过鞭笞,明显是匈奴人所为。不由得牙关紧咬,发指眦裂。
  “可能查明身份?”
  赵嘉和魏悦先后下马,迈步来到沙岩处。
  魏武摸索门客腰间,在他腰带内侧发现一枚木牌,上面有淮南王府字样。
  接过木牌,赵嘉神情微动,转头看向魏悦,很想知道,对方的猜测是否和自己相同。
  “此事蹊跷,需尽快给五原郡送信,请当地官寺查明,前淮南王太子和翁主陵是否仍在郡中。”魏悦道。
  赵嘉点点头,转身从马背取来羊皮,递给魏悦。待对方写成短信,将木牌一并裹好,由飞骑送回边郡。
  因大军在外作战,专心铲飞匈奴,对刘迁的死,长安又做低调处理,赵嘉和魏悦尚不知晓,前淮南王太子已经身死,翁主刘陵不知去向。
  藉由找到的木牌,他们只能推断,此人应和淮南王府脱不开关系。
  刘安已经作古,此前抓捕谋反余孽,淮南王党羽多被清除。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和淮南王府有何关系,又为何会出现这里,暂时还是个谜。
  “之前发现的引路标记,会不会是他?”赵嘉猜测道。
  如果猜测属实,那么,沿途所见的一切,和此人的死联系起来,就有了合理解释。
  此人混在匈奴队伍中,沿途故意留下标记,为汉军指引方向。不慎被匈奴发现,皮鞭加身,伤重不治,最终葬身荒漠之中。
  但有一点说不通。
  动手的真是匈奴,为何会将他埋葬,而不是任其-暴-尸-荒野?
  是担心被汉军发现?
  左思右想得不出答案,大军又要继续追袭,无法停留太久,只能将门客的尸体再次掩埋,并以汉礼祭祀,为他招魂。
  “待到凯旋,再送君还乡。”
  “出发!”
  三万汉骑再次上马,在号角声中策马扬鞭,向西飞驰而去。
  由曹时、李当户和韩嫣率领的另一路大军,接到赵嘉送来的地图,同样在加快速度,希望能尽早追上伊稚斜,将匈奴残部彻底歼灭。
  不知该说他们运气不好,亦或是“迷路”的传统一脉相承,作为前锋探路的李当户,中途意外走偏,绕了一个大远,穿过月氏游牧的地区,径直闯进乌孙地界。
  得知有数万骑兵突然入境,而且很像是传说中的汉朝军队,从乌孙王到乌孙国师,自乌孙贵族到普通百姓,恐慌之余,头顶都是挂满问号,脸上是个大写的懵。
  汉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完全没有理由啊。
  乌孙王连夜召见将军,厉声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守边的军队又不老实,扮作匪盗袭击过汉朝商队。
  若非如此,压根解释不通,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大片草原和荒漠,这些汉军长途跋涉,气势汹汹闯进乌孙究竟是为了什么。
  乌孙王越想越觉得可能,就差指着将军的鼻子破口大骂。
  将军甚是憋屈,却又没法反驳。
  实在是乌孙军队早有前科,小辫子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没底气开口。
  在前科和黑料的加持下,乌孙王庭主动反省,搜寻证据为自己盖戳,压根没有想到,汉军压根不是来找茬,仅仅是方向没找准,走错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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