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七章
元光三年秋, 十万匈奴南下, 军情如火, 边郡长安羽檄飞驰。
赵嘉赶到云中郡时, 边军已同匈奴有过交锋。
由对方所举的旗帜来看, 不出意外, 应是左贤王於单所部。除两万本部骑兵, 另有鲜卑、羌、氐、丁零以及月氏扈从,大军浩浩荡荡压向边郡。
骑兵过处,胡市被扫荡一空。
归降的别部陆续迁入要塞, 男人拿起弓箭短刀追随汉军作战,女人、老人和半大的孩子收拾起帐篷,屠宰牛羊, 充作守军军粮。
匈奴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只有击退北来的恶狼,他们才能生存下去, 才能保住来之不易的富足生活。
咚、咚、咚!
城头战鼓敲响, 守军严阵以待。
要塞前, 於单高举骨朵, 号角声传遍整支大军。
“杀!”
命令即下, 以匈奴万长为首,本部勇士及别部扈从直扑要塞。
万马奔腾, 蹄声震碎大地。
尘土飞扬,弥漫开大片灰黑色的沙雾。
战鼓稍停, 要塞中传出连绵不断的哨音。守军借夯土围墙和箭楼掩护, 拉满弓弦,瞄准冲锋的胡骑,只等一声令下,即将万箭齐发。
“杀!”
距离要塞越来越近,胡骑发出声声怪叫。劫掠胡市让他们尝到甜头,被财富蒙蔽双眼,他们忘记了对云中守军的恐惧,一心想着向前冲,砸开要塞,杀死守军,冲进云中城,掠夺他们想要的一切。
“冲上去,杀尽汉军,粮食、牛羊、绢帛和女人都是你们的!”
匈奴万长头戴骨盔,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不断大声呼喝,激励勇士向前冲锋。
前锋距离要塞五十步,破风声骤起。
数不清的箭矢组成黑龙,凌空掠过,呼啸着凿进骑兵之中。近千架投石器和床-弩-开始发威,肩宽背阔的军伍拽动粗绳,砸下机关,碗口粗的-弩--箭和巨石断木相继飞出,在箭雨之后,陆续砸进匈奴阵中。
连番攻击之下,胡骑的冲锋为之一顿,箭矢最密集处,被生生砸出一个缺口。
匈奴万长侥幸避开一块巨石,挡开迎面飞来的铁箭,大声道:“继续冲!前面就是要塞,草原的勇士战无不胜!”
“重-弩-无法连发,不要怕!”
随扈首领纷纷出声,不是他们真正无惧,而是出战之前,中行说就给各部下达严令,作战勇猛有赏,牲畜粮食绢帛任取,战利品尽归各部。战死同样有赏,而且相当丰厚。唯独不许后退。
未得到命令,胆敢擅自脱离战场,屠部!无论男女老幼,哪怕是不及车轮高的孩子,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没人敢小看中行说,更不敢质疑他的话,因为他背后就是大单于!
不想遭到灭部的命运,也为能熬过寒冬,各部首领下了狠心,哪怕是战死,也绝不能后退半步!
“冲过去!”
参照以往经验,床-弩-不能连发,投石器也有间隔,箭雨纵然密集,只要冲到一定距离,同汉军对射,再驱使战马提速,就能破碎要塞防御。
冲锋的胡骑咬紧牙关,硬-顶-着飞来的铁箭,拼命驱策战马,咆哮着扑向汉军。
就在他们集结成阵,提振士气的同时,刺耳的呼啸声陡然又起。
一枚枚手腕粗的-弩-箭从要塞后飞出,粉碎-床-弩-不能连发的认知。更有大量巨石断木,比先前更为密集。
猝不及防之下,数百胡骑落马,纷乱的马蹄踏过,连人带坐骑被碾得粉碎,死状惨不忍睹、
饶是如此,匈奴的冲锋依旧未停。
要塞近在咫尺,肩膀中箭的万长不顾伤势,不断打马,就要越过挡路的土丘,冲入要塞之中。
嗡!
控弦声瞬间重叠,土墙后出现成排的箭台,台前设有挡板,能轻易挡住骨箭。
胡骑射术再精,遇到这样的防御也无能为力。大半箭矢落空,极少能伤到守军。与之相对,挡板后的汉军投出短矛,飞掷出-毒-烟-筒,硬是将来敌挡住,使之不能再近半步。
“放!”
司马、屯长和队率同时下令,挡板瞬间落下。
箭台上的汉军三人成列,手中牛角弓拉满,一人平射,两人仰角,伴着呼啸声,又有千名胡骑落马。
“出刀,随我杀!”
要塞两侧,三千骑兵长刀出鞘,策马向胡骑杀来。
要塞内,守军放下弓箭,纷纷抄起改造后的-斩--马-刀,斩杀越过土墙的敌人。
喊杀声中,不断有双方士兵倒下,大地被血浸染,猩红刺目。
鏖战过程中,左贤王於单和指挥守军的云中都尉皆神情肃然。
於单发现守军固然勇猛,战斗力不弱,但是,令草原忌惮的云中骑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他生出不祥预感,只是无法确定,这种不祥从何而来。
云中都尉观察战况,确定於单并未投入全部主力,而自己能调拨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匈奴冲锋愈猛,别部随扈用命,要塞摇摇欲坠。
都尉正要上马,率亲兵上阵厮杀,身后突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数千黑甲骑兵驰过要塞,如闪着寒光的利刃,凶狠扎向匈奴中军。
“终于来了!”
看到这一幕,於单非但不觉忧虑,反而松了一口气。
“全军出击!”
按照中行说制定的计划,云中、雁门都是佯攻,进军的重点在朔方和上谷郡。
为能牵制云中、定襄和雁门等郡的兵力,军臣单于不惜将三千王庭禁卫编入左贤王和左谷蠡王麾下,命他二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挡住战斗力最强的几支汉军,确保右贤王和右谷蠡王进军顺利。
在出兵之前,军臣单于召见王庭四角,推心置腹一番恳谈。
经过连番打击,本部实力不断衰落,别说冒顿和老上时期,同军臣刚继承大单于位时都无法相比。
这次征调十万勇士,近乎耗尽九成力量。如果不能拿回阴山南麓,不能从汉边掠得足够的物资,别部定然会生出野心甚至直接反叛。
为免那一天到来,王庭贵种必须齐心协力,无论平日里有多少矛盾,如今也必须放下!
“国运,大匈奴的国运!”
从冒顿横扫草原,到老上非汉即胡,再到如今本部衰落,军臣单于终于从迷恋权势中清醒,逐渐开始明白,匈奴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敌人。
那是和匈奴势均力敌,能够调拨数十万乃至百万大军的强大帝国。
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个年轻锐利,富有野心,强-横-霸-道,有扫平四海之志的帝王!
汉朝国力强盛,正在聚集大量财富,武装起强壮的士兵。反观匈奴,战士依旧勇猛,却无法抵消人口逐年减少,缺少粮食和武器甲胄的困境。
事实上,匈奴统辖的疆域内有铁矿,而且储量不小。
问题是匈奴人压根没点亮寻矿和冶炼的技能。中行说虽有谋略,终究不是万能,固定思维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即使投靠匈奴,依旧维持着“汉地物广丰腴,草原贫瘠无矿”的概念。
时至今日,匈奴始终拥宝山而不自知,不少战士使用的依旧是骨箭。只是凭借强悍的战斗力,即便武器简陋,仍能横贯一世,对上汉朝军队,依旧能正面刚,轻易不落下风。
见到冲锋的黑甲骑兵,以为云中骑终于露面,於单命人吹响号角,亲自率领王庭禁卫冲向战场。
他绝不会想到,这支黑甲骑兵并非魏悦率领的云中骑,而是赵嘉所部的沙陵步卒。
赵嘉和韩嫣出长安之后,中途进行分兵。前者奔往云中郡,后者转道雁门郡。抵达郡城之后,赵嘉面见魏太守,获悉魏悦已经带兵出发,绕过匈奴大军,计划奇袭茏城。
彼时,匈奴已兵临城下,为免被察觉异状,赵嘉命全军换甲佩长刀,前往要塞增援。
沙陵步卒是步兵中的佼佼者,不代表骑射不强。
从边地挑选的士卒,一路追随赵嘉南征北战,从地狱般的战场中杀出,各个都称得上是精锐。即使战斗方式和云中骑略有差别,论起杀敌的狠劲,战斗的勇猛,丝毫不落下风。
见到左贤王的旗帜,赵嘉猛然一拽缰绳,举起右臂,卫青和赵破奴当即吹响号角。
八千汉骑接到命令,在奔驰中化成雁形阵,以赵嘉为锋头,惊涛骇浪一般,席卷向战场中的敌人。
“杀!”
正面交锋,赵嘉单手持刀,锋利的冷光划过,染血的敌首飞出落地。汉骑追随赵嘉,雪亮的兵刃组成刀阵,每一次寒光挥舞,皆会带起大片血雨。
赵嘉一马当先,一口气杀到於单面前。
枣红马打着响鼻,前蹄高高扬起,和人立而起的匈奴战马-撞--击-撕咬,落地时,凭借额头上的铁刺,险些划开匈奴战马的脖子。
赵嘉借马镫稳住身体,在战马前冲时,手中长刀斜劈而下。
於单用骨朵架住落下的长刀,借机看清赵嘉的面容,心头陡然一震。
“你不是魏悦!云中骑,你们不是云中骑!”
“那又如何?”
赵嘉反手收回长刀,同时举起左臂,扣动藏在臂甲下的手-弩,三枚-弩-矢先后飞出。
於单大惊失色,匆忙挡开两枚,终究没挡住第三枚,胸口一阵刺痛,来不及查看,赵嘉的刀已经再次挥落。
刀光不断逼近,於单瞳孔紧缩。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不祥的预感源于何处,可惜,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