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四章

  宴后归营, 赵嘉宿在魏悦房中。
  曹时和韩嫣不在营内, 各自被忠仆请还家中。李当户在宴上开怀畅饮, 不至酩酊大醉, 下马时也有几分踉跄。由亲卫送回营房, 躺倒就呼呼大睡, 不知今夕是何夕。
  翌日, 赵嘉再度晚起。
  好在四营刚刚抵京,有几日休整期。如若不然,身为步兵校尉, 自当以身作则,和士卒一同早起训练。如今日这般,睡到日上三竿实不可取。
  想到自己为何起晚, 赵嘉顿觉牙痒。
  奈何罪魁祸首素来狡猾, 针对针卯对卯找上去,很难占到便宜, 反而有极大可能被套路, 又定下一场赌局。
  赵嘉磨了磨后槽牙, 手指捏紧鼻根, 不期然回忆起昨夜, 又不觉掀起嘴角。如魏三公子这般美人,在世家公子中也是数一数二, 认真说起来,他当真不算吃亏。
  虽然不用训练, 赵嘉仍决定前往校场, 活动一下手脚。
  距离尚有十多步,就见校场四周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结结实实,水泄不通。
  士卒很是嘈杂,似看到很不可思议之事。
  人群之外,有数名匠人背着工具,正努力排开士卒,一门心思向里面挤。
  “发生何事?”赵嘉心生好奇,快走两步上前询问。
  “郎君,箭楼没了,只留深坑。”回答他的是卫青和赵信,赵破奴和公孙敖为看热闹,早就挤开人群跑进内圈,连头顶都看不见。
  “什么?”赵嘉当场愕然。
  昨日宫内设宴,四营军伍也被赏赐酒食,都在大块吃肉、畅饮美酒,自然无人前来校场,也忽略几名小吏的支支吾吾。
  今日清晨,早起的军伍想来校场活动手脚,顺便负重跑几圈。虽说有几日休整期,却没人打算真在营内歇上三天。即使不拿真刀对战,体力训练不能落下。
  第一批抵达的兵卒绕着校场跑,随后聚集到训练器械前,准备比试几场。
  站到木桥下,军伍一边解下大盾,一边向前眺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少了些什么,感觉格外别扭。
  少顷有人指着箭楼处,发出惊呼:“箭楼怎么不见?!”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凹陷的地面,这才恍然大悟。
  “我说觉得奇怪!”
  并排而立的三座箭楼,此时踪迹全无。近些查看,脚下赫然是三个大坑,坑底遍布焦土。
  “怎么回事?”
  随着前往校场的军伍越来越多,消息在四营传开。工匠亦有耳闻,纷纷带着工具赶来。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是谁做下此等事。
  训练场中的器械是赵嘉主持打造,三座箭楼尤其讲究,采用的木料都是精选,搭建的方式也别出心裁,加上机关布置,凝聚工匠们无数心血。如今竟被毁坏彻底,整体消失不算,地面还留下三个深坑,遍布焦土!
  匠人们心急如焚,合力排开军伍,接连滑落深坑。经过一番仔细查探,均是攥紧双拳,面现怒色。
  如他们之前所想,被毁的不只是箭楼,还有埋设在四周的机关。
  因毁坏太过彻底,修复已经不可能,必须平整地面,由埋设机关开始,重新开始建造。
  “究竟是谁做的?”
  听完卫青和匠人禀报,赵嘉眉心深锁。
  京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营是天子亲军,林苑中的训练场属于-禁-地,闲杂人等不可进-入,否则严惩不贷。
  四营北上击匈奴,谁会敢冒大不韪,潜入训练场搞破坏,而且专门破坏一项训练器械?
  更重要的是,林苑出事,看守军营和训练场的小吏为何不上报?哪怕不报宫内,中尉宁成总该接到消息。以这位的作风,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将小吏带来。”
  赵嘉直觉此事不简单,待军伍带上小吏,仔细询问一番,登时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说,此事天子知晓,而且是天子将人带来?”
  “回校尉,日前天子下招贤令,有大贤陆续抵京。墨家钜子有引雷术,需高台。寻来寻去,碰巧在营外望见箭楼。”小吏艰难咽了口口水,颤抖着声音道,“仆职微言轻,且有圣驾至,实不敢阻拦。”
  “此事不怪你。”赵嘉摇摇头,挥手让小吏下去。归根结底,这本就非他之过。真要追究,合该找去未央宫。
  找天子要赔偿?
  并非不可以,但也得讲究方法。
  比起绢帛铜钱,赵嘉更想请那几位引雷的大佬当面一叙。
  他先前对墨家仅是一知半解,以为对方专精攻城和守城器械。如今来看,他是坐井观天,能在西汉玩雷电试验,这活脱脱是一群技术宅,动手能力冠绝整个时代。
  如果能让这些大佬出手帮忙,对训练场进行升级,士卒的体力和战斗力将更上一层台阶。
  期间再点亮新的科技树,那更是意外之喜。
  越想越觉得可行,赵嘉开始认真思索,是自己入宫面圣,还是拉上魏悦李当户一起。顺路将韩嫣曹时叫上,应该更有保障。
  赵嘉单手托着下巴,双眼微眯,嘴角轻掀,愈发显得俊秀无双。
  熟悉他的军伍,尤其是在场的沙陵步卒,彼此对视一眼,齐刷刷后退半步,甚至想撒丫子就跑。每当赵校尉做出这样的表情,明摆着有人要倒霉。经验委实太过丰富,他们已经品得不愿再品。
  待赵嘉做出决定,从沉思中回转,发现周围清空五米。挑眉看向附近士卒,包括卫青和赵破奴几个在内,再一次头皮发紧,不等赵嘉出声,纷纷背起大盾,扛起圆木,呼啸着向前飞奔,身后留下一地烟尘。
  负重跑总比留在原地强!
  跑,必须跑!
  又过两日,四营休整期结束,开始正式投入训练。
  因箭楼尚未重建,训练器械不完整,赵嘉同魏悦李当户商议,索性将击靶改成对射。同时将坑底挖深并埋设机关。士卒从一端滑下去,想要攀爬而上,除躲开机关,更要战胜其他对手,争抢到唯一一条绳索。
  “爪钩不能随身,还有手-弩。”
  重新制定过规则,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先后下场测试,曹时自城内归来,也在训练场走过一遭。
  可惜他运气不好,恰好遇见赵嘉第三次提升难度,魏悦和李当户一同披甲上场。其结果就是,非但没抢到绳子,反而被踩进坑底,最后是顶着几个大脚印被亲卫抬出校场。
  对于新设的机关,赵嘉仍不十分满意,始终想着去挖墨家大佬。
  巧的是,韩嫣自城内归营,带来刘彻五日后将至林苑,同行有兵家、墨家诸位大贤的消息。
  “陛下要来?”
  刚结束一场训练,赵嘉摘下头盔,咕咚咚灌下整碗温水,坐在校场边休息。听到韩嫣所言,立刻生出兴趣。
  “阿多,天子有意再观演武。”
  韩嫣同样席地而坐,对赵嘉解释刘彻的用意。
  先前兵家大佬接连入京,为展示能力,请旨在林苑练兵。窦婴自己跳坑,脱身不得,索性拉上王信和陈午一同被虐菜。
  如今兵已小成。
  为验证这五千人的战斗力,早在宫宴当日,刘彻就生出郊外演武的念头。
  “练兵这几位绝不简单。其中一人的传承,远可及春秋名将司马穰苴。孙子、吴子、尉缭子等更不必说。”韩嫣表情严肃,给出赵嘉更多消息,“先前几人在宫内议兵法,天子命博士在旁记录,单是录下的简牍就超过三十箱。”
  “除此之外,其中一人练兵之法,颇类淮阴侯。”说到这里,韩嫣略微压低声音。
  韩信秦末投刘邦,为汉高祖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被斩杀长乐宫,夷三族。时至今日,他的名字虽不算是禁忌,但也极少被人提及。
  韩嫣刻意告知赵嘉,说明这其中必有蹊跷。
  “莫非是淮阴侯后人?”赵嘉下意识道。
  话出口又觉得是自己想多。
  毕竟韩信三族尽灭,想留下直系后代的可能微乎其微。动手的是吕后,当时的丞相也有参与,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纰漏。
  “尚不确定。”韩嫣摇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陛下是什么意思?”赵嘉压低声音。
  “陛下没有明说,不过意思很明白,事已过去多年,如其真心报国,有才当用。”
  韩信因何而死,历史自有论断。
  政治不敏感、功高震主、上位者疑心等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注定他的悲剧结局。
  以刘彻的观点,来人是韩信后人也好,不是也罢,只要有真才实学,能练出强兵,为汉开疆拓土,驱逐强敌,他愿意给予官职荣耀,加以重用。
  这是一个帝王的胸襟,一个志在四海八荒,决意扫灭汉朝强敌,创不世功业的霸主气魄。
  刘彻够强,所以他敢用强者,愿用强将。武帝在位前三十年,这一点表现的尤其明显。
  汉武朝奠定的基础,汉军之强为世瞩目。
  哪怕是东汉末期,国库空虚,朝堂乱成一锅粥,汉军照样能灭羌乱,剿黄巾。如果不是有人死拖后腿,战场上的汉军绝对能扫平一切不服。
  除秦朝之外,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末期,这都极其罕见。
  有疑似淮阴侯后人出现,刘彻第一个念头不是杀,而是用。只要能杀匈奴,能拓汉疆,他可以予其高官厚禄,甚至可以赐姓,让其身份彻底“洗白”。
  和韩嫣一番交流,赵嘉大致明了刘彻的意图。
  这次林苑演武,主要是检验五千新军,看看这些兵家大佬是否有真才实学。有才的留下重用,滥竽充数的趁早走人。同时也能锻炼四营,避免连胜之下养成骄兵。
  “今夜我等再议,将诸事安排下去。”赵嘉站起身,重新将头盔戴好,“参与演武的将兵,不如抽签来选。”
  要把握更多胜算,大可以选各营精锐,甚至全点沙陵步卒、云中骑和上郡骑兵。但在赵嘉看来,这么做无多大意义。
  天子要看的是四营整体实力。
  既然如此,无妨抽签,选到谁是谁。
  四营几次联合作战,彼此早有默契,无需担心会手忙脚乱。
  “谁来领兵?”韩嫣随赵嘉起身,活动两下手腕,准备稍后换下深衣,也到校场中过一场。
  “抽签。”赵嘉紧了紧腕上护臂,笑道,“既然要公平,自当公平到底。想必曹君侯也不会反对。”
  “倒也是。”
  韩嫣笑了,当下不再多言,回营房更换铠甲。
  赵嘉留在原地,拿起长弓,试了试弓弦,想起宴会当时,不免摇头失笑。
  他的预感果然很准,天子的确要挖坑。
  不过对他来说,跳这个坑不算亏。
  若能在演武中取胜,得龙心大悦,想趁机挖几个墨家大佬,让他们“赔偿”玩雷击造成的损失,应是水到渠成,没多大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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