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猎手与猎物, 包围与反包围。
  边军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交锋, 沙陵步卒凭借强悍的战斗力, 面对三倍于己的边骑, 仍战得旗鼓相当, 上一秒身陷重围, 下一秒即能发起反冲锋, 将包围圈撕得支离破碎。
  云中骑和上郡骑兵的优势本不在步战,纵然学到几分步卒的精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融会贯通, 更不提压过对方。
  想要胜利,就必须另辟蹊径,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趁云中骑拖住对手, 李当户组织弓箭手, 以箭雨覆盖战场。
  沙陵步卒猝不及防,战损达到三位数。
  无差别攻击下, 边骑同样损失不小。但具备优势兵力, 边骑损耗得起。一比一, 甚至二比一, 最后照样能取得胜利。
  这样的战斗方式, 实非魏悦和李当户乐见。之所以豁出去,足见赵嘉将他们逼到何等境地。
  吃过一次亏, 沙陵步卒自动调整战略,圆盾集合起来, 组成弧形屏障, 防守住要害,同时打起唿哨。
  伴着尖锐的哨音,提前隐藏的十多名步卒拽动绳索,数张藤编的大网从天而降。位于战场边缘的李当户被套个正着,连同弓箭手在内,一概被困在网中,不斩断藤条,分毫动弹不得。
  李当户大吃一惊,他确信战斗开始之前,附近绝无陷阱。以制网的材料来看,也非工匠的手艺。那么解释只有一个,全都是临时埋设!
  边骑埋伏沙陵步卒,后者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吸引对手注意力的同时,分出小部分,在战场周围埋设机关。
  因仓促而就,机关并不完美,甚至称得上粗糙。
  但战场之上,向来是实用主义。只要有用,哪怕是藤编的网,照样能发挥超出想象的作用,取得惊人的战果。
  上郡骑兵被困住,箭雨为止一顿。沙陵步卒集中起来,对云中骑发起猛攻。
  趁李当户困在藤网内,曹时抓住战机,率羽林骑加入战局。
  同边军相处久了,平阳侯学得战争精髓,为取得胜利,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走上战场,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敌!
  同敌人讲究公平,讲究仁义,绝对是脑袋有坑,坑自己,坑同袍,坑并肩作战的兄弟!
  “冲!”
  眼见边骑落入下风,曹时猛然跃起,率众发起冲锋。
  韩嫣紧随曹时之后,目睹边军交锋,锤炼一支强军的念头更为迫切。想到他日率领这样的军队横扫匈奴,在草原上-纵-横-捭阖,心头不免一阵火热。
  “杀!”
  羽林骑冲上来,对上郡骑兵展开围剿。
  李当户当机立断,令未落陷阱的边骑组织防御,余者加快速度,尽可能脱离藤网。同时更改计划,不去围堵沙陵步卒,先解决掉羽林骑再说。
  “列阵!”
  随着羽林骑冲上来,上郡骑兵陡增危机感。不想败在羽林骑手下,落得阴沟里翻船,拖着破开的藤网反冲锋,利用身上的藤条,阻挡对面劈砍下的短刀,趁对手动作稍慢,反手就是一刀背,当场将其砍翻。
  上郡骑兵用行动证明,自身实力足够强悍,杀敌经验足够丰富,哪怕陷入困境,照样能将对手掀翻。
  曹时和韩嫣拼出全力,奈何实力所限,便宜没捡到,反被对方砍瓜切菜。三百人减至两百,两百少至一百,最后不足五十,无力再发起进攻,只能退回林间空地,被动进行防御。
  李当户踢开藤网,长刀扛在肩上,扫视余下的羽林骑,见窦良、王须、刘进赫然在内,不由得挑眉。
  “不错。”
  留下一队人看守,上郡骑兵调转方向,扑向对面的战场。
  彼时,沙陵步卒和云中骑正杀得难分难舍。
  因战斗力不相上下,基本是你砍我一记,我还你一刀。砍完低头看看,发现都被砍中要害,怒视对手一眼,同时“倒地咽气”。
  赵嘉双手持刀,连退数名边骑,一路冲向魏悦,寻找下手时机。
  喊杀声突然传来,意识到上郡骑兵脱困,挥刀的动作不由得一滞。结果被魏悦发现空隙,刀背击中他的右臂,俯身前冲,径直将他压在地上。
  长刀脱手,手腕被扣牢,赵嘉动弹不得。
  沙陵步卒想要来救,却被边骑阻挡,一时间无法脱身。
  李当户见状,大步冲上前,兴奋道:“季豫,你抓……”
  不等话说完,赵嘉突然抬起左臂,扣动藏在腕上的手-弩。木制-弩-矢飞出,在要害处留下清晰痕迹。
  如果在战场上,李当户必已气绝身亡。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李当户低下头,满脸不可置信。魏悦这才后知后觉,将赵嘉两只手腕一起扣住。
  李当户僵在当场,怀疑对方根本就是故意。
  他的预感果然很准,魏季豫黑成墨汁,坑盟友眼都不眨一下!
  曹时恰好看到这一幕,痛快得大笑出声。
  李当户怒发冲冠,对上郡骑兵打出手势,控弦声顿起,残存的羽林骑尽被-射-成刺猬,曹时自然也不能例外。
  “已经战死,如何能下令?!”曹时腾地站起身,怒视李当户。
  “回光返照。”李当户言简意赅,也不退出战场,直接坐到地上,等着云中骑和沙陵步卒分出胜负。
  照眼前情形,云中骑已经占据优势,获得最后胜利仅是时间问题。
  不过,如果能被料定行动,猜透一切手段,那就不是赵嘉。
  双手被控制,无法使用兵器,不代表失去战斗力。
  在魏悦反手持刀,准备以他为质,迫使沙陵步卒停手,藏匿者也尽数现身时,赵嘉忽然弯起唇角,现出藏在口中的木管。
  “什么?”
  魏悦意识到不妙,可惜仍慢了一步。
  木管中飞出小刺,精准扎在皮甲边缘,距喉咙不到半寸。如果是在真实战场,木刺必然涂抹-毒-药,一旦被刺中,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沙陵步卒得到讯号,纷纷以-手-弩-和-吹-箭击敌。
  这些小巧的武器均是入林后就地取材,临时制做,并不算违反规则。在战斗接近尾声,云中骑貌似奠定胜局时,骤然间发挥作用,威力大到直接翻盘,硬生生改变整个战局。
  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
  没关系,加码,压回来就是!
  至此,除赵嘉率领的沙陵步卒,屯骑、射声、羽林三营校尉“战死”,营内损失惨重。屯骑、射声好歹剩下几百人,羽林骑已是全军覆没。
  战斗结束后,沙陵步卒点燃烟筒,医匠和小吏很快赶到,为军伍处理伤处,并当场统计战况。
  赵嘉摘掉头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黑发黏在额角,样子稍显得狼狈,精神却极度亢奋,眸光熠熠,疲惫中是道不出的畅快。
  沙陵步卒或站或坐,有的干脆躺在地上。躺倒时不忘吹响木哨,边骑和羽林骑赫然发现,林中竟还藏着一伍步卒,显然是预留的后手。
  李当户凑到赵嘉身边,好奇道:“阿多,你到底设了几层埋伏?”
  赵嘉坐在地上,揪起一颗青草,抹掉泥土,咬着草茎,声音略显沙哑:“不多,五层。”
  “嘶——”李当户倒吸一口凉气。
  魏悦递过水囊,赵嘉吐掉草茎,取下塞子,仰头灌下一大口。清水沿着嘴角滑落,顺着颈项浸入领口,留下一道清晰的湿痕。
  “若是兵力多一倍,战斗会结束得更快。”放下水囊,赵嘉反手抹过嘴边,蹭了满手的草汁和灰泥。
  “怎么说?”魏悦取过水囊,同样饮下几口。
  赵嘉扫他一眼,用刀砍去一片高草,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赫然是林间的陷阱分布,以及双方各自设下的埋伏。
  画完之后,赵嘉圈出几块无人设防的区域,用树枝点了点,道:“如果再多一倍兵力,这几处都是极好的埋伏地点。调度得当,七成以上能做到围歼。”
  “类似的战法,林间可用,草原亦可。只要军卒训练得法,积累足够经验。”
  三人说话时,曹时、韩嫣先后走过来,没有出声,聚精会神听得入迷。
  魏悦和李当户不仅善战,同样精通练兵。赵嘉提出引子,两人就能猜透五六分。
  “正面交锋仍需战阵骑兵,此法练出的强军,夜袭、设伏更具优势。”
  “然。”赵嘉点点头。
  “下次训练换骑阵。”魏悦提议道,“合屯骑、射声两营为中军,羽林掠阵。阿多试一试,能否在乱军之中取我首级。”
  赵嘉的训练方式是为全面提升军伍,魏悦设定的方案则是专门针对匈奴。
  云中骑和上郡骑兵的战斗力,完全不亚于匈奴本部。双方联手,赵嘉仍能轻松攻破防线,取下将官首级,他日兵发草原,遇战事胶着,即能成为撬动战局的杠杆,汉军获取胜利的关键。
  对于羽林骑仅能掠阵,未加入中军,曹时、韩嫣均未提出异议。
  羽林骑的战斗力的确是硬伤,想要同边骑站到同一高度,必须多下-功-夫,抓紧一切可能提升自己。
  可还有一个问题,边军的训练量同样惊人,而且还在不断加码。
  目标比自己强,而且比自己刻苦,自己迈开大步追赶,对方正坐在快马上奔驰,这是何等的绝望?
  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好在曹时心理素质过硬,在他的带动下,羽林骑也不断发生质变。
  不就是打不过吗?
  不就是被揍趴吗?
  不就是被踩进土里摩擦吗?
  耶耶受得住!
  反正都是自己人,被自己人收拾不丢脸。他日北征草原,能干趴匈奴就是真英雄,今天的一切完全值得!
  再者说,自己虽然被虐菜,战斗力不如自己的王国精锐岂非更菜?
  凡事需要对比,每当羽林骑头顶阴云,丧失自信,曹时和韩嫣就会提起王国军队。三番五次,效果极其显著,军伍低迷的情绪得到安抚,很快就以更大的热情投入训练。
  这种精神安慰法仅限于内部,知情者不超过四营,顶多再加一个天子。
  对各诸侯王必然是严防死守,不允许泄露半点消息。
  如若不然,难保有诸侯王想不开,钻牛角尖。这就太不利于内部团结,酿成的结果也会很不美妙。
  等到刘彻手握大权,准备推恩削藩时,类似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就目前而言,强敌在侧,灭掉匈奴之前,内部团结方为上上之策。
  实战训练结束后,四营离开训练场,密林附近的岗哨也随之撤去。
  众人返回营地,准备好生休息一日,再总结林中所得,文吏突然找来,言抓到可疑之人,假扮送粟麦的商贾刺探营内,被发现后,全部押在库房。
  “可疑之人?”
  赵嘉心生好奇,顾不得除掉皮甲,迅速前往库房,亲自进行审问。
  大半日之后,被抓之人终于松口。
  主使者不是旁人,正是赵嘉曾在宫内遇见的淮南王女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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