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桓衡思思盯着魏华的面容, 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魏华的面容和蔚岚几乎如出一辙, 但线条更有更棱角, 五官更加硬挺。以前他就觉得, 蔚岚的五官过于女气了一些, 哪怕她将眉毛修饰得英气, 却仍旧难掩其柔和的五官。如今看见魏华, 桓衡却突然意识到,与魏华这张脸相比,蔚岚那副模样不是女气, 而是就像一个女人。
  他脑子里乱乱的,一时浮现出很多以前的事来。
  长信侯府世子魏华和大小姐蔚岚是双胞胎,当年蔚岚来了边疆, 却没有和任何人说自己是魏华, 张嘴就说自己是蔚岚。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逛过膀子,再炎热的天气, 她也一层一层穿得十分得体。她从来没和他们一起洗过热汤, 看似虽然和所有人都玩得很好, 但其实并没有真正亲近过谁, 哪怕是他和她同吃同住这么多年, 他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蔚岚衣衫不整的模样。
  当年蔚岚回到长信侯府,长信侯府就宣称当年搞错了孩子的名字。后来魏华就死了, 然后今天……这个叫林华的长信侯府出来的侍卫,这个和当年魏华的未婚妻林夏关系密切的男人, 竟然长了一张和蔚岚如此相像的脸!
  天下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那如果不是巧合, 魏华是谁呢?是长信侯府的大小姐,还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
  如果魏华是长信侯府的世子,那蔚岚……是谁?
  桓衡满脑子乱糟糟的,甚至诡异的想,这个魏华,是不是女扮男装来的?
  他下意识拉开了魏华的衣服,看见了魏华平坦的前胸。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找水的士兵回来,桓衡听到声音,立刻将面具给魏华贴了回去,士兵回来看见桓衡的样子,小心翼翼道:“元帅?”
  “嗯?”桓衡回过神来,拉上魏华的衣服,抬头看着士兵奇怪的眼神,故作镇定道:“何事?”
  “元帅您……”对方示意了一眼魏华,桓衡冷下脸来,站起身道:“给他清洗伤口,等着林大夫来吧。”
  说完,桓衡坐到生好的火堆边上,慢慢冷静下来。
  过往纷沓而至,那个人当年穿着女装跳祭祀舞的模样刻在他脑海里。
  有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如果这个答案是真的……
  桓衡想到盛京里那场婚礼,想到那个拥抱着这个人的谢子臣,他突然就带了满腔的杀意。
  如果说,蔚岚是个男人,他还可以容忍,可当他知道蔚岚是个女人,他就觉得,自己是无法忍下去的。
  如果蔚岚是个女人,那她从12岁同他睡在一个帐篷,喝一个杯子,穿一件衣服,她的名节早就被他毁了,那她早就该是他的人!
  蔚岚从未曾属于过他,谢子臣带着她走,那是他桓衡的无能。
  可蔚岚若曾经本就属于他,本就是他的妻子,谢子臣诓哄了她,两人联手欺骗着他,让他放手……
  那就是他桓衡的耻辱了。
  他曾经在多少日子里思索着自己对蔚岚的感情,如果知道她是一个女人,他早就下聘迎娶了那个人。哪怕没有迎娶那个人,当年在北方,他就不会放蔚岚回去。
  他本以为蔚岚是铮铮铁骨男儿,他折断她的臂膀太过残忍。可她本来就是以女子之身强撑着往前呢?
  谢子臣……谢子臣……
  满腔杀意和愤怒卷席而来,桓衡身体微微颤抖。当初到盛京时,蔚岚斜躺在床上,一副初经人事虚弱的模样刻在他脑海里,当初他只是觉得嫉妒,可是骨子里却也没有当一回事。毕竟蔚岚是个男人,男儿风流些……也没什么。
  可如今,那画面仿若毒蛇一样啃进他的心里。
  那是他的妻子。
  那是他的人。
  可谢子臣做了什么?蔚岚做了什么?!
  她明明早就该嫁给他,他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为她做过多少事,他救她多少次?他每天夜里怕吵醒她,悄悄给她擦脸擦手洗脚,换做盛京任何一个女子,早就是对方的人了!可她怎么能……怎么还能如此淡然而处,然后转过头来,就和谢子臣搅和在了一起?
  桓衡觉得胸口闷得无法呼吸,疼得他眼眶都忍不住红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马声,桓衡抬起头来,冷眼看着林夏打马而来。
  她当年是魏华的未婚夫,可魏华是个男人……
  桓衡盯着她,骤然发现,林夏也和蔚岚是一样的,她个子比蔚岚还要小巧,眉目清秀,线条柔和,眉毛刻意化成剑眉,却还是遮掩不住那份女气。
  林夏着急从马上跳下来,匆忙道:“林华呢?他在哪里?”
  “这里。”一个将士赶忙招手,林夏提着药箱跑了过去,赶紧给魏华包扎。伤口不算深,没有伤在关键位置,林夏舒了口气,在一旁认真包扎着。她包扎着的时候,桓衡就在一旁静静打量着她。
  以前没有觉得,然而一旦你顺着这个思路看过去,就会发现,原来这个人举手投足,就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女气。就像当初的蔚岚,就算风流倜傥,带着女子难有的疏狂张扬,可一挑眉,一抬手,哪怕只是将头发轻轻挽在耳后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做得额外撩人,让他少年时光是瞧着,就觉得美得惊心动魄。
  他盯着林夏,林夏彻底安置好魏华后,这才察觉到桓衡的目光。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故作淡定道:“元帅,此刻林将军怕是无法骑马,要让人抬了担架来才是。”
  “嗯。”桓衡点了点头,吩咐了旁边人去做,而后同剩下人道:“你们去照顾林将军,我有事和林大夫说。”
  听到这话,林夏不由得有些忐忑,她强作镇定,等周边人都退去后,桓衡起身道:“林大夫,走走吧?”
  “夜里山中多野兽,元帅还是不要单独行动才好。”
  “也好。”桓衡似是赞同,打量着林夏道:“我记得当年你痴恋魏华,是长信侯府的未来女婿,魏华死后,你怎么不想留在京中,反而是来了边境?”
  “男儿志在四方,”林夏淡道:“当年阿华尚在,在下不忍舍弃妻子。如今阿华没了,那埋骨青山,也就没什么了。”
  “确有壮志豪情,”桓衡言语间带了赞赏,嘴角一勾,却是道:“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也能有这样的胸襟。”
  林夏动作微微一僵,桓衡眺望远方,回忆起很久以前来:“当年我以为,唐莫是个个例。她同我说,女人也有自己的人生的时候,我明了,却也觉得是个笑话,可如今我却发现,原来你们,的确也是可以当做对手的人。”
  “元帅说笑了,”林夏苦笑起来:“下官七尺男儿……”
  “你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扔军营去?”桓衡直接开口,林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可思议抬头。桓衡目光冰冷,漂亮的眼里不带分毫情绪,冷静道:“你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清楚军营里是什么样子,抢来的女人,官家开的军窑,林夏,你要是不想进去,今天你就一个字都不要骗我。否则,”桓衡声音平静,却让人忍不住微微颤抖:“我保证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桓衡,”林夏控制住自己,拼命思索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左思右想,发现唯一的变数,也只是魏华。她不由得道:“你这样做,不怕蔚岚生气吗?”
  “那她怕我生气过吗?!”桓衡怒吼出声:“我事事念着她,想着她,我怕她生气,怕她为难,可她顾念过我半分吗?!”
  桓衡吼完,这才察觉失态,整个人身体的肌肉因为过于愤怒微微颤抖,他捏紧拳头,闭上眼睛。
  “我陪了她十年……我那么喜欢她,我是桓家嫡子的时候,在军营里给她伏低做小;她一声不吭离开南方的时候,我抛弃一切,背着父亲的失望和责骂南渡寻她;她送我北归,我那么想留住她,却也想着,我家阿岚是那苍穹之鹰,于是压着自己放她南归。她南归后我怕皇帝为难,北方未定,我也和老皇帝叫板,想要她过好一点。哪怕最后她和谢子臣成婚,我说着气话,却也没有想过真的为难她,将荆州送给了她。”
  桓衡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万千委屈涌了上来。
  他仿佛还是当年在蔚岚面前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随便一件小事,便觉得有天大。
  眼泪在他眼下翻涌,他声音沙哑,全然没有那指挥六十万军兵马大元帅的气势。
  “可她怎么回报我的?”桓衡低笑起来,慢慢张开眼睛。
  “她是个女人。”他朝着林夏走了一步,林夏惊得退了一步,却见那人仿佛将她当成某个人,怒吼出来:“她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她同我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她明明知晓我的心意,可她却从来没有说过。让我一个人苦苦挣扎,一个人以为这不过是兄弟之情。”
  “她若早告诉我,她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桓衡崩溃出声,眼泪落下来,看着林夏,认真道:“她早该是我妻子,对不对?”
  林夏什么都说不出口来,她想说话,可恐惧笼罩了她。
  魏华在两人争执时慢慢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满脸惊恐的林夏和愤怒的桓衡。
  “桓衡,你要做什么!”
  魏华猛地起身。桓衡冷眼看回魏华。
  “魏华,”他淡然开口:“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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