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堵物(下)

  沈扈猛地一激灵:“你是说……”
  两个字还没蹦出来,她抵着手指嘘了一声:“心知肚明就行了。”
  “上头怎么可能帮着你们害自己的子民呢!”
  尽欢喝了口茶:“沈大人,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幽州查办完谢无极后,衙门发放粮食的场景么?”
  “当然记得,还有一老一小我叫扎鲁和折救济过呢。”
  她面无表情地道:“我对这灾民啊真是又怜又恨。恨的是他们不学无术、愚昧无知的暴民样子,怜的是千千万万这样的老百姓全被朝廷蒙在鼓里。”
  “他们是被谢无极那种贪官污吏害了。”
  尽欢不否认:“那是当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钱到底最终流向了谁的口袋?”
  见他不答,一拍桌子,“朝廷!”
  “为什么?”
  尽欢举着扇子比划:
  “朝廷纳了百姓的赋税,等到有灾害的时候划拨了款项赈济,钱是暂时进了贪官的口袋没错。贪官在位多久,老百姓就饿了多久,等到朝廷办理了这些贪官,抄了他们的家,就只要再赈济一次灾民就行了,其他的钱还是归了国库……
  “……那么我请问,在这段时间内,死去的百姓,饿到啃草皮的百姓,他们由谁来补偿?贪官囊中的可都是他们身上的民脂民膏啊,一扭脸,全充入了国库。还有比这个更无耻的行为么!”
  沈扈被这逻辑震惊了,怒怼道:“你们贪官要是不贪不就没这档子事了?照你这么说,朝廷倒成了鱼肉自己的百姓?”
  “自然不是鱼肉百姓,不然百姓早就造反了。”她冷笑,“朝廷精明着呢,你看一个谢无极倒台,那是山呼万岁啊!他们也不想想,贪官过的日子可比他们啃草皮吃树叶的日子来的强,他们只要朝廷给个说法,满足一下心里的不平衡就能继续死心塌地地忠于我朝。谁管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钱去哪里了?谁过问了?没有!这就是我说他们的愚昧之处——吃了上千年的亏都还不长记性,每朝每代的统治者屡试不爽,百姓永远是过得最糊涂的。”
  沈扈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过了片刻才反驳道:“但这与你们当贪官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没有错么?你们不贪哪里会死人!”
  尽欢道:“我们当然有错,我们是小人,我们用卑鄙的手段在捞钱。我也说过了,你们这种清官和百姓中间隔了一层——这个国家这个王朝,体制有问题,打根儿就烂了!你管得了自己不贪,就算也能管得了我不贪,可你能保证所有人不贪么?不管什么油水,贪或不贪最终都会是国库的……
  “……不贪的就像沈大人你一样,可能一辈子省吃俭用,那些钱也只够资助两个穷学生;贪的就像我,像我一样,不被查出来倒好,被查出来,圣上就算留我一条命,也只能当下一任皇帝的小猪扑满……
  “……我能做的,是捞贪官的钱,抄贪官的家,把钱赶在入国库之前,攥在自个儿手里头。”
  沈扈缓过神,冷笑:“看不出你还挺缺乏安全感。唉,我是做不来这档子事,不过对你也算有个重新的审视。”
  尽欢笑道:“能得到您沈大人一句好话,也算我这脚没白崴。”
  二人相视大笑。
  “喝茶,喝茶……”
  阿丧那头找不着顾尽欢,倒不着急,自家姑娘一向来去无踪惯了,可能已经回府了,于是回了小团扇胡同。
  结果到府中一问,都说没见到大人回来,这才急了。
  阿丧当即丢下盒子,带了一帮下人执着火把出去找尽欢。
  “姑娘!姑娘!”满街的声音窜东走西,很快传到了金记茶馆。
  里头尽欢和沈扈聊得正兴头上,听到阿丧在外头叫,忙奔到门口。
  “阿丧!”
  阿丧闻声折回,见尽欢和沈扈在一块儿,不得其解。
  又见她一瘸一拐的,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尽欢笑道:“不小心崴了脚,不碍事。”
  沈扈扶着她,被她轻轻推开:“行了,谢谢沈大人今日相助,”从怀里掏出银子来,“请你的,谁叫我有钱呢……”
  这话本该说得潇潇洒洒,此刻在夜色里竟显得有些因不被理解的无奈与孤寂。
  沈扈看她走路不方便,心有不忍,握着钱喊住她:“哎!”
  尽欢转身问:“怎么,沈大人还有什么事?”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茶还没说完……呸,没喝完呢。”
  尽欢听他这口误,猜出什么,问:“茶改日再喝,沈大人还有要说的?”
  沈扈竖起手指头:“就一句。”
  “什么?”尽欢凑过去听。
  他附在她耳边慢吞吞地道:“那个什么……你,有点重……啊!”
  尽欢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拂袖而去。阿丧看了他一眼跟上。
  沈扈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痴痴的笑意。
  “哎哟嚯嚯,疼!”
  尽欢一个劲儿地嚎,在外头没脸嚎,在家里可放开了嗓子。
  阿丧帮她上药,道:“姑娘你也是,这脚都走肿了。”
  尽欢撅着嘴:“那有什么办法,这个点儿了没有轿子,你又不背我……”
  说到这儿,她眨眨眼不觉低下头玩起了头发。
  阿丧道:“我哪背得动啊!”挨了一脑嘣儿。
  “姑娘以后走路小心着点,以前在夏口那回就崴了个够呛。”他包上棉布。
  尽欢道:“知道啦。”活动两下,“我就怕明儿早上起来肿得越发厉害。”
  阿丧瞄了她一眼,端起水盆往外走:“那就找能背你的背你上朝去。”
  尽欢睁大眼睛瞧着他的背影,差点语塞:“嘿,你小子现在跟我横了是不是!”
  第二天一大早,文武百官见到了一个奇景儿——
  夭寿啦,沈扈沈大人背着顾尽欢顾大人上朝了!
  文武百官就像看西洋镜似的盯着瞅着,那两个人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路说说笑笑:
  “你昨儿不还死活不肯让我背么?”
  “可能是被背上瘾了。少废话,就因为你把我扔来扔去的,我今儿早上脚肿了,你不管谁管?”
  “没说不管啊,这不是背了么!”
  “哎,沈大人,你今儿上朝不会又给我挖坑儿蹦罢?”
  “不能够啊,今儿早朝谈的肯定是关于秋考的事你信不信?”
  “必须信啊,我正好也要向圣上奏本此事呢。”
  “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怎么就是幺蛾子呢?一定程度上,我也是为了大昭朝着想。”
  “哼哼,你这个一定程度上,真是给我心上浇了一把凉水咯!”
  ……
  大殿上,韩呈遥望远处慢慢悠悠来了一个,不,两个人,问:“这是怎么了?顾爱卿怎么让沈爱卿背过来了?”
  沈扈蹲下身放下尽欢。尽欢行了礼,道:“圣上恕罪,昨日休假臣贪玩扭伤了脚,这才请沈大人背臣上朝。”
  沈扈道:“正是。”
  韩呈笑了,道:“这倒是朝堂上的一件稀罕事。好了,今日朕要和诸位爱卿谈谈秋考事宜,哪位有本?”
  尽欢捯饬完衣服,上前一步朗声道:“臣有本启奏!”
  “奏。”
  “臣近日发现市场上刊印着押题宝典之类的书,专为举子们押秋考的题。”
  韩呈道:“押题宝典?”
  “是,这押题宝典由一些有名望的先生整理出印,臣这里就刚购得一本,里面内容不多,但是据说这位先生题押得准确,很多考生都愿意花钱买他的书。”
  说着将宝典呈上。
  沈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呈翻了几页,道:“这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连朕今年的考题都套到了?徐温。”
  尽欢继续说:“圣上且莫动怒,臣认为此人固然可能与朝中某位大人有关系,但是圣上就算禁了这一本,也禁不住那么多小人无止境地耍花招。臣有一计可以帮助圣上解决此事,一劳永逸。”
  “你讲。”
  尽欢道:“朝廷主刊押题宝典。”
  此话一处,语惊四座。朝堂上议论纷纷,炸开了锅似的开始反对。
  韩呈摆摆手:“听她说完。”
  尽欢接着解释:“谢圣上。臣的意思是朝廷刊印官方的押题宝典,整理收入历年考题、优秀考生答题示例等,再粗略地将考题范围框出个大概,多框几个。譬如圣上出五题,那就框二十处范围,亦可不在此范围内出题。朝廷掌握主动权,考生自然不会去购买那些野鸡宝典了。这样一来,还可以增加朝廷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一番话说得朝堂上下哑口无言,韩呈点头称为,道:“不错,我看这是个好方法。众位爱卿有什么异议么?”
  沈扈思考了半天,道:“臣有异议。臣认为,第一,谁来负责这个纂刊是个问题,万一编纂时泄题,造成的后果不可估计;第二,光靠这个来打击窃题的书刊,是否真的有效还是个问题。”
  其实他心里想的纰漏还不止这两条,在他看来,这个主意简直是又一次把科举放到了政治权力的阴影里。
  韩呈点头:“沈爱卿所说的有道理,但是顾爱卿这个主意也不失为个尝试途径。这样,顾爱卿你先当总纂刊,按照你的法子找路府州县试点一下,拿乡试就足够了,试得好就推行。当然了,出了问题,朕也会拿你是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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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开头有“诡辩”成分,受不了诡辩者请自行离开。
  and!小五我没有任何要褒扬女主的意思,诡辩就是这样,很容易让人反感,但一时间有难以发觉它的错误。小五在文案里就已经写了——女主不是个好人。
  小说人物不全是让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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