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解毒,风雨欲来

  天京城,江源府的血腥和阴谋诡计似乎从未影响到这边,天京依旧是歌舞升平,当下最让人关心的是嘉乐公主和白严的大婚了。嘉乐公主平日里虽说是不显山不漏水的,可谁心里都清楚,她才是永乐帝这么多公主里头最疼爱的一个。原本众人都在猜测,这位公主究竟会花落谁家,最后落到白严身上倒是让人不觉得奇怪,毕竟是青年才俊么。
  只是最近大家都在看笑话。
  一个从三品的安南将军,被降职成了从四品的中郎将,这就多少有些高攀公主了。现在天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搓搓的看着笑话,就等着白严倒霉,这实在是因为白家在天京贵族间的口碑和人缘实在是太差了。
  这一天一大早楚云暖就去了旁边的院子,原本这是司徒睿的院子,自从云扬来到京城以后,跟司徒瑞好的就像一个人一样,就连住的地方也不愿意分开,所以楚云暖很干脆的把两个人安排到了一处。昨夜傍晚,司徒睿猛的昏迷过去,吓了楚云暖一跳,立刻把辛毅给叫了过来。辛毅看过以后,得出一个结论,因为这段时间的治疗,司徒睿身上的母蛊被刺激苏醒了,要立刻准备最后一次针灸,引出母蛊。
  今天是是最后一次针灸,今日过后司徒睿身上蛊毒就该根除了,而司徒睿也该是时候离开天津,回来北堂去。为这事,司徒恪就已经写过信三番两次的催促她,自从司徒衍死了以后,北堂现在属于他的势力几乎都被司徒恪给收服了,又加上定边王现在不在北堂,如今的北堂众人都只知司徒恪,压根儿就忘了曾经的世子。北堂现在是司徒恪的地盘,谁都不敢得罪他,他现在迫切的想把自己的哥哥带回去,谁都能理解。
  辛毅和若华准备了一整夜,把所有可能需要的药材都准备好了,就等今天的针灸,从天亮开始,若华就一直显得很激动。辛毅白了她一眼,“你小心些。”
  司徒瑞最后一次施针比前几次来说,要凶险几分,毕竟母蛊在体内多年,已经深入肺腑,就算有克制蛊的圣药七星龙纹草,这一次要引它出来还是有些麻烦。如果是辛毅一个人的话肯定是有些风险的,但是现在有若华在,那肯定是万无一失。
  司徒睿的房间中各色药草的已经摆放整齐,若华和辛毅一人一边站着,两人一左一右仔细把脉,最后商量出针灸的穴位和深浅,以及用药的用量。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失败功亏一篑。
  辛毅很严肃,若华却是紧张又兴奋。
  楚云暖没有进去,只是和弟弟一同在门口等候着。这段时间楚云扬和司徒睿几乎日日黏糊在一起,他心里倒是十分担心,“姐姐你说睿哥哥他会不会好?我是真的有点怕,他会不会像娘一样,长睡不醒。”
  楚云扬的语气低迷得很,楚云暖听得出来,他是想念母亲了。
  这是楚云扬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思念。
  曾几何时,楚云暖以为母亲的死对她的打击才是最大的,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弟弟的感受如何,其实对于云扬而言,失去母亲他也是同样的痛苦。楚云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安慰道,“你放心,你要相信辛毅和若华,他们的医术很好。”
  楚云扬眼睛里弥漫着雾气,“如果他们医术真的那么好,那为什么救不活娘?”
  如果是曾经,那个自私得只装得下自己一个人楚云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楚云扬,因为母亲是被你害死的,然而现在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云扬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逼退眼睛里的泪水,他垂着脑袋,“姐姐你太忙了,我身边只有睿哥哥陪着我……先生教会我大道理,睿哥哥虽然我不觉得孤单。”楚云扬难得的流露出一抹脆弱,“我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情是为了楚家,我不能够打扰你,可姐姐,我是真的很孤单。”
  是啊,云扬再坚强,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儿而已,正是需要伙伴的时候,她没有将云扬送去太学读书,而是直接交给宋昉,是担心周围人一听说他的家世,就对他退避三舍。楚云暖这才发觉某些问题,她对楚云扬的限制实在是太多了,似乎云扬长这么大,也没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也难怪他看见司徒睿昏迷,会这么焦急。
  房间里,商量好最后该做什么的若华和辛毅,各自打开手边的针包,同时抽出五根银针,从头开始,依次将银针落下。他们两人的动作十分迅捷,可以看出施针的手法、速度:力道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不难看出他们两人师出同门。从昨夜之后,司徒睿一直在昏迷,元宝蹲在一边,眼泪汪汪的,话都不敢多说,紧紧捂着嘴巴,生怕打扰到他们,心里头却是在祈祷着上天保佑。十根银针依次落下以后,辛毅又给司徒睿服用了七星龙纹草,然后和若华一起,拿起另外几根浸泡在龙纹草当中的银针,一左一右,朝着胸口左右几个大穴刺下去。蛊虫游走十分迅速,尤其是这种被惊扰了的母蛊,若是辛毅一个人,无法准确控制这么多银针,而其他人所学针法又跟他不同,也就只有若华一个可以跟上他的节奏,逼出母蛊。
  大约才过了两三个呼吸节,司徒睿胸膛上突然鼓囊起来,然后那个鼓起的大包东游西窜。辛毅和若华两人眼疾手快,咻咻咻几下,几根银针依次落下,将母蛊困在一隅,被困住的母蛊,愤怒的游走,却始终逃不出去。辛毅取出一把银质的小刀割破皮肤,一股带着恶臭的血液从伤口里流出,若华赶紧让把小碗里的七星龙纹草汁液扣在司徒睿的伤口,才挪开小碗,伤口处就爬出了一只长相恶心的虫。
  若华两眼放光,麻溜的把的蛊虫弄到一边早就准备好的银色小盒子里。得到了虫子,若华几乎是下意识的丢下还在昏迷不醒的司徒睿,抱着那一只黑黢黢的蛊虫研究起来。她用银针轻轻戳着银盒子中央的小给黑虫,离开血肉的橙虫子,就像是没有知觉一样,蜷缩在盒子里一动不动。
  辛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个儿拿出上好的药材,替司徒睿包扎好伤口。元宝这时候才试探着问道:“辛大夫我家公子他——”
  辛毅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回答,“他死不了,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能看见神智完全正常的司徒睿了。”
  元宝顿时笑得裂开嘴,看上去傻得不行,若不是顾忌到公子还在休息,他真的会欢呼起来。
  楚云扬在外面心急如焚。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第一个从里头出来的却是若华,她一蹦三跳的抱着一个银盒子走来走出来。楚云暖很担心云扬就要蹦上去,立刻去拉住她,“你若华远一点,谁知道她现在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边说,楚云暖的目光一边落到了若华手里。若华的爱好最是稀奇古怪,除了医术最爱这些有毒的动物植物。楚云暖扫视着她,“老实说,你手里抱的什么?”
  若华笑嘻嘻的,把小盒子往身后藏了藏,“家主没什么,对了司徒睿已经好了,你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小丫头,还学会声东击西了。楚云暖心里哼了一声,也不在揪着她不放。一见楚云暖表情略有松缓,若华就已经抱着盒子跑了,速度十分快就跟一只兔子似地。楚云暖摇了摇头心道,她也没说不让若华研究这些东西。
  两人进屋的时候,周围已经处理干净了,司徒睿也穿好了衣服静静的躺在床上,元宝蹲在公子床前,念念碎碎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辛毅却是在整理自己的箱子,看到楚云暖进来,他拱手,“家主,小少爷。”
  楚云扬直接跑到司徒睿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探了探他的呼吸。楚云暖嘴角抽了抽,都说他没有死,云扬这是在做什么,傻不傻。辛毅说道,“司徒睿身上的蛊毒清的差不多了,母蛊也被引了出来,接下来再服用一些药丸将身体调养好,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楚云暖点点头:“辛苦你了。”如此以来,她答应司徒恪的事情,还有她曾经欠司徒睿的恩情也算是还清了。现在司徒睿身上毒清了,不必再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被身上蛊虫啃食干净所有的生机而死。
  楚云暖的脚步十分平轻缓,她来到司徒睿的床前。元宝见到是她,立刻从旁边搬了一个绣凳上前,很恭敬:“家主,你做。“”
  元宝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楚云暖的感谢,楚云暖也不矫情,坐了下来。司徒睿在安静的时候,就是一个翩翩的美男子,容貌俊秀文雅如画,仿佛四周的一切都会化成虚无一样。楚云暖眼前似乎浮现了当初救了她性命的那个傻子,他曾经说的话一句一句在她脑海里回想,曾经她告诉自己要快乐,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当时她不明白,而现在她才真正明白司徒睿话里的意思。
  是啊,这做人就不应该贪心,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就是最好的选择,就像司徒睿。他虽然傻,可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司徒睿才是大智若愚。
  楚云暖看着他,“元宝,好好照顾你家公子。”司徒睿身上的毒虽然完全祛除了,估计怎么着也有小半个时辰才行,她现在白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然而就在楚云暖正准备走的时候,病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司徒睿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格外璀璨,像是夜空里绽放着光芒的明月一样,灼灼生辉。此时此刻司徒睿脸上的迷茫和傻气全都不见,他环视四周脸上带着一抹茫然,而后又看看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姐姐,睿哥哥醒了!”楚云扬很激动。
  元宝见自家主子醒了,立刻扑了上去,眼中带着可怜巴巴的泪水,“主子你终于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司徒睿低下头呆呆的看着元宝,抬头时却看到了站在他三步远处,美若春雪,颜似渥丹的楚云暖,不知为何,看着她面带笑意的脸庞,司徒睿这一刹那间十分想继续装傻,想让她知道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然而楚云暖已经微笑着向他走来,“恭喜你,司徒睿。”
  司徒瑞睿有一瞬间的恍然,只顾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楚云暖。
  楚云扬看着他呆呆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咧开嘴巴笑道,“姐,睿哥哥他是不是傻了,怎么这样看着你呢。”?
  司徒睿这才回过神来,他现在刚醒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是还是跟楚云扬打了一个招呼,“云扬。”?
  楚云扬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傻了吧唧的,这个时候居然一屁股坐到司徒睿床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原来你还记得呀,睿哥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司徒睿脑子转的十分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楚云暖,好半天才回答,“我,我还好。”在楚云暖清亮的目光之下,他无法再让自己装傻下去,他记得所有的事情,也记得那一段时间他时而混沌时而清楚的模样。楚云暖是他活了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不嫌弃他是傻子的女孩,他还混沌的时候,分不清楚自己对楚云暖是依恋还是喜爱,而现在这个时候……司徒瑞睿抬头咋看着站在光影处的楚云暖,明亮的天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头,四周变得虚幻起来,司徒睿的眼睛里只能留下她面带笑意的脸庞。这一瞬间仿佛是柳枝轻碰水面一般,点点涟漪不停扩散,司徒睿的心田,也渐渐摇晃起来,他觉得目眩神迷。
  “阿暖。”司徒睿喃喃。
  无论司徒睿是傻还是清醒,楚云暖对待他都是同样的态度,她很温和,想像往常一样将手搭在他的脑袋上,然而想到了什么轻轻划在他肩膀上,“你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事情。”?
  司徒睿歪着脑袋,看着搭在肩膀上的玉手,洁白纤细,上面还带着一个很大的祖母绿戒指,他想了想,拉着楚云暖的手放在了脑袋上,嘴角裂开露出一个很傻很傻的笑容,就像是往常一样,“我知道了。”?
  看着这样乖巧的司徒睿,楚云暖突然间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就告诉他,他要回北堂的消息,她笑了笑,顺应司徒瑞的意思,揉了揉他的脑袋,嘱咐云扬不要吵到司徒睿,又吩咐丫头们好生照顾后,就走了出去。?
  司徒睿眼也不眨的看着楚云暖离开的背影,目光里有呆滞,有迷恋,更有深沉的喜爱,种种错综复杂的神色在他眼睛里杂乱纷呈。楚云扬一直歪着头看他,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楚云暖前脚刚走,后脚就遇到了前来传信的黄太监,说是永乐帝在宫中震怒,原本此事跟楚云暖也没什么关系,可偏偏在宫中居然搜查出了一个刻有楚云暖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娃娃上面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针。楚云暖觉得此事古怪极了,这后宫的人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诅咒她,她毕竟跟这些人毫无瓜葛。楚云暖还想仔细询问,然而黄太监却不愿意多说,只是催促着楚云暖赶紧入宫。?
  凤仪宫,这座整座皇宫最金碧辉煌的一处地方,向来都是众妃最羡慕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刻,这一座宫殿前却染满了鲜血,无数太监宫女被压在青石板上狠狠杖责。宫中刑罚众多,去每个刑法都有自己特有的名字,就比如杖责,依照不同的刑棍,有着不同的名字,常见的诸如一丈红,红血枫等等。?
  宫殿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就连一向最嚣张的裴德妃也不敢说话。永乐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白皇后,目光薄凉异常。在后宫里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白皇后,此时就算是跪着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在注视着永乐帝的时候,目光里带着眷恋同时带着愤恨。
  楚云暖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副诡异的场景,一路上她想到了可能诅咒她的人,然而她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白皇后,联想最近赵毓璟他们做的事情,楚云暖几乎预料到了什么。如果是白皇后,那么也就难怪黄太监不肯多说了。
  她走进殿中,恭恭敬敬俯身下拜,“臣,见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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