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一石三鸟的谭菲
汤在锅里沸着,香气绕着鼻端。
江彦丞并不担心陆放的病情,正如他刚才告诉江太太的,有人能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陆翊又是医生,陆放该得到的救治都不会少。
从江太太的反应来看,她显然不知道陆放的病症从何而来。陆翊两兄弟没对江太太说起过,谭菲显然也没有。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应该是谭菲的兴师问罪——
如此没有道理的问罪,如谭菲自己所说,听起来的确像是泼妇骂街,可谭菲还是那样做了,目的何在?
谭菲料到江太太会驳斥她吗?江太太的性格有多烈、隐忍了多久,谭菲作为一起长大的姐妹,不会不清楚。
可怕的是,谭菲从始至终并没有实质的错处,起码明面上还没有,与妹妹的前任结婚也能得到家里的支持,其手段可见一斑。就连刚才的兴师问罪也并不能算错,只是因为陆放生病、他们夫妻秀恩爱冲动到不讲理,才打电话来跟谭璇闹一闹,说也说得过去。
至于谭菲的手藏在什么地方,江彦丞不知道,也无法提前防御,更不可能对谭家人揭露,直指这个身有残疾的女人正在制造恐怖,进而指控谭菲的兴师问罪有多阴森、捉摸不透。空口无凭,有苦没处说,大概就是这意思。
谭菲的另一个高明之处在于,她太会把控人的心理,哪怕她已经把电话打到了家里,当着他们夫妻的面高声说话,指名道姓地让他江彦丞不要插嘴,少管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江彦丞也还是不会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全部告诉江太太——
谭菲知道他不会说。有关陆翊的部分,他不打算说。哪怕曾他动过杀了谭菲的心,也还是不会说。
甚至,假如他江彦丞是局外人、是彻底地与江太太无关的陌生人,他恐怕还会怜悯谭年年和陆岁岁这一对不能在一起的恋人。
可他不是局外人,他是被谭菲设计入局的第三人,他的幸福与这个秘密捆绑,他在获悉秘密的同时,便不可避免地获得了原罪——他选择了私欲,他不曾对江太太坦诚。
谭菲不对任何局外人透露这个秘密,如她所言,她只告诉他江彦丞。
当然,江彦丞也清楚,知道秘密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他是唯一一个知晓秘密却没有参与制造秘密的人,而其他围绕在谭年年和陆岁岁身边的所谓朋友、同学,有几人干干净净?
“饭做好了没有?你好慢啊江彦丞!”
厨房外传来江太太的抱怨声,说着,她人已经蹿进来了,搂着他的腰,探头往锅里看:“煮个面就好了嘛,我可以只吃面,真的饿了,饿死了!我早饭都没怎么吃!”
江彦丞被迫从失神中回过来,眉头已经舒展开,亲了她一口道:“宝宝,天冷了,要开始补一补,老公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炖好汤了,再炒个蔬菜就开饭,五分钟,好不好?饿了先喝点儿汤。”
谭璇咽了口口水,松开他就去揭汤锅的盖子:“又是鸡汤呀,花旗参,还有枸杞、莲子、红枣、黄芪,江彦丞你很懂中药?”
江彦丞在颠勺,笑着答:“对,之前在唐人街的中药铺混过,略懂点中药。”
“混……过?”谭璇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自从她老公暴露了他自己非同一般的经历,他现在已经不太怕在她面前吹牛逼了,用词也特匪气。
“嗯?”江彦丞看过来。
谭璇冲他怪模怪样地抱了拳:“厉害厉害,老公,我先喝为敬!”
……
仁信医院,谭菲打完电话,将手机录音保存,操作轮椅回走廊里时,一个相熟的医生叫住了她:“菲姐,你的产检报告单出来了。陆医生现在有点忙,暂时应该不能过来。”
“谢谢你,王医生。”谭菲接过报告单,温和地跟医生道了谢。
等医生离开,谭菲甚至都不曾看一眼手里的报告单,仿佛对内容漠不关心,轮椅直接往陆放所在的病房挪去。
刚转过走廊一角,迎面撞见了一个人,那人看到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谭菲却毫不在意,笑着仰头对来人道:“真巧啊,朱医生,上班呢?”
朱朱虽然怀孕了,可班还是得上,在自身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时,她已经回到了工作岗位。此时,朱朱穿着工作服,以医生的姿态站在谭菲面前,谭菲一点没让她尴尬的意思,特客气地叫了她“朱医生”。
朱朱的脸色却极不自然,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啊,好巧,嫂子来产检啊?已经有十二周了吧?预产期什么时候?”
谭菲的产检报告单就搁在腿上,她不躲不避,没回答关于预产期的问题,轻轻巧巧地四两拨千斤:“我记得朱医生也有十一周了吧?下个星期也得正式产检了。女人嘛,都逃不过这一关。不知道医生是不是对产检这些东西能自然一点?我还是比较害怕,刚才产检了一圈下来,跟死了一次似的。”
朱朱挤出笑:“还行吧,医生有的也只是临床经验而已,我自己也是第一次怀孕,忐忑的心都是一样的。”
谭菲也不多纠缠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并无心和朱朱讨论怀孕、生孩子的问题,笑着换了个话题:“明喻最近在忙什么?还经常出差吗?”
“对,他一直跑来跑去的,还是在忙他的业务,明后天又要出差去滇南。”朱朱眼神更不自然了,虽然她更不愿提及李明喻的工作,可谭菲提了,她不可能不接话。以至于一场普通的对话到最后演变成了谭菲问什么,朱朱就回答什么,跟在接受审讯似的。
谭菲却特别轻松愉快:“咱们两家的孩子也算有缘分,相差也不过十天吧。让明喻别太着急挣钱了,也是时候慢下来,好好享受一下当爸爸的快乐。他出差去滇南,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产检吧?产检还是要有孩子爸爸在场的好。”
朱朱忙解释:“不是,他说我产检那天,他会回来的。也就出去忙几天,我都习惯了。”
谭菲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追问,很轻松地笑:“他能回来就好。夫妻之间互相理解吧,要是真回不来也别怪明喻,我们家陆医生不也是忙来忙去吗,有他没他都差不多,女人还是要自己保重自己。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再和我说。”
谭菲说第一句话时,朱朱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等她再去观察谭菲的脸色时,却什么都看不到了——谭菲自始至终都是关切的态度,她柔弱、温和,甚至身有残疾,完全不具备任何杀伤力。
朱朱带着一种自己也形容不出的心情和脸色笑了:“谢谢嫂子的关心,我和李明喻能有今天,都亏了有嫂子帮忙。”
“哪里的话,都是朋友,互相帮助,应该的。那就这样吧,等李明喻回来,我们再聚聚,到时候再聊。”谭菲不多言,说完这些就离开了。
朱朱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明明孱弱娇小,可她却让朱朱没法正常呼吸,尤其是对上谭菲那双平静的眼睛,朱朱只觉得心虚。
讽刺的是,今天,在锦城、在仁信医院,最让朱朱心虚的却并不是谭菲,而是——陆放。
……
陆放所在的病房里,只有陆翊一个人陪着。
护士打开门把谭菲送进来时,还特地叫了陆翊一声:“陆医生,菲姐来了。那我先出去了。”
一气呵成,没有耽误任何时间,把谭菲送到了陆翊两兄弟面前。
只是能说能动的是陆翊,闭目躺着的是陆放。
谭菲轻笑了一声,语气很淡:“陆医生,我一个人做完了产检,你从去海城出差,到带着陆放回锦城,所有好的坏的都没跟我交代过,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陆太太吗?”
陆翊从床边站了起来,皱眉道:“要说话出去说,别打扰陆放休息。”
谭菲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不屑:“出去说?去哪儿说?去医院广播站好不好?年轻有为的陆医生工作认真负责,对弟弟爱护有加,却对自己的妻子孩子不闻不问,结婚几个月以来,回家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就算是心不甘情不愿,能不能演戏演得稍微像一点?至少关心一下怀了你的孩子、刚做完了产检的妻子身体状况如何吧?”
陆翊看着她,他的脸上有太深的疲惫,显然一夜没睡直到现在。他并不说话,像个沉默的哑巴。
谭菲嗤笑了一声:“无趣。说你两句就这副德性,吵架永远吵不起来。小七从前说得没错,她家陆岁岁从来不喜欢吵架,她说可喜欢脾气特别好的陆岁岁了。原来,也不过如此。”
陆翊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别的东西,像是沉寂都被打破,他张口,还是克制:“别再提她。”
谭菲显然乐于看到陆翊的波动,她盯着陆翊不肯放,逼问道:“不提她,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应该也看到小七发的微博了吧?她说从来没愧对前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陆翊,采访一下,你觉得小七愧对你吗?”
陆翊的唇抿得很紧,手已经不自觉紧握成拳,谭菲不等他开口,祭出了最后的杀招:“听听看,小七是怎么说的,她是怎么理直气壮地推卸掉所有责任的,陆翊,你听听看。”
“……我不知道陆放的病情有那么严重,就算他病情真的加重,不得不直升机转院,我就得为此事负责吗?我必须负责前男友的一生、我六姐夫的一生,还是我六姐夫弟弟的一生?我谈恋爱、结婚、秀恩爱,还必须经过你们的允许了……你对我老公吼什么,有本事去吼你老公!为什么他弟弟生病、转院,那么大的事情,他不告诉他老婆、不告诉家里人!他想干什么!你和陆翊的事,别赖到我头上!我管不着!”
一字一句,是谭璇的声音,从电波里传来,还是那样熟悉,陆翊听着听着,一动未动,似乎已经死了。
“小七骂得真好,我也是听她的话,特地来问问我老公,为什么那么大的事都不和家里说一声。真当除了我,会有人愿意负责你和你弟弟的一生?陆翊,你会不会太过于天真了?前任就是前任,小七分得清清楚楚,她现在护着她老公跟护着什么似的,你以为你算老几?”谭菲冷笑了一声,难得真情流露,把冷笑挂在脸上。
陆翊扶着椅子坐了下去,他的确已经死了。
“咳咳……”
空寂的病房里,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病床上躺着的陆放忽然抓起一旁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力朝谭菲的方向砸过去,他几乎是哭着吼出来:“滚!你滚出去!滚出去!咳咳……”